第20章
他的聲音很平淡,似乎還帶着些夜的涼意,像是輕盈的雨水滴落在湖面,激起的一圈一圈漣漪,最後在她心底漸漸演變成拉她出深淵的梵音,這麽多年的不知所措,無所适從,在這一刻被這句輕柔溫和的“原來真的是你”擊的粉碎,幾乎要忘記前一秒,她都還再想着退縮。
情緒來的太猛烈太古怪,在感受到眼底的溫熱意識到自己的狼狽時,黎雨陽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他了。
看着他目光沉沉,堅定的一步步向她走來,她直覺性地想逃開,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
她飛快地轉身就走,奈何才邁出兩步,就已被身高腿長的蘇傾宸從後面追上,輕而易舉地拽住了手腕,沒用多大的力氣,卻讓她無法掙脫,“去哪兒?”
黎雨陽低着頭掙了兩下沒掙開,有些惱,“我回家!”
蘇傾宸抿着唇凝視了她片刻,然後擡手看了看時間,眼底不覺劃過一絲笑意,“好,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是什麽原因讓你半夜三點,穿着拖鞋出現在我家外面?”
黎雨陽一怔,擡起頭。
蘇傾宸擡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口渴,起來喝水,碰巧看到有人在對我家外面的路燈施暴。找我?那為什麽見了我又走掉?”
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心中卻是在慶幸着,那麽恰好他突然醒來,那麽恰好他推開門走進了陽臺。
當那抹孤單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視野中時,他連呼吸都停滞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追了出來,錯過了此刻,就會錯過永遠的想法讓他心驚。
他停在她身後,看着她轉過身,清晰地站在他眼前,所有困擾他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如果真的有人能将他從深淵中拯救出來,那她非黎雨陽莫屬。
那一刻心底像灑進了鋪天蓋地的陽光,三年裏沉積下來的陰霾,一片片被驅逐。
強勢的将人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蘇傾宸又去給她泡了一杯牛奶,他向來不喝這些甜的東西,原本是給寧子衿和紀寧準備的。
他在另一側的沙發坐下,淡淡地掃向縮在沙發裏的黎雨陽,她雙手捧着杯子,整張臉幾乎都要埋進杯子裏。
靜靜地看了許久也沒見她擡起過頭來,蘇傾宸終于忍不住低低笑起來:“能不能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黎雨陽的回應是往沙發裏縮了縮,更加握緊了杯子,直到杯子見了底,她才擡起頭,那雙沉寂的黑眸此刻被水晶燈光映襯的光華流轉,灼灼發亮。
蘇傾宸就這麽凝視着她,許久許久才勾唇一笑,聲音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愉悅,“嘴角沾了牛奶。”
黎雨陽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接過蘇傾宸遞過來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嘴巴。
她向來是冰冰冷冷的,此刻就坐在他面前,溫和的沒有一絲棱角,蘇傾宸心間微妙地跳了跳,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然後起身在她身旁坐下。
黎雨陽下意識的就往另一邊挪了挪。
蘇傾宸啞然,想問些什麽卻在看見她臉上的疲憊時,猛然意識到現在并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她需要休息,“暫時先這樣,去我房間睡一下,睡醒了我們再來具體談談,我也有話要對你說。”說完不等黎雨陽回應,他已站起身将她拉起來,然後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推向二樓的主卧室。
黎雨陽也沒抗拒,她的确需要一些時間來沉澱一下自己詭異的舉動,她到底為什麽非要見他不可?
只是此時她躺在他的床上,他站在床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高深莫測,灼灼的目光快讓她思維亂成了一團。
蘇傾宸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感覺到她的不自在,也沒有多做停留,反正她人在這裏跑不了,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我就在書房,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他擡手欲關掉落地燈,卻被制止,不禁皺眉,“不關燈怎麽睡的好。”
黎雨陽閉着眼往毯子裏縮了縮,“關燈會做噩夢。”
蘇傾宸聞言眉頭擰的更緊,心底也跟着揪在了一起,“我就在隔壁,不要怕!”
“我不怕。”
他愣了一下,輕笑,“好,我知道。”說完他收回手輕輕地走了出去。
聽到關門聲,黎雨陽睜開眼把臉露了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她聞到的原來這個味道。
許是真的倦了,她打了個哈欠又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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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雨陽覺得這一覺睡了好久,醒來時幾乎忘了年月幾時。
習慣性地伸手去關壁燈,摸了半天卻只摸到冰涼的牆壁,她困惑地睜開眼睛,看到頭頂陌生的水晶燈,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大半夜的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她猛地坐起來,聽到耳側響起一道溫潤的聲音,“醒了?”
黎雨陽怔了一下,轉過頭,蘇傾宸正閑适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腿上支着筆電,十指翻飛在鍵盤上敲了一會兒,放下筆電,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噙笑看着她。
許是剛睡醒,眼瞳中帶着些懵懂,溫和的不可思議,他看着看着就失了神,許久才輕笑着問,“夢見我什麽了?”
那聲音又輕又緩,就像山林間溫柔滑過砂石的溪水,黎雨陽被帶跑了神智,混沌的腦袋更不好使了。
“嗯?”
“我聽見你叫我的名字。”
黎雨陽整個人一僵,想想又覺得哪裏不對,“我沒有開口跟你說話,又怎麽會叫你名字?”
蘇傾宸怔了一下,挑了挑眉低低地笑了起來,本來只是想逗她,“所以,果然夢到我了?”
黎雨陽:“……”
“我其實并不知道你在做夢。”
黎雨陽成功陣亡。
蘇傾宸心情好極了,嘴角高高翹起,眼底的笑意清晰可見,就這麽坐着凝視了她一會兒,站起身,“牙刷和毛巾我放在了洗手臺上,你收拾好了就下來吃早餐。”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黎雨陽又坐了會兒,把前前後後所有事情在腦中捋順,磨磨蹭蹭地下床晃進衛生間。
眼前的女人媚眼如絲,滿面桃花,微翹的嘴角帶着些許妩媚的羞澀,黎雨陽覺得這樣的自己好陌生,又很眼熟,就像面對黎暮陽時的安。
她打開水龍頭,迅速地刷了牙洗了臉,擡頭再看向鏡子,整個人猛的一震。
鏡子裏的人,一身粉綠色的雪紡衫,黑色的長發披在胸前如海藻一般。
黎雨陽垂下手快速的在手心裏掐了一把,清晰的痛感傳來,讓她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
“蕭潇?”
這時鏡子裏的人突然說話了:“不要害怕,你是個好姑娘,歲月一定不會再忍心苛責你,你可以的,要相信你們值得最好的結果。”
黎雨陽盯着鏡子,想了想道:“我不害怕。”
蕭潇對着她淺笑,很快便消失了。
“喂,你回來!”黎雨陽喊了一聲,可鏡子裏除了自己的影像再無其他。
“兩年多的時間,我又是做夢又是出現幻覺的,我差點以為自己瘋了!你不能這麽不負責任每次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還有許多問題想問你!”靜寂的衛生間無人應答好一會兒,黎雨陽才嘆了口氣,悻悻地走出卧室,走下樓。
蘇傾宸正在餐桌上擺碗筷,見她下來笑着招呼她過去坐。
黎雨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整頓早餐都吃的心不在焉。
蘇傾宸也看出她不在狀态,沉思了片刻只将碗盤泡在洗水池裏,擦幹了手,沖了杯牛奶走進客廳。
黎雨陽縮在沙發上,盯着落地窗前的幾盆綠蘿,感覺身邊有人坐了下來,她轉過頭。
蘇傾宸将手中的牛奶遞過去,她下意識地接過,只喝了幾口便擱在茶幾上,然後直勾勾地看着他,那黑漆漆的眼瞳,有些瘆人。
“怎麽了?”
“那是你種的?”
蘇傾宸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幾盆綠蘿,翠生生的綠意盎然。
“不是,子衿買來的,每年過年或者我生日她都送來一盆,挺好養的,喜歡?”
綠蘿的花語:守望幸福。
聽說綠蘿不易開花,所以綠蘿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開出美麗的花朵,它們為着這個夢想而不斷努力,期待着幸福的到來。
寧子衿倒是挺有心的,不過,蘇傾宸大概不會關心這種東西吧。
“是啊,很喜歡。不得不承認,你确實有個好妹妹。”
“什麽?”他似沒聽清後面的話,靠近了些,黎雨陽幾乎是反射性的就往旁邊挪了挪,然後看着他欲言又止。
蘇傾宸嘆了口氣,扳過她的肩膀,“既然不想說,那麽我來說,你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