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安第一次來中國,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奇的,幾天下來她這個孕婦依舊興致勃勃,黎雨陽卻覺得自己氣數将盡。
一大早被嫂子和侄子從床上挖起來,在江大校園裏晃悠了半天,好不容易等黎驀北小朋友叫肚子餓,才在學校附近找了個茶餐廳。
臨近一年新生開學季,不少學生和家長提前到校,周圍人來人往的也熱鬧起來,三人在二樓尋了空位坐下,叫了餐才有空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餐廳店面不算大,裝修的很獨特,随處可見的花花草草,藤蔓花架,滿眼的綠,倍感清爽。
來這裏用餐的很多都是在家長陪同下來報道的新生。
角落裏一家人吃完飯結賬走人,立刻有服務員過去收拾好碗盤擦幹淨桌子。
又過了幾分鐘後,一個西裝革履身材颀長的男人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奇怪的是沒有任何服務員上前詢問,那人也沒有要點餐的跡象,只是靜靜坐在那裏。
黎雨陽若有所思的看了會兒突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安不解的看着她,詢問的話尚未說出口,見她徑直朝角落的位置走去,站了幾秒鐘又快速的走回來坐下,然後神色不定的看着那張空無一人的桌子,不知在想什麽。
“雨陽,你怎麽了?”安異常疑惑的問。
這樣的情況今天已經是第二次發生了,不久前在校園裏一條青石板步鋪就的步道旁,她們正坐在長椅上休息,黎雨陽也是這樣突然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在原地站了幾秒後又轉身走回來,連神情都和此刻如出一轍。
當時,她說腳坐麻了,起來活動一下。
連續幾聲的呼喚,黎雨陽終于回過神,見安和黎驀北滿臉奇怪的瞪着自己,她怔了怔迅速的收拾好狀态,指着對面唯一的一面落地窗道:“我只是過去看看那邊風景是不是比這邊好。”
她若無其事的淺笑着,但交握在桌子底下的一雙手,卻用力到骨節泛白,隐隐在顫抖。
這樣的解釋安半信半疑,黎雨陽花了一番唇舌才打消了她的疑慮,甚至招來了服務員幫她們把位置換了過去。
所幸透過落地窗看去,外面是一個花園廣場,各種各樣的園藝雕塑,有些動物或卡通造型是黎驀北認識的,小家夥倒是高興的很,指着那些雕塑興奮的跟安讨論着這個是什麽,那個是誰。
黎雨陽此刻心思百轉,她實在無法理解,那個時常夢見的身影,為什麽會詭異的接連兩次出現在眼前,那麽真實,靠近時甚至能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但當她伸出手想叫他時卻只抓到了空氣,然後錯愕的看着他一點點消失不見,那種感覺就像心髒某個地方被突然挖走了一塊,只剩下難以名狀的空洞。
從幾乎閉上眼就會看見他,到現在産生幻覺,這個人究竟是誰?是臆想出來的還是被遺忘的記憶?此刻她迫切的想知道。
“嫂子,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
“如果有個很重要的人我忘了是誰,除了大哥、阿哲哥和歐文,還能是誰?”見她似乎不是很理解,黎雨陽從包裏翻出一個厚厚的手掌大小的本子遞過去。
安将剩下的一小半紫薯餅塞進嘴裏,抽了幾張紙擦了擦手才接過本子。
黎驀北好奇的湊過來,一顆小腦袋完全擋住了安的視線,安好笑的示意小家夥退開一點,擡手翻開本子不禁一愣。
入眼的第一頁上畫着一個男人的背影,襯衫西褲,身材颀長,他低着頭,左手随意的放在褲袋裏,右手夾着一支未點燃的煙。
第二頁仍是一個男人,安甚至可以通過這線條流暢的畫,來想象那個場景。也許是某個清晨,也許是傍晚,周圍的行人腳步匆匆,唯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淡然的走在雨中,雨水滴在傘面上濺起朵朵水花,最終彙聚在一起沿着傘檐墜落,沾濕了那一角被風吹起的黑色或深灰色的大衣。
再往後翻都還是同一個人,倚在車旁,坐在躺椅上,有在晨跑的,也有在陽臺上晾衣服的…
全部都是背影,只有最後一副低頭坐在辦公桌前的是一個側面,但整張臉都陷在陰影裏,看不出長相。
“這些都是你畫的?”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安徒然覺得心底似被濃濃的孤寂侵蝕着。
“姑姑畫的是誰啊?”黎驀北滿臉不高興的從安手中搶過本子,“姑姑都沒給小北畫過這麽多畫!”
似沒有聽到黎驀北的抗議,黎雨陽只面無表情的看着安,像迷茫的孩子一般,“我的記憶裏沒有這個人,但如果他誰都不是,為什麽從醒來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夢見他?甚至…”她突然頓住,想了想又道:“姑姑說我想多了,他可能是大哥、阿哲哥或者歐文又或者我遇見的任何人,可我覺得都不是,但又想不起來。嫂子我們認識了二十多年,連你也不知道他是誰嗎?”
說完她直直的盯着安的眼睛,直到看見她輕輕的蹙眉搖頭,才失望的垂下眼。
“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安拿回畫本随手又翻了翻,然後還給她平靜的問。
“想起什麽…”黎雨陽輕撫着封面喃喃的嗤笑,“想起一個不存在的人,也許姑姑說的對,是我想多了,我不會再問了。”
也許只是做夢,也許是她瘋魔了。
他們都說讓她不要再去想她的過去,這幾年她确實試着不想,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覺得只有半個自己在活着,更壓抑的是對着那幾張擔憂的面孔,她連訴說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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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來車送安和黎驀北去會館後,黎雨陽獨自返回了江大。
然而從午後走到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空,她想看到的都沒有再出現。
她靠在欄杆前,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着神,許久眼睛傳來酸澀的感覺,她轉過身。
擡頭不禁愣住。
蕭潇就站在她不遠處,靠着欄杆,笑容清晰可見。
她突然左轉往前走去。
遲疑了一秒,黎雨陽擡步跟上。
她穿過一道林蔭小路,走過一段小山坡,踩着鵝卵石沿着清淺的河流一直走,通過一座橙紅色的鐵橋後對面是一棟五層高的辦公樓模樣的建築。
她站了片刻走向辦公樓,圍合式的建築,中間是露天小花園,右手邊是連廊其餘的都是辦公室。
一些老師或學生模樣的人走進走出。
穿過連廊走上三樓,蕭潇在一間辦公室前消失了蹤影。
黎雨陽腳步一頓,心髒忽然被什麽揪住,呼吸幾乎要停滞。
她擡手扶上白色的牆壁,冰冰涼涼的觸覺似曾相識。
這是她夢裏來過的地方。
幾步走至那間辦公室,她貼進玻璃看進去,裏面擺着的卻不是辦公桌,而是一排排鐵架,再往前走兩步擡頭看了看門上貼着的标牌,上面寫着檔案室。
“你究竟想讓我看到什麽?”
悵然的轉身,剛走出一步又頓住腳,她愣怔的看着對面大步走來的笑意盈盈女人,好像叫陳素,蘇傾宸的母親。
陳素眼中透着顯而易見的驚喜,但比起初次見到黎雨陽時,要淡定多了,她指了指對面的辦公室,“我在那邊看着像你,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你還記得我嗎?”
黎雨陽點頭。
陳素溫和的笑,又問,“可以叫你雨陽嗎?”
黎雨陽想了想,覺得沒什麽不妥,又點點頭。
“那天我們幾個老家夥太激動了,怕是吓到你了吧?”陳素歉意的道。
“沒有,我是因為…身體不太舒服…”看見陳素眼中驟然出現的擔憂,黎雨陽怔了一瞬,快速的道:“我現在沒事了。”
陳素盯着她看了會兒确定她看起來非常健康,才放下心來,“那就好,年輕人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其實也不能怪我們激動,你跟蕭潇實在是太像了,你不知道你們一走,蕭潇媽媽就昏過去了…唉,你瞧我說這些幹什麽?”
這件事黎雨陽真的不知道,“她沒事吧?”
“沒事,情緒太激動。”陳素擺了擺手結束這個話題,“你怎麽到學校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黎雨陽搖頭,“沒有,我只是随便走走,校園裏的風景不錯。”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相處的人,但眼前這個面相和藹的女人,出乎意料的讓她覺得很溫暖親切。
兩人就這麽站着閑聊了會兒,陳素看着一旁的檔案室道:“這裏以前也是辦公室,去年才改成了檔案室。”
聞言黎雨陽有些錯愕,“所以,這裏之前确實有人辦公?”
“當然,老蕭以前就在這裏,就是那個和你長得一樣的女孩子的爸爸。”想起什麽陳素微微一笑,指了指窗戶道:“傾宸讀研的時候常被老蕭叫來一起做項目,就坐在對面那個位置,那個孩子大概是他最得意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