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種善得善果
話分兩頭,且說黛玉尋名醫的告示貼出去之後,林府每日門庭若市。各種懸壺濟世、華佗在世、醫者仁心……紛紛登門。
黛玉自然不會任憑誰來都勞動林如海被把一次脈,單把藥方和藥渣擺出,讓來人分辨。
一來,也是敲山震虎。倘若林如海吃的藥真有問題,如此,便是诏告天下。
二來,此舉也可攔下衆多濫竽充數之徒。
只是哪怕這般,黛玉每日也少不了見三四位名醫,着實累得夠嗆。
這日黛玉正在屋中翻看管家送來的府裏開支賬冊,忽然聽見外院一片喧嘩。
還不待她叫人前來詢問,二門上的小厮旺兒連滾帶爬奔将進來,邊跑邊嚷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外頭來了個瘋癫乞丐。”
黛玉皺眉,斥道:“小聲些,勿擾了老爺休息。既是乞丐,舍了他錢財打發出去便是,慌什麽!”
旺兒被黛玉訓斥,忙斂聲低眉答道:“回姑娘的話,下人們原也以為他是來讨飯的,贈了他吃食并銀兩。哪知那瘋乞丐好吃好喝後裹了銀兩卻仍不肯走,還、還口出狂言。”
黛玉挑眉,追問:“他說了什麽?”
旺兒大着膽子擡頭打量黛玉神色,見她面上并無氣惱,硬着頭皮道:“他說必得拿玉來他才肯走,還說、還說他也不白要玉,有玉就有藥,有藥能救命……颠三倒四,全是些不着調的瘋話。”
“就這些?”黛玉蹙眉沉思,隐約覺得乞丐話中另有深意。
旺兒又道:“有幾個上京裏送過禮的小厮便趁機逗他,問他要什麽玉?可是那通靈寶玉——”
黛玉見這話問得着,忍不住插口道:“他怎麽答?”
旺兒學舌道:“那乞丐說,什麽破石頭,我才不稀罕。我要的是香玉,”說着,神色略顯尴尬,頓了頓才接道,“鹽政老爺家的香玉。”
“渾說!”站在旁邊聽了半晌的李媽媽第一個跳出來斥責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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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兒趕忙告罪,言明都是那瘋乞丐胡言亂語。
黛玉擡手止住他道:“那乞丐什麽形貌?如今人在何處?”
旺兒喏喏道:“我們見他說得不像,要攆他出去。哪知倒被他随手一推,推倒一大片,險些,險些讓他闖進二門來。奴才這便急着來回禀。至于他的長相,破衣爛衫還臭烘烘的,頭發亂如雞窩,根本看不清面目。倒是一口官話,說得甚溜。只是那厮出言狂妄、言行無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旺兒被乞丐推跌了一跤,懷恨在心,故有此言。
黛玉卻只聽見他說那乞丐說得一口好官話,“香玉、香玉,救命的藥……”黛玉口中喃喃,心亂如麻間,忽然靈機一動,久聞風塵多異人,看這乞丐形跡莫不是那揭榜而來的名醫?
此人要玉,給他便是,林家不缺這個。至于救命的藥,想起父親病容,黛玉不由又一陣心酸——她此刻正是缺救命的藥啊!
黛玉慌忙起身,顧不得換見客衣裳,提起裙擺就往外沖。李媽媽阻之不及。
幸虧紫鵑有眼色,超前一步,和二門小厮打好招呼,在偏廳迎客。
黛玉一溜小跑來到偏廳,探頭在門外一望,只見一名鹑衣百結的乞丐大剌剌坐在客座上。
旁邊有丫鬟捧來各色茶點。乞丐正不客氣地享用。
黛玉一時也看不出此人是否名士,停步整肅衣冠後,邁步入室。
那乞丐見黛玉進門卻依舊無動于衷。
黛玉盈盈沖他一禮,開門見山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所藏救命之藥又需何玉來換?”
那乞丐似乎此時才注意到黛玉,擡手撩起面前亂發,斜着眼睛梭了黛玉一眼,“你便是鹽政林老爺家千金?”
黛玉點頭。
“那求醫的榜文也是你貼的?”那人又問。
黛玉再次點頭。
“我不過一個瘋癫乞丐,身無長物,說的話你也相信?”那人終于坐正身體,直視黛玉道。
黛玉深知有能之士多性情古怪,不以為忤,淡然應道:“我既然張榜求醫問藥,自然相信有能人異士。且人不可貌相,先生若無本領,何苦拿了錢卻仍不走?”
那人聞言哈哈笑道:“你個小丫頭,倒挺奸猾!”
李媽媽見他面目可憎卻自诩長輩,雙目瞪起就要發作。黛玉趕忙插言道:“小女子有一藥方欲請先生驗看,不知——”
“你且拿來。”那人大手一伸。雪雁小跑着将藥方遞到他手裏。
“方子端是不錯,只看用藥劑量。”那人只略略掃了一眼便道。又有丫鬟拿來早已分裝好的藥渣。
那人放到鼻前一聞,濃眉倒豎,怒道:“何人抓的藥?三七是田七,旁的也是嗎?”
黛玉見他說出旁人從沒說過的話,立時追問道:“先生何意?可是說這藥不對?”
那人掃視四周,見有不少丫鬟小厮,便閉口不言,只道:“你若信得過我,便讓我見鹽政老爺。”
李媽媽見黛玉似要答應,急忙勸道:“姑娘莫被這厮唬了去——”
“不怕,李媽媽,但試無妨。”此刻,那乞丐負手站在廳中,雖仍蓬衣垢面卻難掩軒昂之态。黛玉莫名覺得父親之藥當真要應在這人身上,恭敬請他入內院。
且說林如海正在書房閑坐,忽有小厮來報說姑娘又帶了人來。
林如海無奈應承,也不換衣,就坐在書房等候,卻不想迎進來一個臭氣熏天的乞丐。
偏偏他家最喜幹淨的玉兒還恭敬在頭前給那高大乞丐引路。
林如海目瞪口呆,都忘了詢問根由。直到那人伸指搭上他脈門,劈面扔來一句“林老爺可是吃了丹藥?”
“确、确實服過兩粒。”林如海懵然答道。
那人看了黛玉一眼,示意她離開。但是,黛玉執意不肯。那人只得接着問道:“早先林老爺為求子,可用了不少偏方?”
黛玉聽見是這話,小臉微紅,本盯在林如海面上的目光也瞬間移到那乞丐一雙新靴子上。
林如海幹咳兩聲,頗難為情道:“是,是用了些。”此時,心裏對這“乞丐”已有三分信服。
那人不似先前莽撞,細細查問了林如海多年來生病并服藥情狀,還讓林如海拿出生子方詳細研究過後方道:“林老爺本就體弱,原先為了生子,亂服了好些藥,更是虛上加虛,越發掏空了身子。如今年歲漸長,公務操勞,底子太弱,天氣轉變必邪風入體。大夫們又不敢下猛藥,只能慢慢用藥吊着調養。藥力總攆不盡病氣。偏偏林老爺各種藥吃的也嫌太多,竟至于藥石罔效。小小一個風寒,便險些要了命去。”
林如海苦笑:“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可還能治?”
“我若治不得,便不說這許多廢話。你按着我的方子服藥排毒,輔以針灸、食療與我獨門按摩法門,三月內,保你體內餘毒盡去。”那人傲然道。
“此話當真?”黛玉诘問幾乎脫口而出,但是想起這人奇怪脾性,忙忍住,福身到地,虔誠道:“只要先生能救得我父性命,黛玉願——”
“恩公快起!”向來眼高于頂的乞丐,忽然變了形容,含笑扶起黛玉道,“若非恩公救下舍弟,他怕是早已克死異鄉。楊毅此來,特為報恩。諸般做作,只是唯恐錯認了人去。還教恩公笑話!”
黛玉卻被這人說得一頭霧水。
兩廂坐下細表,方知原來這瘋乞丐竟是那窮書生趙煦的結義兄弟,姓楊名毅字俊飛,學富五車、文武雙全且精通醫理。趙煦病愈後歸家路上見了黛玉所發榜文,恐怕便是恩公家裏,當即轉托楊毅來姑蘇一探究竟。
偏生楊毅性情奇特,非要試試這鹽政肥缺上的大老爺值不值得他治,就想出了乞丐行乞,指明要玉這招。
黛玉聽罷端詳,不由十分感概,所謂種善因得善果,她不過一時興起,舉手之勞,竟積下福報若此,怎不算蒼天有信!
這邊廂,楊毅揮毫潑墨一筆顏體書就一張藥方,轉頭從懷裏摸出針包,下針如飛矢。
十幾針下去,林如海汗出如雨。且汗水帶着異味,可見針灸效果甚佳。
黛玉不欲打擾楊毅施針,方退出門外。又有管事前來回話說門外來了一名富家公子,帶着貼身醫者,也是揭了榜來的,此刻正在偏廳等候。
既已尋着正主,黛玉便再無心接待旁人,揮手告訴管事道:“多多贈他些銀錢,恭敬送走便是。如今老爺已得名醫,那榜文便無用了,讓人都揭了去。”
管事領命離去。
偏廳裏,永玙正好奇打量林府擺設,古雅風趣亦不失人間煙火,雅俗共賞,端是處妙地。忽然進去回話的管事端着一盤元寶進來。
“這位公子,勞您白跑一趟,我家老爺已覓得良醫。這是您此來的車馬費,煩您收下。”
永玙如何會将這些黃白物放在眼裏,詫異問道:“你家老爺這般快就尋到了名醫?我家這位可是杏林聖手,太醫院當過差的。你可別是圖省事壓根沒回禀你家姑娘吧?”
管事打躬作揖道:“公子言重了,俺們做下人的如何敢越權擅斷?實在是公子來得不巧,在您前頭,來了一位異人。雖作乞丐打扮卻端的是有本事,一語道破俺們老爺的病因,這會兒已經給老爺施上了針。這些銀兩也是俺們家姑娘特意贈送給您的,不信您瞧。”
管事說着,回首拿起托盤上一個銀元寶,翻過來将底面呈與永玙查看。
文竹接過,遞給永玙。永玙兩指捏住一看,元寶底部竟镌刻了一枝中空外直的竹子,寥寥數筆,便勾勒出淩霜傲雪之姿,莫名地讓他憶起那日碼頭所見黛玉形容氣度。
永玙将元寶攥進手心,不着痕跡問道:“這竹子是你家姑娘親筆?”
管事萬萬沒想到永玙有此一問,愣了愣方道:“這倒不是。此乃俺們老爺親筆,只是确屬林家獨一份罷了。”
只有黛玉用的銀錢上才有此镌刻的事情,管事自然不會輕易說出口。
“既如此,那謝過林姑娘美意。”永玙揮手,讓文竹把銀子都收下,甩着袖子離開。
平白多抱了許多銀兩的文竹與醫者對視,緊趕慢趕追着永玙出府。
“爺,咱又不缺錢,拿她這酬金作甚?”文竹不解問道。
永玙把玩着手中元寶,也不理他,翻身上馬,縱馬而去,只遠遠抛下一句:“把這銀子都給爺原樣收好,少一塊,罰你回京伺候小四他們去!”
文竹立時苦了臉,那群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可伺候不起,忙不疊将元寶全揣進懷裏,拽上醫者,追永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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