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對于格羅瑞爾來說,他無時無刻不想甩掉那個面無表情的人類女孩,以及那個聒噪的達爾克精靈,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覺得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
他并不是多麽挑剔的精靈,哪怕是帶着土味的植物球莖,他也能吃下去——但是他受不了那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好吧,也許他該反思一下也許自己就沒跟這個人類講過道理,但是她那樣也完全不像是個能講道理的人。
我行我素,乃至于要求他要跟上她的步調按照她的想法來,這對于格羅瑞爾來說簡直就是難以想象的事情——他是精靈王,雖然他對他的臣民們寬容也願意傾聽他們的意見,但是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有他的步調被人跟随,他的指揮被人遵從,他的命令被人實施。
聽從別人強硬的指揮,這對于精靈王格羅瑞爾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像這樣躺在騾車上枕着麥稈這種事情他有沒有想過。
他有些睡不着。
尤其是昆狄那個家夥躺在騾車的木板橫駕座上用帽子遮着臉發出那種細微的鼾聲的時候,格羅瑞爾就有一種爬起來把他丢到篝火旁邊去離自己越遠越好的沖動。但是他還是沒這麽做,年輕的精靈王側過頭去,卻看見那個人類的女孩盤腿毫不在意的坐在草地上用匕首削木棍,嘴裏還咀嚼着什麽。
這似乎是她在晚上保持清醒的方法。
雖然他不喜歡她——她活像是個頑固的矮人一樣,頑固,強硬,不講道理,粗魯——一切不能被加在他認知裏“女性”這種存在上的詞語她都占全了。
但是她始終是個女孩子。
讓一個女孩為他守夜?
格羅瑞爾的自尊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雖然他從來未曾想要知道她的名字。
而且昆狄那種細碎的呼嚕聲,身邊蚊蟲的嗡嗡聲都讓他非常的懷念自己城堡,自己房間裏柔軟的床鋪以及那能将蚊蟲擋在外面的紗帳。
精靈的血可能不那麽讨蚊蟲的喜歡,因為他們常年吃素——相比之下那邊那個姑娘似乎更加合這些吸血的小玩意的胃口。
所以卡莉法的身邊随時都帶着能夠驅散蚊蟲的香草——雖然叫香草,那味道卻并不怎麽讓人覺得舒服,甚至會讓格羅瑞爾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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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莉法盯着手上已經快要被削成細細的木簽子的樹枝,丢掉它然後換了一根,她靠着這種方式來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就會割破手指。
她的手上都是細細碎碎的各種細小的疤痕,老繭,“完全不像個姑娘的手”,這是木庫老爹對她的評價。
卡莉法搖了搖頭,“姑娘的手”,他說的是那種坐在閨房裏,手上捧着書的大家閨秀,不是她這種從山中爬出來的野孩子。
她想起自己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她瞪大着眼睛看着綿延的群山,看着炊煙袅袅的村莊,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卡莉法”——來自山中。
一道身影擋住了火光,她微微眯起眼睛,“還沒到換崗的時候呢。”她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精靈王,後者卻自顧自的丢下手上的麥稈編織的坐墊,然後坐了上去。
大概一杯茶的時間之前那麥稈的坐墊還只是一堆被束在一起的雜亂的麥稈。
“你……自己編的?”卡莉法挑眉掃過他那看上去白嫩水靈的手指,難以想象它們像是靈巧的農家婦女一樣編織麥稈把它們變成像模像樣的坐墊。
格羅瑞爾斜過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質的問題,他斜過眼睛看人的時候自帶着一種讓人覺得火大的鄙夷感。“我試着把那邊那個睡的死死地達爾克叫起來。”
但是他顯然失敗了。
昆狄抱着他那困麥稈睡的好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你純粹是睡不着吧。”卡莉法嗤之以鼻,她能夠想象的,錦衣玉食,睡的床鋪滿絲綢的上位者,讓他像是昆狄那樣抱着麥稈睡覺簡直就是折磨。
也許這一路上的所有衣食住行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想到這裏卡莉法莫名的覺得有種奇怪的爽快感。
好像精靈王覺得不舒服對她來說會有什麽益處一樣,俗稱幸災樂禍。
“我得快。”她聽見那美得讓星辰失色的精靈這樣輕聲嘆息道,“那瘢痕無時無刻不再侵蝕我的身體。”
“為什麽不派你的臣民去昆澤爾。”卡莉法擡起頭來問他。
“如果你告訴我你的左眼是怎麽回事,我就告訴你為什麽我要親自去昆澤爾。”精靈王這樣回答,事實上在出事之後,他多次以精靈特有的方式聯系北方的昆澤爾,對方卻渺無音訊,他的信息石沉大海。
甚至泛不起一點水花。
他想起辛南的話,禍起于北方,而且那個家夥……看上去像是個露邁拉。
昆澤爾的女王也是個蒽缪精靈,同時也是辛南的祭司,辛南會庇護她和她的露邁拉子民——在三千年前的法拉貢之戰中,蒽缪精靈們損失慘重,他們退居到大地一南一北的兩片富庶的土地,也就是如今的王之森以及昆澤爾。
也就是三千年前,精靈讓出了他們的生存空間,矮人們在大陸上興盛了起來,取代了精靈,活躍的占有着,利用着這個世界的一切。
而精靈對于這些取代了他們的矮小又在精靈們的眼中顯得那樣頑固,粗魯的後繼者們,并沒有多少好感。
三千年,這正好是一代精靈的壽數——卻很少有精靈真的能存活那麽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總是在一千多歲的時候就選擇前往塔爾蓋亞了。
卡莉法沉默着看着他,“不告訴我也行。”她不感興趣。
各取所需,她對他的秘密沒有興趣,她也不想将自己的故事四處宣揚。
卡莉法将自己的手放在眼罩上,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卻聽見那個高傲而美麗的精靈這樣說道,“格羅瑞爾-辛-厄爾多梵恩納瑞。”
長而拗口,簡直如同咒語一樣,卡莉法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全名。
她皺起了眉頭,沉默片刻,直到火堆把樹枝燒的劈啪作響之後,她才涼涼的開口,“太長,不記。”
格羅瑞爾再也不想試圖和她交流了。
就在他覺得自己很累不想說話的時候,他聽見那丫頭終于像是理解了他在做什麽一樣回答他,“卡莉法。”
來自山中。
來自山中的野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卡莉法終于讓精靈王大大累不愛了= =
☆、三十五章
“往南方線的話,無論怎麽樣都會經過諾盾呢……”昆狄舉着手裏的,屬于卡莉法的地圖,“話說這是個什麽樣的國家啊?”
南方線橫貫諾盾,卡爾,卡倫和蘇茉納這四個國家,其中蘇茉納被直接劈成了上下兩個板塊,被稱為上蘇茉和下蘇納,這讓南方線成為了真正名副其實的“大地的傷痕”,最讓人感到驚訝的還是上下蘇茉納,隔着“大地的裂谷”南方線,它們被一切為二卻依舊彼此認同為一個國家。
“諾盾啊……”卡莉法面無表情的重複了一下這個國家的名字,“卡爾挺多諾盾人的。”尤其是鄉下的小地方,“據說卡倫也不少。”這是她在傭兵嘴裏聽說的,這些國家的名字挺容易混淆,她以前就老把卡倫和卡爾混淆在一起。
多虧了福德的地圖,她才發現所謂的“玫瑰王朝”是屬于卡倫的,而卡爾是另外一個國家。卡莉法真的覺得自己有些暈頭轉向。
對于她的暈頭轉向,格羅瑞爾表示完全能夠理解,百年之間,王朝更替,一百多年前他曾經走過的路也許一百年後就已經被荒廢,一百年前遇到的人如今已經是白骨。
如果不是有着精靈特有的定位方式,如果不是百年前曾經和父親一起去過昆澤爾,格羅瑞爾也許也不會認得怎麽走的。
雖然不至于無知到混淆一些古老國家的名字,但是對于新生的國家,他所知也不多。
不過對于他來說,他也只需要記得怎麽穿過南方線就可以了,這樣能讓他到達昆澤爾的時間縮到最短——蘇茉納被這道天塹生生斬斷,上下蘇茉納的人一定有他們的方法能夠安全度過這道大裂谷。
年輕的精靈王皺起了眉頭——在一百多年前,他們是借道阿羅格——如今這個國家已經不存在了,被分|裂成了卡倫和卡爾兩個不同的國家,那花的時間遠遠超過從上下蘇茉納之間的道路直接橫穿大裂谷。
某種意義上來說,格羅瑞爾并不願意和人類接觸——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時候,他們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糟糕印象。
但是他不能指望身邊那個如果能不開口就絕對不說話,看上去完全失去了信任的能力的人類少女,和身邊這個傻呼呼的怪胎達爾克——他只能自己去和蘇茉納人們交流,想到這裏的時候,格羅瑞爾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卡莉法在這一瞬間感覺到了身邊的精靈身上傳來的不穩定的氣息,她下意識的微微側過頭,發現他低着頭像是對手上的手套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一般,昆狄坐在他的騾車上一只手拿着福德的地圖,另一只手在他的大黑色硬皮本子上寫着什麽。
他擦得自己臉上都是“墨水”——這是昆狄在樹林裏面發現的一種石頭,加上水一起磨碎用樹枝沾着就能代替墨水和羽毛筆來書寫了,效果居然還不錯,“這是我的秘密!”他驕傲的挺起胸這樣宣布道。
卡莉法只能嘆氣——說真的,如果是傑夫也許還會對這個感興趣,可是她完全對這種寫詩寫書的事情絲毫沒有天賦。
格羅瑞爾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然後他在那個瞬間捕捉到了卡莉法因為感受到他的氣息變化而瞟他的那一眼。
格羅瑞爾不喜歡人類,甚至有些讨厭。
但是這不是因為他被整個大陸的花癡當作女王來歌頌并且稱他為夢中情人。
當他看着諾盾的土地上,走過人類的奴隸的時候,他只能閉上眼睛:即使過了一百年,人類依舊如此。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人類在瑞斯迪亞的神典之下,依舊做出了“以同類為奴”的事情。
他不明白為何人類的男性可以擁有那麽多位妻子,為何人類可以那麽殘忍的對待孩子。
精靈善良的天性,讓尚且年幼的格羅瑞爾飽受煎熬。
父親阻止他去向奴隸販子詢問這是為什麽,後來他在明白是因為父親知道就算他問了也不會有什麽結局的。
“對于人類來說,同胞這個詞,和精靈理解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上一代精靈王伸手輕觸了一下自己兒子的眉心——這是精靈之間表達安慰的一種方式,比起矮人以擁抱等等更加熱烈的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情緒,精靈更加偏向于用含蓄的表達方式。
輕觸眉心——對于精靈來說,就是一個安慰的親吻,父母對于自己的梵妮撒的寬慰。
格羅瑞爾用了将近五十年的時間才理解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然後他再也懶得去想其他那些困擾他們的事情了。
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他們甚至都不到精靈壽數的一個零頭,他為什麽要去糾結于這些事情呢?
在進入諾盾的國境線之後,昆狄一直用手那雙比其他種族的精靈都要長得多的耳朵——他哭喪着臉說,“這裏也太冷了。”他時不時搓搓手又去捂耳朵,弄的格羅瑞爾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我一點也不覺得冷。”
在你說這話之前是不是應該先看看自己的裝束——卡莉法默默地掃了一眼講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精靈王——穿成這樣覺得冷才是奇怪的事情。
達爾克精靈比一般的精靈要更加畏寒,這一點格羅瑞爾是知道的,但是昆狄這樣表現得也太誇張了一點——這正是春回大地的時節,即使是北方也到了播種麥子的時候,他這一副耳朵就要凍掉了的樣子……
有點好笑。
格羅瑞爾把手放自己脖子上的絲絨圍巾上——當他正打算把它伸手扯下來的時候,卡莉法把自己的披風丢到了昆狄頭上,“蓋住你的耳朵。”
和格羅瑞爾不同,昆狄的耳朵即使是留着長頭發也蓋不住,何況他那頭卷毛,昆狄傻笑一下把自己像個冬天裏撿拾牛糞的老太太一樣裹起來。“謝謝了卡利斯!”他還是管面前的女孩叫這個名字。
格羅瑞爾掃了一眼體态比實際年齡看上去還要小一圈,騎在雜花馬上顯得格外單薄的人類女孩,伸手揪了揪自己的披風。
他有些糾結,最終卻還是把手放回了自己白馬的缰繩上。
如是三番。
最終他嘆了口氣,把自己的絲絨圍巾解下來——這麽做讓他的潔白的脖子暴露在了諾盾的春寒之中,厚厚的銀黑色絲絨圍巾被丢到昆狄的腦袋上,“披風還給她。”
格羅瑞爾扣上了自己長袍最上面的扣子,催馬走到了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