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蘇眉本人尚不知道,影魔目擊她大膽反抗炎魔之後，對她的評價又高了一點。他很快調整認知,斷定她并非期盼獎勵的普通劣魔,而是有獨特想法的自主生靈。
影魔內心深處，隐隐升騰着試探的想法,才又一次現身,親口告知她商隊的消息。這麽做，可以看看她的反應,也能繼續賣她人情,對他沒什麽壞處，還有着對未來的好處。
原來，在蘇眉不知道的時候,商隊已經抵達。他們每次都是相同的調調,嚴密遵守與客戶定下的規則，首先取出預定的貨物，讓人來取，然後才開放自由貿易。
他們到來之時，惡魔指揮官将放松對下屬的約束。反正，真正窮苦的劣魔沒有交易能力，缺乏對交易的興趣，放不放松都一樣。較高位的惡魔則不同，多數心懷不可見人的計劃。若上級強行壓抑他們的渴望，那只會催生私下裏的行動，後果反而更糟。
交易規則相當簡單，在每個簽訂合同的層面中，商隊都得到了一小塊固定區域，稱為交易區。以隊長魯特為首，優秀成員為輔，組成特別小組，專門招待大惡魔。其餘隊員留在交易區中，負責與不那麽大的惡魔交涉。這有效地防止了矮人們打探層面機密，只是麻煩些而已。
商隊将逗留一段時間，但不會太長，若錯過這個機會，只能另尋其他途徑。
傑卡尼斯大發慈悲，為蘇眉詳細描述了交易區的方位，并說願意帶她過去。在他看來，哈根達斯尚未長出雙翼，只能靠兩條短腿趕路，想去交易區，可能不太容易。
事實上，蘇眉的确在為這件事發愁。她已經掌握傳送術，但是，施法者必須了解目标環境，不能憑空想象一個地點，超越邏輯地傳送過去。她穿越以來，始終在上級規定的區域內活動，哪裏了解其他領地的情況？
當時，提多私自搜尋人類，離開時間并不長，回去就被狂戰魔大罵一頓，還險些挨打。她的地位比提多更重要，若長期不在，勢必會被新指揮官發覺。拉耶多斯殘酷到令人發指，說不定一不高興，就想制作劣魔行屍。
此時影魔說她可以去，代表她可以離開，不會惹上麻煩，讓她感激在心。她一高興，問出了有點僭越的問題，“軍團長大人直接與商隊隊長會面嗎？那又何必這麽麻煩，讓屬下一起去，不就可以了？”
影魔頗為意外地看了看她，嗤笑道：“以為你聰明，結果還是只劣魔啊。矮人不能随意行動，軍團長大人若要進行交易，還得去規定的地點。最罕見昂貴的貨物自然優先提供給大人們，我們能弄到的，不過是大人們挑剩的殘次品。”
蘇眉覺得自己太不理解惡魔的心靈，頓時感到慚愧，誠懇地回答道：“那麽，就請你帶我過去好了。”
傑卡尼斯、另一只影魔，以及瓦裏辛的幾名護衛共同前往。臨走之前，她對下屬表示不能帶上他們，但他們如果想去，她不會責怪。然後她腰間揣着巫妖，爬上了某只石像鬼的肩膀。
現在，她和巫妖正站在交易區，看着巨大平臺上的忙碌景象，欣賞矮人們蓬亂的胡須和頭發。
一直以來，蘇眉對矮人的印象都很簡單。他們全部長着大胡子，酗酒，矮小而結實，肩膀很寬，對魔法不感冒，但精通鑄造武器的技術，性格善良熱忱，卻非常固執。
然而，深淵矮人颠覆了她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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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和凡世矮人同享一個祖先，氣質卻截然相反。蘇眉見到他們時，感覺他們不像矮人，倒像西游記裏的小妖。他們的胡子蓬亂肮髒，不像經過精心打理，面容也十分醜陋，嘴邊伸出兩只長長的獠牙，帶有嗜血的意味。
巫妖說，深淵矮人邪惡兇悍，絕非易與之輩。他們內部相當團結，和惡魔正好相反。種族個體實力不如惡魔，但能做到配合無間，親近并照顧同伴，所以團體作戰能力很強。他們天生點滿了逃跑的技能點，比泥鳅還要滑溜。如果一個深淵矮人蓄意逃走，要花大力氣才能攔下他。
這支商隊得到廣泛承認，經營狀态很好，也很有錢。小隊由二十個左右的矮人組成，可能有女性成員，但蘇眉分不出來。他們前來之時，乘坐由飛馬拉的銅馬車，乍一看，還以為是去參加宴會的貴族車隊。
馬車上放着許多儲物箱、儲物袋，還有部分不适合放進儲存物品的貨物。大量金屬牢籠中，封鎖着活生生的生物，什麽形态的都有。
他們經營了很久，還頑強地生存着，沒被人殺人越貨，可見很有幾把刷子。
交易區不像農貿市場，也不像鄉村集市，倒像神秘的物資發放區，到處聳立着帳篷。矮人們卸下貨物後，由隊長帶走最貴重的部分，将不那麽貴重的統統擺開，任顧客随意欣賞。他們本人坐在帳篷裏，一次只接待一名客人，除非客人表示不需要保密。
這是具有深淵特色的交易方式，也促使惡魔排起了隊伍。若在平時，他們非因為前後順序問題，打起來不可。但交易區嚴禁毆鬥，破壞秩序的惡魔會被齊心協力扔出去。
影魔聽說她能自行返回，便很滿意地表示慢慢看，他不負責送她回去。
蘇眉确實在看，一直在看，因為這裏的景象很陌生。她看着巨大的馬車和健壯結實的飛馬，還有矗立在旁邊的巨大金屬牢籠。鐵籠套有層層法術屏障，阻擋着裏面的怪物，防止它們撞開鐵籠沖出來。從這個角度看，這些生物有夠可憐。
而且，這裏比她想象中更安靜，也更有秩序。指揮官級的惡魔身份尊貴，不會來普通交易區。下級惡魔又買不起，沒可能在此現身。因此，客人大多是不上不下的惡魔，具有一定耐心，很少等到一半就掀桌。
只不過，哈根達斯意外的顯眼，因為跑來購物的劣魔就她一個。
巫妖事前指示道：“不要表現的像鄉巴佬，不要說多餘的話，不要拉交情，拉了也沒用。見到矮人之後，把你的手藝告訴他，詢問能否提供空白卷軸。說真的，再用那些樹葉做載體，我也要瘋了。”
區域戰鬥給蘇眉帶來了些許好處。她搞到一套新皮甲，正是凡世矮人的制品。他們并不特別擅長制作輕甲，即使如此，手藝也極其精湛，能輕易看出和普通皮甲的不同。她現在的形象比以前強些，但還是一只劣魔，沒什麽特殊之處。
她就以這麽一副形象，承受着陌生惡魔的眼光，最終坦然走進帳篷，坐到那個矮人對面，說道：“你好，我是活火熔獄的劣魔哈根達斯。”
商隊所有成員都訓練有素，精通辨認個體強弱的技術。這個矮人眼見劣魔進來，已經感到吃驚，再聽她這麽說，頓時詫異地抖了一下胡子，粗聲說：“你是劣魔？”
“是劣魔，準确地說，是劣魔法師。我能制作法術卷軸，還能給物品附魔，不知這對你們有沒有用？”劣魔哈根達斯回答道。
“……好吧，我的名字是瑪法特，”矮人收起了驚訝，平靜地說，“我們很歡迎法師，什麽種族的都歡迎，什麽等級的都歡迎，并且無限制地收購卷軸。”
他業務十分熟練，說話的同時，将手伸進旁邊打開了的小匣子，捏出一張沒有任何圖案的卷軸。這張卷軸比聖誓卷軸粗糙很多，但大小完全相同，似乎更加結實。
瑪法特也沒多問，又說：“我想，我知道你需要什麽。現在請你在我眼前，馬上制作一張蛛網術卷軸。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承認你的身份，送你一批空白卷軸，并把我們需求的法術告訴你。你帶回制作好的卷軸，我們再來談你的需求。”
“哇。”哈根達斯說。
“有什麽疑問嗎？筆就在桌子上，它是天行獸的尾羽做的，書寫起來非常流暢。”瑪法特說。
蘇眉搖了搖頭，拿起那只羽毛筆，說：“我只是有些許驚訝，不知道可以這樣做生意。”
話雖如此，她其實很欣賞這種專業的态度，也不想和矮人扯皮。商隊簽訂合同，前提是必須保持中立，不能替一個層面充當卧底，打探另一個層面的情況，否則會被各大主君集體排斥。有了這種前提，最好的态度自然是不多問，不多說，忠實充當會走路的淘寶。
瑪法特的态度略嫌獨斷，但沒有任何問題。哈根達斯名為法師，卻到這裏來要卷軸，表示她是只很窮的劣魔。她必須将人家要求的東西帶回，才有交易籌碼，才會被真正當成顧客。在此之前，矮人不會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蛛網術是最常用的低級法術之一，其卷軸也很暢銷。由于它很低級，蘇眉書寫時并無任何難度，簡直可以一筆寫成。只要她稍微驅動，符文們就會脫穎而出，争先恐後地活動起來，紛紛墜在卷軸上，并永遠附着其上，直到被使用或者被除魔。
瑪法特見多識廣，一看她的書寫動作，便發現她對法術确實非常熟悉。他自然也有好奇心，遂感慨道：“劣魔中，居然也有這麽優秀的法師成員。然而，你有這種技能，怎麽還是劣魔，因為搶不到東西吃嗎？”
“……”
他說話的時候，蘇眉的書寫已經完成。她無語地擡頭看了看矮人，将卷軸推給它，說：“沒錯，大家都對此感到奇怪，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好了，這張卷軸的質量還可以嗎？”
瑪法特把卷軸拿了起來，不用鑒定術，也不用任何手段輔助，就這麽拿到眼前，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看完之後，他語氣肯定地說：“很好，我相信你的身份。菲利斯，你記錄一下，這位是名叫哈根達斯的法師。”
這張長桌上，除了衆多大小不一的匣子、瓶子，還站着一只小飛禽般的生物。它外表酷似鳥類，卻具有惡毒詭谲，人類般的眼神。瑪法特一說，它便發出幾聲短笛般的鳴叫。
瑪法特聽到它的鳴叫聲，便再次伸手進匣子。這一次，他拿出了整整一沓卷軸，還有一張完整的羊皮紙。羊皮紙上寫有深淵語的文字，都是法術名稱，看來他們從事收購工作已經很久了，随時備有全套禮包。
他将它們遞給蘇眉，說：“劣魔，這是三十張空白卷軸，你可以離開了。無論你什麽時候來，帶多少張成品來都行。”
蘇眉問道：“我能留在這裏寫卷子……不對，寫卷軸嗎？我平常生活的地方離這裏太遠，沒必要在短時間內進行來回傳送。”
瑪法特神情認真，再次看了看她，倒也不意外，只說：“也行，偶爾有人提出這種要求，但都不是為了制作卷軸……你跟我來。”
他站起身，帶着蘇眉離開了這個帳篷，走到後方的另外一個，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據他介紹，這正是因顧客的特殊要求而準備的，若沒用上，也可能用來盛放箱子。
瑪法特離開後，蘇眉才去看那張羊皮紙，小聲把一個個名字念了出來，念給巫妖聽。這些均是深淵生物喜聞樂見的法術，等同于日常生活中的暢銷品，所以才會得到商隊的青睐。
值得注意的是，巫妖給她講過的，百分之九十的重要法術都在上面。
她偶爾也作出評價，“小流星……大流星……為什麽沒有不小不大中流星？”
小流星原名就是小流星，大流星則是流星墜的俗稱。巫妖悶悶地說：“有中流星，我沒提過，它真名叫星火飛彈，效果不怎麽樣，所以我們不常用它。”
它仔細聽完這些名字，又問了一次，确認全部标着“不計數目”，才說：“真有趣啊，他們的交易對象。他給了你三十張卷軸，你打算怎麽選擇？”
深淵就是深淵，名單上竟列着傳說級別的名字，比如龍息、虹彩光爆。蘇眉倒是很想寫，卻因實力不夠，只能灰溜溜地去看低級法術。
他們前來交易區，目的是換取材料，并非真要購物。巫妖平時以最高标準要求她，讓她在沒有幫助的情況下，獨立為物品附魔。然而，那都是用一次少一次的消耗品。若想固化法術，得到永恒效果，經常需要外物幫助。同時，巫妖并未完全放棄建造通道的想法，要求她留意異界傳送術。
蘇眉邊看邊問：“他們接其他任務嗎？”
“什麽任務？”
“……帶我去凡世？”
頭骨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最好別這麽做。我早就說過，不要相信深淵生物。深淵充滿了邪惡，長期在此生活，心靈必定受到沾染。你永遠不知道，洩露出的秘密何時會成為把柄。”
這正是蘇眉擔心的問題。矮人表面上很講信用，卻只是表面，想要達到目的，最好用假象掩蓋這個真實目的。
她嘆了口氣，說：“我還有一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