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白雜兒走後,顏墨梵起身走到檐廊,望着天上紛揚着的,從昨日起就未停歇的小雪,微閉上眼,深深吸了口寒氣,好讓自己冷靜冷靜。
身後,石兒為他披上毛裘披風,并接過昔兒手中的手爐,放入他的手中,半哀求道:“鳳後,您身子不能吹風,請回殿吧,一會兒該用午膳了。”
顏墨梵聞言,轉身向殿內走去,博婉玳在殿內,他不想讓她覺的自己嬌情,況且,還有帳要跟她好好算算。
果然,博婉玳已坐在正首寶座上,手握香茗,繞有餘味的看着他。
顏墨梵在白雜兒剛才所坐的位置坐下,宮侍給他承上一碗紅棗茶,博婉玳揮手,衆宮侍全部退下。
“鳳後,祥王與白雜兒的婚事,不容有變。”博婉玳沉聲斥道:“如果白雜兒不嫁祥王,古拉白族将不複存在,這一點,朕昨夜便已告訴你了,你為什麽不找個借口回絕他?你現在身子重,管這些個作什麽,還險些壞了朕的大事。”
顏墨梵喝着他的紅棗茶,古拉白族要将白雜兒嫁給祥王,以保全族性命,這個他知道。
他只是疑惑,為什麽博婉玳對古拉白族感興趣?這裏似乎還有些他不知道的事,可是後宮不能幹政,他也不好開口直接問博婉玳。
而且,白雜兒這件事,在他看來,其實很容易解決。
“好了,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博婉玳見他不應聲,擱下茶盞,起身準備要走。
“陛下真要讓他嫁于祥王?大耀皇家還未出過帶有外族血統的後嗣。”顏墨梵微蹙眉頭,側目看向她:“陛下不怕,皇家血統不純?或皇族後嗣被外族利用?”
博婉玳立住:“祥王不過是位縣王。”
“但她也是先帝的皇女。”
“那男子未必能生下孩子,就算生下,也未必能活到成年。”
“博婉玳,他一旦生下孩子,便是博家的後人,你怎麽可以……”顏墨梵一怒而起。
“那又如何,一切以江山為重。”博婉玳說的理直氣壯。
顏墨梵氣的說不出話來,但無可奈何,她是皇帝,他知道,站在她的立場,就是這般。
“好,即便陛下有把握,将來心狠手辣的除了白雜兒的孩子,可是陛下有沒想過,白雜兒三年後才能被立為祥王側君,在這之前,大耀與古拉白族什麽關系都不是,白裏國真會任這個土族存活三年嗎?萬一在這三年之內,白裏女帝哪天發瘋,非要攻打古拉白族,你拿什麽理由出兵幫它?”顏墨梵僅餘的三分理智,讓他退了一步,沒有因為白雜兒那影子都還不存在的孩子,而與博婉玳扛上。
“鳳後究竟想說什麽?”博婉玳蹙眉喝道,他的話也不無道理,雖然她料定白裏女帝現在是想看大耀的笑話,不會輕易出兵攻打古拉白族。但要是大耀長期不向古拉白族發作,她難保有一天不會看出異樣,萬一哪天白裏出兵,大耀與古拉白族又沒什麽牽扯,自已還要裝作不滿祥王與古拉白族勾結,到時更沒理由出兵幫古拉白族。三年時間,只怕古拉白族早已被白裏國打的連渣都不剩。
“記得陛下說過,古拉白族此番僅白雜兒一人來京……白雜兒依舊會住在祥王的別院中,因祥王守孝,而要苦等三年,不想未過幾日,不幸染疾身故,被追封為祥王側君,如此一來,古拉白族還無需等上三年,便成了大耀祥王的外戚,雖說只是縣王外戚,但白裏國多少也要給大耀面子。祥王也不會誕下有外族血統的孩子。而他,不過是本宮父親的遠房庶外甥張固,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來京想投奔父親,不想……”顏墨梵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看她神情有所松懈,很認真的在聽,強壓下心頭的悲痛與怒火,繼續道:“本宮便作主,将他賜給金家嫡孫小姐為側夫,陛下覺得如何?依白雜兒所言,祥王也并不滿意這樁婚事,陛下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成全他們三人?相信如此對陛下的江山大局,也不會有所影響。”
博婉玳又坐了下來,雙眸一眨不眨的凝視着他。
“陛下也是知道,世家府裏的內眷,極少見人,既便參加宮宴等,也都是正夫出面,有的側夫終生都不曾踏出大門半步。”顏墨梵說着,有些傷感、怨怒:“這世間的男子就是這般,不過是你們女子的所有物。”
兩人許久無聲後,博婉玳突然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口:“這件事,朕就依了鳳後,不過,以後鳳後與他也無需往來,以免引起他人懷疑。”不知為何,她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顏墨梵苦笑:“這是自然,臣侍也不過是一時側隐,成全他罷了,今後他便是金家嫡孫小姐側夫,只能呆在金家後院,想出金家大門怕都艱難,如何與臣侍往來?”
博婉玳點點頭,猛灌了一口參茶,但心頭的不安還是沒能壓下。
當日下午,八百裏快急由京城發出,十日後抵達翰州,其中一份家書送到古拉白族長手中。
在這期間,古拉白族族長之子因水土不服病倒,不到五日,香消玉損。
祥王悲痛萬分,在朝堂上跪求請旨,要求博婉玳追封其為祥王側君。
博婉玳考慮到人既已亡故,追封并不算有違守孝的禮法,準了。
祥王府立刻差人依禮向古拉白族族長送去了聘書禮冊,承認她的外戚身份。
十月二十五,鳳後下懿旨,将遠房庶表兄張固賜于金舒華為側夫,因張固只是平民,顏家又已被抄,他等于無依無靠又一無所有,且只是側夫,婚禮并未大辦,只在次日,将人從後門接入,請親朋吃頓酒宴便作數。
這種後院之事,博婉玳沒有任何表态,又只是側夫,金家主幾人也沒當回事,更不放在心上。
但金家內眷們沒那麽豁達,怕會因為他,讓金家與顏家扯上關系,對這樁婚事甚至張固本人都非常不滿。
張固為人豪爽,可在世家內眷眼中就成了無禮,加上他的平民出生,讓衆人看不起。
內眷們時常欺侮苛責張固,而張固也不是那種任由他們欺侮的人,時常與他們理論、争吵。
金舒華得知後吓唬衆人說他是鳳後賜婚,誰再欺敢他,若傳到鳳後耳中,自已該知道有什麽後果。
這讓內眷們更是憤恨不已,尤其是金舒華的父親及還待字閨中的金家嫡次孫。
金家嫡次孫先前早已無意中得知,寧太君曾将自己與趙家嫡子,都作為十一皇女的正君人選,讓鳳後挑選,結果鳳後棄了自已這個世家嫡孫,吏部尚書的嫡子,卻選了小門小戶的趙家嫡子為十一皇女正君。
他認為顏墨梵是因當年淑香花會上,自已頂撞了他而公報私仇,早已暗暗恨上顏墨梵。
不想,顏墨梵這次又給金家送來張固這麽個無禮賤民,偏偏将他的嫡姐迷的成日圍着賤民轉,金家嫡次孫心中更是不平,時常暗中咒罵顏墨梵,甚至恨不得他死。
金家少主夫也不滿鳳後所為,給他女兒塞來一個黑不溜秋又不知禮儀的側夫,居然把他的女兒迷的團團轉,簡直就是娶了夫郎忘了父,金家少主夫有種女兒被人搶走的感覺。
加上金舒華口口聲聲不打算娶正君,那還了得,金家少主夫無形中恨上了鳳後,偏偏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鳳後,這尊神得罪不得,金家少主夫只得怨自己命苦。
“父親,您說我們金家今年究竟是沖撞什麽神了,怎麽什麽麽倒黴事都往我們家落。”金家嫡次孫在父親房裏,狠狠拔着花瓶中的梅花瓣,憤憤的道:“連孩兒的親事也……”
“都是那個該千刀萬刮的顏墨梵搗得鬼。”一想到他自已的親事,金家嫡次孫咬牙,陰狠的輕聲詛咒:“總有一天,不得好死……”
“小點聲,別忘了後院裏那個瘟神,掉他耳朵裏,哪天告到鳳後那,沒你好果子吃,家裏已經夠背的了,你就別在這添亂了。”金家少主夫一想在張固在他面前的種種無禮行徑,恨極了張固,連帶着将自己的女兒也怨上:“你看看你姐姐,成天被他迷的,連我這個父親怕是也不認了。”
“這還不是那個破爛戶出身的顏墨梵硬塞給姐姐的?他的親戚,會是什麽好東西?沒得投靠,就塞到我們家。我們金家就那麽好欺嗎?”金家嫡次孫聲音反而越來越大。
“你這孩子,給我小聲點,要是掉到你母親耳朵裏,擔心又是一頓訓。”金家少主夫狠狠點了點金家嫡次孫的額頭,暗恨的搖頭嘆氣道:“不就是金家好欺嗎?誰叫你母親是靜王的伴讀,鳳後是料定金家不敢有半個‘不’字。”
“不是說陛下不喜歡顏墨梵嗎?顏家犯了這麽大的事,陛下怎麽就不廢了他?還讓他這麽耀舞揚威的,他這擺明了就是不讓我們金家好過。這些個大臣們,也不跟陛下谏言谏言,這種罪人之子,有什麽資格父儀天下。”金家嫡次孫更加惱怒:“打入冷宮都算輕的,老天爺到底長不長眼?顏家害死這麽多人,早該通通拉出去淩遲了。”
花瓶中的梅枝基本上只剩下了枯杆。
“好了,別再扯了,看你弄的到處,一會兒叫人收拾了。”金家少主夫拍掉他手中的梅花瓣。
“這顏家估計早就沒人了。”金家少主夫在小圓桌前坐下。
“他家人就該死光。”金家嫡次孫惡狠狠道。
“聽說顏家人已經全部失蹤了。”拿起碧色編籃內繡了一半的帕子,金家少主夫小聲道,那是他經過書房時,無意聽到金家少主與金家主對話中的一句:“又說是流放,誰知道呢,要流放怎麽會連個聖旨都沒有。”
“不都都在關在刑部大牢嗎?”金家嫡次孫疑惑:“難道真的都被處決了?”
“你母親常說,聖意難測,天曉得他們是死是活,總之你在外邊別亂說話。”金家少主夫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肯定是被陛下秘密處決了。”金家嫡次孫不由的覺的輕松了許多:“這麽說來,顏墨梵這個鳳後做不了多久了。”
金家少主夫看着兒子的神情,搖搖頭,突然有些後悔一時口快把這事告訴兒子。
“你還提,他現在沒被廢,就還是鳳後,肚裏那個還是皇嗣,你這話萬一掉到他的耳朵裏,金家可能更有的苦吃,知道嗎?”金家少主夫警告道。
“你母親居然還要為父請旨入宮拜謝他。”金家少主夫想起妻主跟他說,怎麽說女兒那側夫也是鳳後的表親,作為親家,多少也要入宮謝個禮才行。
越想越不甘心,金家少主夫突然‘呀’的一聲,手指不小心被紮了一針,憤恨的甩下帕子:“這造的什麽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