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君鼎立
五月十九
許立将顏墨梵親手抄寫的百遍宮規,承到禦書房後退出,帶了一名喚石兒的宮侍前往昭陽宮。
顏墨梵臉色蒼白,全身無力的靠在軟榻上,玩弄着他的玉石棋子。
不眠不休的抄了幾日宮規,想了幾日的法子,身心都已疲憊至極,可是,沒有一絲睡意。也怕睡着,家人在夢中被縛往刑場撕咬他、怒罵他、要他還他們清白、還他們自由、還他們的命。
這幾日抄寫宮規,也讓他徹底了解大耀後宮規矩的嚴謹與不足之處,現在他只能賭了,用宮規探博婉玳的底線。
“禀鳳後,許總管求見。”
“帶進來。”顏墨梵深吸口氣,用盡力氣卻聲細如蚊,手上無力的一松,墨玉棋子跌落碧玉棋盤上。
他費了很大的勁,才将棋子拔到它應落的位置。
“參見鳳後。”許立進入寝殿時,心裏覺的疑惑,今日這是怎麽了?鳳後從來都是在正殿內接見他們,以示其慎重與威儀,極少會将人直接喚入寝殿中。“奴侍前來,帶昭陽宮四位随侍前往內務府領罰。這幾日先讓石兒帶幾名宮侍聽鳳後差遣。”
顏墨梵雖然心裏奇怪為什麽內務府突然要罰他們,但也不以為然,只是輕輕揮揮手,話都懶的說,示意他帶人走。
這幾名宮侍雖表面看似恭順忠心,但偶時眼中會露出絲絲點點的鄙意來。即便他們這些經嚴格訓練的宮侍喜怒不形于色,一般人看不出他們的鄙意之色,但顏墨梵從小在家見多了這種表面上敬畏他,眼底卻嗤之如弊履的神色。宮侍們的這種小心思自然逃不過他的眼去。
“是。”許立應答後正要退出,餘光撇到顏墨梵的側臉,心中暗驚:閑兒幾個是該罰,這是怎麽服侍的。
顏墨梵不但面色蒼白,連雙唇都無一絲血色,人更是瘦了一圈,靠在軟榻上,目中無神,四肢遲緩,一眼便能看出久病多日。
“鳳後,奴侍喚個禦醫來給您瞧瞧吧?”許立恭敬的征求,但卻不等顏墨梵的回答,側身示意小宮侍快去。不管鳳後同不同意,這禦醫都必須召。他還沒被廢,且陛下大婚剛足兩月,萬一鳳後有個什麽差池,非同小可。
顏墨梵也不攔着,一切由着許立自便,他現在心思可不在這些小事上頭。
不到一刻鐘,禦醫便沖沖趕來,石兒幾人将顏墨梵扶上床,垂下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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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仔細胗脈後才松了口氣:“鳳後是多日失眠加上疲勞所至,并無大礙,服上一劑,睡一覺,靜養幾日便好。”
禦醫随後親自煎藥送進來,宮侍正準備用銀匙喂顏墨梵時,他出聲制止,那樣只會更苦。“本宮自己來。”
閉着眼強忍藥味,擡頭便将那深褐的藥汁灌下,舌根的苦味嗆的他直落淚,這便是生不得死不成的味道吧。
睜眼呆望的床頂羅帳上的精美繡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困意陣陣襲來,雙眼想撐開都撐不住。
睡夢中,一如既往是家人跪在刑場,準備行刑的畫面,只有他一人立在遠處,哪怕用盡全身氣力,腳步也邁不開,走不過去,仿佛身體被定住一般。
所有的人都在撕喊、哭泣,大聲咒罵他,他們看不見他,就掙紮着要咬顏家正夫、撞顏家正夫,許多人向顏家正夫撲了過去,劊子手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不要,不要,住手……”顏墨梵焦急萬分,掙紮着,撕喊着要沖過去,可是身體依舊不聽使喚:“放了他們,殺了我,殺了我,我在這裏,殺了我,放開他們……”
突然,他看見自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女子的手摟着,撫着,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想起:“別怕,顏家人不會死,別怕,別擔心,安心睡……”
那雙手摟的很緊,顏墨梵動不了,更看不到她是誰,心裏疑慮重重,是誰?博婉玳嗎?是她來了?
他想求她,心裏拼命吶喊:放了我的家人,求求你,你要我做什麽都行,放了他們,求你。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伸手回抱住她,也不能,顏墨梵絕望的流着淚……
他醒來時,已是一天兩夜過去,枕上淚痕斑斑。
還好,又是夢,顏墨梵睜開眼,環顧了四周,這才松了口氣,隐約中覺得羅帳內飄蕩着他熟悉的,屬于博婉玳的氣息。
“來人。”顏墨梵撐着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喚來宮侍:“陛下可有來過?”
“回鳳後,陛下沒有來過。”石兒邊答邊打開羅帳,見顏墨梵氣色還是不好,又扶他躺下,放下羅帳。“鳳後,您再躺會兒,奴侍馬上喚禦醫來。”
原來博婉玳沒來,是呀,她那麽恨,還怎麽可能來,這是怎麽了,到現在還在想着她,她既便不會殺了顏家族人,讓你絕望的輕易死去;也絕不會讓他們好過,她一定會折磨顏家人,讓你一輩子愧疚,卻又一輩子牽挂着,讓博婉玳奴役,生不如死,你還想她做什麽?
顏墨梵心如死寂的自嘲,哪裏還聽的到、顧的着石兒在做什麽,整個人任由他擺步。
不久,唐禦醫正便沖沖進來,行禮後就仔細胗脈,許久後才收回手臂:“鳳後無礙,但身體虛弱,需卧床靜養數日,更要防範暑氣入體,藥可不用,多用些涼茶及補身之物即可。”
許久,也不見顏墨梵吭聲,唐禦醫想他是睡着了,便交待了石兒一些注意事項,行禮告退。
“傳許總管來。”石兒剛記下禦醫的話,準備讓人炖些補品來時,顏墨梵清冷而虛弱的聲音從帳內傳出。
“是,鳳後。”石兒立刻應下,顏墨梵心中冷笑,果然,這昭陽宮中被禁足的,就他一個。
博婉玳又是從奉先殿前往清和殿上朝。原州鎮西大将軍秦悠上了份折子,內容是西漠王同意與大耀通商,博婉玳當場命盧寒秋為使節,攜國書出使西漠。
當日,博婉玳也因着秦家之事,召蕭家主入宮。
“草民見過陛下。”蕭家主行禮道。
“外祖母快請起,以後入宮見朕,外祖母也不必再行此虛禮。”博婉玳快步上前扶起她。
“君臣之禮不可亂,此為國之綱常,陛下為一國之君,今後切不可再稱草民為外祖母,這份孝心放在心裏也是一樣。”蕭家主為官數十年,了解帝王的皇權至上,眼前之人,是她的外孫女沒錯,但她還是一位帝王,而且,她已經逐步融入帝王的這一身份中,蕭家主不想因此而給蕭家的将來帶來危機。
“這……也好,旦憑蕭家主。”博婉玳她這麽說,也只能答應,現在她也沒心情糾結于這種小事。但口稱自己的外祖母為蕭家主,她還是覺的心虛。
略寒喧幾句,博婉玳大致的向蕭家主說了原州秦家的情況,及秦悠兩次奏折的內容。
“秦悠無非是擔心,朕穩定朝綱後,因樂王之事,罪責與她,或對她忌憚,收回秦家在原州的兵權,因而,一而再的探朕的意思。外,蕭家主,依您之見,朕該如何為好?”博婉玳淺笑着持起銀毫香茗,目光閃爍的問道。
“陛下,臣不敢狂語,不知陛下可有聖裁?”蕭家主是一文士,又從小看着博婉玳長大,對她很是了解,見她如此,知她已有決定。
博婉玳沉吟片刻道:“秦家目前有五十萬騎兵,是秦家數十年積累下的實力,歷代先皇因西北局勢,也只能默許。這些将士基本心向秦家,非朕輕易便能奪其兵權,且秦家歷代鎮守西北,對西北一帶了如指掌,也非其他人所能比,若将來有朝一日,大耀與西漠再戰,朕還是必須重用秦家才行。”
蕭家主點點頭,安靜的聽博婉玳的下文:“秦悠曾在奏折中提過她的嫡子,她共有兩位嫡女兩位嫡子,朕得知,其嫡次子秦華祁年方十六,長朕一歲,且未許人家,朕有意立此子為君,讓秦悠知道朕不會因樂王之事怪罪與她,如此,朕也算拿出了朕的誠意;但不知蕭家主認為可否?”
蕭家主看了博婉玳良久,不曾說話。
“外……外祖母,您為何這樣看着玳兒。”博婉玳略略有些心虛。
“你長大了。越來越像個帝王,草民很高興,替大耀替先皇高興。”蕭家主口中這麽說着,臉上卻只是苦笑:“這個主意甚好,也只有這個辦法,能讓秦家放下心蒂,繼續為朝廷盡忠。”
她知道博婉玳找她的真正用意,如今朝野上下都認為,鳳後必被廢,這新鳳後必是蕭煦生無疑,博婉玳則是換一種方式告訴蕭家主,秦家的實力與作用,秦家嫡子不可能只會是個普通君侍。鳳後既便被廢,也輪不到立蕭煦生,她讓蕭家本身莫要生此念頭。
蕭家主猜博婉玳可能不會廢後,若是這樣她反而安心了,誰都知道,蕭煦生是博婉玳的表弟,如今又掌權後宮,若鳳後家世了得,第一個要除去的就是對他威脅最大的人,就蕭煦生那直性子,能躲得過算計?倒是顏墨梵那樣的反而讓蕭家主安心,他今後的背景,必不敢動任何一個君侍。
“朕需要秦家。”博婉玳往寶座上靠了靠,目光幽深的說道。“還有南邊的莊家。”
鎮南候莊佳為現任莊家家主,莊家鎮守大耀與百裏的海岸線,及與百裏、卓目的山界,戰線之長之廣,非一般地區可比。
莊佳的舅父,就是博婉玳的外祖父,蕭家主已故的正夫。因此,博婉玳提到莊家時,蕭家主心中倒有些慰藉,博婉玳讓莊家嫡子入宮,必是因莊家鎮守南方的關系,但不管怎麽說,莊家嫡子入宮,可以與生兒有個照應。
蕭家主走出宮門時,回頭望了眼那龐大雄偉,在夕陽下,夏日灼熱氣息的映襯下,如在水氣中扭曲着的金光四射的皇宮,嘆了口氣。
次日早朝後,八百裏加急将四道聖旨分別頒往原州秦家,翰州莊家、粳州吳家、章城王家。立秦家嫡次子秦華祁為良貴君,立莊家嫡子莊永晏為德貴君,立吳家嫡孫吳逸為怡君,立王家嫡子王明為晉君,接旨之日即可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