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寶盈要回去
過了年,寶盈十八歲了,孩子也滿月了。
在屋子裏待了一個月,整日被二叔用藥膳滋補着,她的臉上絲毫不見憔悴,只是氣色紅潤,細膩而有光澤,倒是比在王府裏生完小莊後做完月子時要舒心精神許多,甚至第一次月子裏落下的病根也一并給養好了。
那時候她心事重重,後來又受了寒風,雖然最後被太醫調治的差不多了,多少留下了點影響。
小野也是個乖巧的孩子,小莊看着穩重,其實有點促狹,時不時的就能鬧騰一下,讓人不敢無視他的存在,小野卻是從一而終的安份,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偶爾醒着,也是笑呵呵的自己玩。就是有點粗心,尿濕了褲子一開始都不會察覺,非得半天後凍屁股了才得哼唧哼唧吱聲,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總之是個省事的娃,除了胃口大點總讓寶盈擔心自己的奶不夠喂外,其他的都不怎麽讓人操心,有時候睡得太久了,寶盈總還要撥撥他的眼睫毛看看他是不是還活着。
當然了,這或許也是一種操心。
寶盈這一次是自己喂奶的,這裏不比王府,沒有奶娘,所有的事都得自己來,好在這一次她心情舒暢,不像上一次那樣讓小莊一口都沒吃到,反而充足的很。
至于“小野”這個名字,則是她琢磨了半天才想好的。她一心想給他取個好聽一點的名字,可是想了好幾個都不滿意。最後只好沿襲小莊的風格——在莊子上有的就叫小莊,在郊野外生就叫小野吧。
結果二叔聽到了卻只說不錯,野,恣意頑強,不受拘束,當真符合他性子。當初若不是他足夠頑強不拘惡劣的環境,如今又怎麽能安然來到這個世上。
寶盈得到二叔的肯定,一顆心也篤定下來,于是只将孩子的小名定為小野,大名定位李玉野。卻是不敢讓他冠一個祈姓。
當然,她的心中也有遺憾,總抱着期望這一胎會是個女兒,結果又是個兒子。
她自然也是喜歡小野的,可是要是再來一個女兒就好了。一下生兩個,一男一女,多棒。她想,她應該這輩子都沒有女兒命了。
阿彩和古阿爹卻喜歡煞了這個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子,阿彩最積極,小野一醒了就要逗逗她,半夜也總是時不時的就摸摸他的小屁股,看看他是不是又偷偷尿了不吱聲。古阿爹比較含蓄,他不好進屋,就在外面守着,阿彩一抱出來就圍上去,旱煙也顧不上抽了。他甚至還打了不少的魚和山雞,就為給寶盈補身子,然後再給小野補身子。寶盈無依無靠叫他一聲老爹,他就把這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外孫。
他甚至還在年前特意獵了頭山豬,就為年後小野滿月的宴席上用。
二叔對于小野也很疼愛,只是這份疼愛裏時不時就會有一絲猶疑,他每次看着他,總能感覺自己像是見過一樣。
就是抱着他時的場景好像以前也發生過,然而他再想回想,卻根本回憶不出太多。
只有一個名字卻是一直在他腦海裏盤旋的。
——阿秀。
這一天,給小野辦滿月酒,全村的人都來了。殺豬宰羊,喝酒唱歌,好不熱鬧。
寶盈看着不由有些感慨,當初小莊滿月可就是在永和苑裏簡單的祝賀了下。
所以小野看着不如小莊,卻也有他自己的福分。
衆人歡騰完各自散去,已是夜深了。寶盈送別了幫忙收拾的幾個鄉親,進了屋,小野剛睡着,正被二叔抱着溜達。
溜達了兩下又頓住,看着小野,眉皺着,像是有些出神,有人走近都不覺。
“二叔?”寶盈上前喊了一聲。
二叔這才擡起頭,嘴一抿,回過神笑了。
寶盈便随口問道:“二叔你在看什麽呢?”小心髒卻又撲通跳了一下,二叔真的是随便一笑都能讓滿室生輝。
他今天穿着一襲深藍色袍子,修長俊逸,氣韻悠長。剛才不知有多少小媳婦大姑娘偷偷看他,她只是其中一個。不過這些年來二叔始終單身,哪怕不少人主動提出想要把女兒嫁給他,他也只是拒絕。有人問他原因,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說不知為何,心中就是沒有此意。
寶盈不由也想,這世間不知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二叔聽到他這麽問,雙眸垂下,看着安睡的小野又道:“就是總覺得他有些熟悉,好像以前見過,剛才看他睡着更明顯了。”
“诶?”寶盈止不住疑了一聲。
阿彩聽到他們的對話也走了過來,“所以二叔之前看到小野總是皺着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她可見過好幾次了,還總以為小野有哪裏不妥。
古阿爹也圍上,關于二叔失去的記憶,大夥總是格外的關注。
“嗯。”二叔應了一聲。
寶盈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心愈發提起。
阿彩想到什麽卻又說道:“還有二叔,小野剛出生抱出來時你見到他後确實是喊了一個名字吧?”
那一次二叔喊了一句話,阿爹沒在意,她卻聽到了,可是當她問二叔時,二叔卻只說沒什麽。
二叔點頭道:“當時确實是喊了一個名字,只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喊出來,也想不起什麽,就沒跟你們細說。”
“那現在呢,有想起來什麽了嗎?”古阿爹也問道。
二叔搖搖頭,“除了那個名字,其他的依然想不起來。”
衆人有些悵然。
寶盈這時卻開了口,“二叔,那是什麽名字?”
二叔轉過頭看着她,回了兩個字,“阿秀。”
心中懷疑被證實,寶盈心一跳,整個人呆住了。
古阿爹見着她的反應,問道:“盈丫頭,你是不是認識這個阿秀?”
阿彩也向她看過來。
寶盈卻只望着二叔說道:“是不是祈明秀?”
二叔蹙眉。
寶盈又追着問:“祈明秀這三個字有沒有印象?”
“祈明秀……”二叔念了幾聲,最後卻只是搖了搖頭。
寶盈卻已經篤定下來。看着面熟,又叫“阿秀”,不是雍王爺又能是誰。
可是二叔又是誰呢?為什麽會認識雍王爺呢?
看着剛出生的小野又能一下想起雍王爺,那是他見到過剛出生的雍王爺?可是二叔最多也就比雍王爺大個七八歲吧,他又怎麽能夠輕易見到剛出生的他?
還有那一聲“阿秀”,雍王爺身為皇子,又有誰能夠直呼他名諱,他這麽叫他,關系又怎麽是一個親近可以形容?
十年前在隴西一族盤踞的蒼山一帶落水,博學多才,風雅睿智,京中禮儀又融入骨髓,見過剛出生的雍王爺,又與他格外親近……二叔到底是誰!
等等!風雅睿智?隴西一族?!
豁然間,寶盈想到什麽,整個人便顫栗起來。
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可以把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一個人!
可是怎麽會是他呢!
十年前,太子率兵攻打隴西一族,結果不慎遇難,消息傳到京城後,原已病入膏肓先帝吐血身亡,之後當今聖上才得以登基為帝!而先帝登基之後,緬懷先太子,還特意将他封王!
封號即為睿,蓋其一生聰明絕頂睿智無雙!
而雍王爺出征蒼山還是在其後,為的也正是替他報仇!
所以,他應該就是當初的太子,後來的睿王啊!
當初靈瑤郡主引着她摘下白嬈後,迎春和迎夏可是給她狠補了一番關于雍王爺和睿王還有皇上的事情,她怎麽就沒在一開始說起隴西一族時想起來呢!
可是他怎麽又活了呢?當初可都傳他死了啊!
所以這不是睿王,而是別人?
“盈丫頭,祈明秀又是誰啊?”
寶盈陷入思索中,心中澎湃,一千一萬個難以置信,旁邊,古阿爹卻又開口詢問。
寶盈趕緊定神,卻沒回答,只是對着二叔目光沉沉道:“二叔大概要去一次京城了。我知道二叔想起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就在京城。”
她不敢跟他們細說,因為她不敢确定,因為二叔可能的身份,太過特殊。
而他現在想不起來,可是見到雍王爺後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畢竟他對他印象那麽深呢。而且,不管他是誰,雍王爺肯定是能認出他的!
寶盈無比希望這個人就是睿王殿下,因為她知道,睿王殿下在雍王爺的心中到底有多重!
雍王爺要是知道他能活着,肯定高興壞了吧!
而她受了這麽大的波折,最後卻能将睿王殿下找到,那也值了!
只是……想到什麽,她的心中又是一窒。
二叔要回去的話,她也要跟着回去了吧。
如果二叔真的是睿王殿下,他一旦出現在京城,勢必會掀起驚濤駭浪,所以他不能輕易露面。
而這裏,又有誰對京城熟悉呢?
她之前也曾想過回去的,可就是想想而已。她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她背着前朝餘孽的身份走的,京城就再無她立足之地,雍王爺對她失望透頂,只怕也不願再看她一眼。而且,只有她不回去,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人間,小莊才可能永遠的安寧下去。
她想過最早回去的時間,也只是在十年二十年,等所有人都将她遺忘了以後。
可是現在,她得先回去了。
其實回去也好吧,她可以躲在暗處,只遠遠的看一眼。
看一眼小莊,看一眼他。不讓任何人發現。
要是再可以,還可以看一眼唐悅,看一眼宋敏玉她們。
當然了,她還想确認一下父親的安危。
李裕的安危她一直記挂在心上,她知道他只怕是兇多吉少,皇上他們能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能查出他當年做的事,而一個窩藏逃犯并與前朝餘孽生下孩子的人,他們又怎麽可能放過,之前他們按着不動,不過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可是不管怎麽樣,她依然期待着有奇跡發生。
她想,他那麽機敏的人,或許還能活着呢。
“二叔,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最後,她又這麽說道。
……
遙遠的京城,祈明秀又從夢中驚醒。看着帳頂好半晌,轉頭望向內側,卻依然空空一片。
那麽久了,她都沒在回來,一股濃濃的失望湧上心頭。
随後,卻又一點點冷去。
等的太久,心都冷了。
門外,葉平卻又禀報:“王爺,宮裏傳來話,說是貴妃娘娘的病突然好了,直言要見您。”
貴妃,宸貴妃,沈流光,三皇子的母妃,亦是他同門的師姐!
太子哥哥死後,她生下孩子就“病”了,一病就是十年。
什麽病,瘋病。
想來,他都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祈明秀想了半會她曾經的容顏,最終還是掀開被角走了下去。
寝衣寬大,修長身體就格外單薄。
消瘦的臉上已經很久沒有笑顏,只是緊抿着唇,目光深邃而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