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霜華宮中尚還卧着兩個病患,晏長生自是分身乏術,便叫臨星闕暫且看好了祁疏星,待她将這邊事宜處理完畢後回頭再議。
楚逐羲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才勉強恢複了體力。沒盼來容瀾清醒,倒是等來了只毛茸茸的大狐貍。
啻毓帶回了一柄被厚布包裹得嚴實的橫刀,上頭還殘留着些許微微發潮的土腥味,顯然是才從哪塊地裏頭挖出來不久。
看得楚逐羲眉心一跳,竟覺出了幾分熟悉來。
果不其然,啻毓懷中的,正是輪回鏡中容瀾贈予臨星闕的刀。
一把本該早早交予友人的趁手法器,卻又因故耽擱數年,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最後連件陪葬都算不上,作了一樣遲來的貢品。
既托了啻毓去将刀尋來,那師尊他便是……決意赴死的。
曾于輪回鏡中糾纏他許久的悲戚之感再度籠罩心頭,叫楚逐羲不由得驚愕,甚至來不及深思便被那黑潮似的情緒吞沒了。
晏長生是玄真界中唯一一位以活軀入鬼道,且于鬼修一道爐火純青之人,更是魂、醫二術集大成者。她又如何察覺不到身側楚逐羲的異樣?
眼見着他雙目愈發空洞迷茫,捧着藥碗的五指被燙得通紅亦不曾察覺。
晏長生微不可聞的輕啧一聲,并起兩指凝起靈力朝楚逐羲背後一處穴位點去。
楚逐羲軀體微震,這才猛然回過神來,他一邊嘶嘶地抽氣一邊将藥碗擱在了膝頭蓋着的薄毯上,又急匆匆地捏住自己微涼的耳垂,轉而收斂心神凝向一旁相談的姨姨與幹爹。
如此插曲并未影響二人談話,晏長生輕描淡寫地收回手掌與另外五指相交叉,她微微偏頭對上啻毓的目光,話音一轉便接上了方才中斷的語句。
啻毓才知曉自己不在魔域的這段日子裏竟是發生了這等大事。他頗為目瞪口呆,得知楚逐羲與容瀾皆無恙後才稍稍放寬了心。
同樣是被容瀾支使出門的兩個人。相較于啻毓吊兒郎當好似沒事兒人一般的模樣,韶寧便顯得萬分愧疚不安了。他雙手負在身後,緩緩地翻絞着柔軟的水紅色衣袖,桃花瓣似的嬌俏雙眼已流露不出笑意了,他眼皮半垂,眸中盡是沮喪,只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不言亦不語。
啻毓這一回,可是趕了巧了。
晏長生羽睫微動,擡眸望向紅衣飄飄的混沌魅魔:“韶寧。”
“——哎!”韶寧聞言猛然擡頭,将桃花眼睜得滾圓。
“魔尊與我有要事在身,需出界幾日。”晏長生悠悠道,大抵是看出少年眼底的驚愕與慌亂,又不緊不慢地開口補充,“宮中的醫官,我不放心,你好歹算是我半個親傳,這事兒交予你,剛好。”
韶寧眸光微動,意欲推辭卻還是垂下眉去緘默不語。
“容瀾身體狀況已有好轉,你不必顧慮太多。”晏長生緩聲道,語氣平靜令人心安,她美目流轉望向了坐在軟墊上樂呵呵地嗑着炒南瓜子的大狐貍,“況且,妖族之尊、九尾狐王……不就坐在這裏麽。”
啻毓聞言猛然咳嗽幾聲,瓜子皮兒嘩啦啦的灑了一桌子:“還有我的事兒?”
“——來都來了。”晏長生拖長了調子。
“罷啦罷啦,”啻毓擺了擺手,口中嘟囔道,“賴在霜華宮裏總比呆在北域養胎強。”
事情便如此定下來了,啻毓與韶寧一同守在霜華宮等待容瀾醒來,而楚逐羲則随晏長生前往幽冥澗。
便是神經大條的啻毓也覺出了身側少年情緒的不對勁,便招手喚人過來攬着他肩膀坐到一起:“是在自責沒看好小……咳,容瀾?”
韶寧不置可否。
“不說話那便是了,”啻毓喀喀地嚼瓜子仁兒,又拍拍他的肩膀,“事情已經發生了,如今他平安無恙便好,命數……命數你應當聽過罷?不過是容瀾命中的一劫罷了,過了這個坎兒也就沒事了,是我嫂子告訴我的。”
狐王的嫂子麽,玉岐臺之主琨玉仙君。這個,韶寧還是知曉的,于是點點頭。
“況且容瀾那樣的人,便是你我皆未被支開,他若是去意已決,我們也是攔不住他的。”啻毓笑嘻嘻的又撿了幾枚南瓜子往齒間塞,“懂我意思罷?”
韶寧怔然片刻,又猛地醒悟:“啊……”意思便是,是容仙師不想讓他們二人看見自己自盡時的狼狽模樣罷。
啻毓呸地吐掉瓜子殼,意猶未盡:“別自責了,不開心容易長皺紋。”
“神仙水要不?親友價五千金賣你,靈石結賬也成。”
韶寧:“……”
與此同時,晏長生與楚逐羲已坐上馬車,晃晃悠悠地駛出了北辰城,朝着魔域深處的無盡深淵而去。
望着小窗外飛逝的花草樹木,又見散落于天鬥的璀璨繁星,楚逐羲神情複雜,而後伸手将窗簾放下了。
他倚靠在車廂內壁,面色瞧上去不太好,眉目間帶着病氣。
晏長生只當他是身子還未完全恢複,于是閉起雙目養神,直到被一聲呼喚叫得睜開了眼:“嗯?”
卻見楚逐羲神色凝重:“姨姨,我懷疑……我師尊他,記憶出了問題。”
晏長生聞言緩緩直起身來,她蹙着眉似是在思索,連目光也愈發沉凝,随後頗為鄭重其事地開口問道:“何以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