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從天而降,為連綿群山裹上了厚重的銀裝。
雪雖下得大,天空卻是亮堂堂的,甚至還挂着一輪暖陽。
“西南瘴氣不散、瘟疫頻發,再加之流彌曾遭受重創,實在是雪上加霜。”蒼術子一襲輕便夏裝而來,俨然與門外紛飛的大雪相沖突,“小漂亮她……喚我過去幫忙呢。”
說着,他将一盞流轉着金、綠二色靈力的紙燈置于塌上矮桌:“這個呢,是小漂亮贈予我的魂燈,路途遙遠不好攜帶,就暫且寄存于景行這兒啦,可得幫師兄保管好了!”
“……魂燈?”容瀾聞言緩緩皺起眉來,抿了抿唇思慮了許久,才鄭重地道,“師兄的東西,我自然會好好保存着,只是……日後師兄可要親自回來取呀。”
“那是自然——小漂亮可是近些年來玉岐臺最得意的弟子,我雖不及她醫術高超,卻也是周邊地區遠近聞名的大夫好不好!”蒼術子笑着拍了拍容瀾肩頭,“師兄得走啦,趁着這天還算陰涼,若是遲了……正午的日頭可就毒辣了。”
卻見容瀾忽然握住了自己即将抽開的手掌,頗為鄭重其事地認真望來,他緩緩道:“流彌路遙,滄玄千萬珍重。”
一字一句仿佛澆注過千金,沉甸甸地落在了實處。
與此同時一枚刻印着術法的龜甲被塞入了手心。
蒼術子微微一怔,卻仍是笑着,他揚高了聲音,又握緊了掌中龜甲:“是,我會萬事小心,如今栖桐門內僅……”
他話音一頓,轉而若無其事道:“……景行也要多多保重。”
“嗯。”
雪還未停,窗外明媚如初,屋內卻乍然間暗下。
魂燈,熄滅了。
“……你鎖不住我的。”
容瀾的聲音于識海內響起,似是從遠方飄來,氣若游絲、疲倦不堪。
容瀾身陷囫囵時尚可解開雀鈴,又何故不早早解鈴?
思及此處,隐匿于陰影之中的楚逐羲不由得呼吸一窒,心髒仿佛将被無形的利爪捏碎一般,脹痛得厲害。
也僅僅是一轉眼的功夫,不論是坐于桌前的容瀾,還是置于桌面的魂燈皆不見了蹤影。
“師尊!”
楚逐羲心中一慌,幾乎是無法控制的邁腿去尋容瀾的身影。
偌大一間屋子清冷寂靜,連一絲鮮活的氣息都嗅不見。
他慌亂地去尋,無知無覺間倒是與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身影重合了。
一時間屋內腳步聲雜亂無比。
每一個角落都找盡了。
楚逐羲猛然回過頭去,奪步奔往通向後院的垭口,便在踏上門檻的瞬間,他清晰地聽見了一陣嗒嗒的腳步聲,自足下傳來、穿過他的身體而去。
高束馬尾的少年先一步跨出門外,他懷中抱着一柄紙傘徑直沖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師尊!師尊!”
少年聲線略顯稚嫩,卻蘊滿了朝氣,于院落內響起經久不止。
楚逐羲微微一怔,眼見着那少年一鼓作氣地翻越走廊闌幹,直奔那道靜立于竹林前的修長身影。
“師尊——”
少年的聲音喚得容瀾微微回神,這才攏緊了狐裘旋身轉來。
“師尊在發甚麽呆?這雪也不小,仔細着了涼!”
銅制手爐雕花镂空,被捧于眼前,又遞入了發涼的兩掌間。
油紙傘唰地撐開,高舉過頭遮去了紛飛的白雪。
容瀾垂眉望去,恰恰與少年對上了目光。
他眸中含着春光,好似三月暖陽,仿佛能将冰雪融化。
容瀾心神一動,卻瞥過了眼去,輕聲細語道:“在想一位故人。”
“甚麽故人?”
“是……師尊唯一的摯友。”
“唯……一?”楚逐羲偏頭遲疑了片刻,随後揚高了聲音道,“那——逐羲也想做師尊的唯一。”
少年人心直口快,從不曉得私藏愛恨。
容瀾聞言一愣,心尖兒也随着少年脫口而出的話微微悸動起來,觸電般竄向全身,他面頰有些發燙,舌根也酥麻得厲害,依稀嘗見了點兒帶着澀味的甜。
他嗔道:“胡說甚麽呢,哪裏學來的混話?”
楚逐羲卻不以為然,轉而伸手去牽他的衣袖,又輕輕地晃了晃:“今日是元宵,逐羲想吃師尊做的浮元子了。”
“浮元子?”容瀾思忖片刻後便爽快答應了,“家中沒有糯米了,需去前山集市中買些來,雪天路滑,你便在裏屋候着罷。”
楚逐羲搖了搖頭,如何都要一同跟去。
“都那麽大了,還會害怕獨自一人在家嗎?”
“才沒有……師尊身體不好,怎能讓師尊一人去提回糯米,那我這個做徒弟的未免太不像話了些。”
容瀾被他一番話逗笑,雙眼都微微彎起。
少年撐着傘回身,他與容瀾靠得很近,二人面上皆帶着笑意,說笑着朝這頭走來。
少年面容輪廓還殘留着稚氣,五官雖未長開,卻俊俏得緊。
恐怕任誰人看來,都不會将眼前俊俏正氣的少年同容貌昳麗的楚魔尊聯系在一起。
電光石火間,楚逐羲好似又憶起了什麽一般,面色霎時蒼白。
“我看見,容仙師身側……站着一位模樣生得極為俊俏的小仙君。”
韶寧瞧見的,是少年時的他與容瀾。
楚逐羲踉跄着後退幾步,手掌顫抖得厲害,眼眶也酸澀不堪。
他早已習慣了每一個有師尊的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