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裹挾着鹹辣濃香的水汽滾滾地翻湧着上升,卻又在某一瞬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漂浮在眼前。
雅間內的畫面愈發模糊了,明豔而溫暖的色彩仿佛被水泡開了一般,毫無章法地泛出一汪又一汪濕淋淋的痕跡。
随着時間的推移,那點微薄的暖意也消失殆盡,酒樓霎時土崩瓦解,化作數道色彩黯淡的細流齊齊彙入足下踏着的地面,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雨下得愈來愈大了,落在地上嘀嗒作響。淅淅瀝瀝地淋得久了,山間便漸漸聚起霧霭來,濃稠得好似牛乳一般。霧氣雖濃郁,卻并不遮眼,将梧桐山襯得好似話本中仙氣缭繞的世外桃源。
楚逐羲本能地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滴,然而雨水卻是穿過了他的手掌徑直落進了地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青石板上泛起漣漪的淤水,攤開的掌心無法接住水滴,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溫涼。
他忽地感到心頭一悸,而後是一陣沒由來的心慌。
眼前景物變化莫測,仿佛一卷暈染開的水墨畫,徐徐地展開了其中一面。
白牆青瓦,翠竹桂樹,俨然是容瀾與他共同居住了十六年的小院。
嘩啦——嘩啦——
腳步聲中摻和着水響由遠及近,雜亂又焦躁。
楚逐羲望着院中樹姿飄逸的金桂,旋身踏入回廊往前院而去。方才遠離婆娑的竹影他便瞧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頂着大雨飛奔着沖入庭院,大門被重重關上發出轟隆巨響。
此情此景叫楚逐羲緩緩蹙起了眉,強烈的恐懼與憤怒再次湧上心頭,本能性的抗拒着接受這段往事。
心中的退意愈來愈盛,心髒亦咚咚地跳得劇烈。
雙腿好似被灌入了鐵水一般沉重,他垂下頭去,恍惚間好似在足下的黑影中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楚逐羲瞳孔猛地一縮,看着“他”抱住了他的兩腿,獰笑着想将他拖入陰影之中。
“!”他大口地喘着粗氣,似乎是在與什麽無形的東西博弈一般。
修長的五指扭曲地曲張着摸向腰側,卻沒有摸到熟悉的冰涼與堅硬,只揉搓到了一段絲滑的布料,強烈的落差感幾乎叫楚逐羲瀕臨發狂,卻又在臨界線邊緣上尋到了一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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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逐羲從黑暗裏猛然抽身,拔腿便奔入了雨幕之中,緊随十六歲的自己踏入了正廳,眼前驟然亮起,恍如隔世。
“長命鎖……長命鎖丢了……”十六歲的楚逐羲滿臉慌張,他被淋得濕透,渾身不住地顫抖,仿佛被抛棄在雨夜之中的小狗。
他匆匆撥開緊貼在肌膚上的衣領,将修長白皙的頸脖暴露出來,衣襟頓時大開将鎖骨與半邊胸膛都暴露無遺。水珠凝在胸前薄薄的肌肉上都顯得無比清晰,唯獨不見了那枚綴着紅繩的銀質長命鎖。
“不知道甚麽時候不見的……”楚逐羲張口說道,雙唇亦控制不住的細細顫抖,“我分明藏得好好的——路上找過了,也沒有……我不敢多留,匆匆忙忙地便回來了。”
他年紀尚小,還遇上了這樣重大的事情,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将全盤托給了容瀾——
那塊長命鎖上刻着楚逐羲的名字,還設下了特殊禁制,用以吸收、抑制他身上的魔氣,倘若落入有心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別慌。”方才一直沉默的容瀾終于發話,攬過渾身濕透的楚逐羲,将他緊緊抱入懷中,“雨天濕滑,鮮少有人出行,若是掉了就一定會在路上,你就呆在家中,一會兒師尊出去替你尋長命鎖。”
浸透的發帶被解下,濕漉漉的發胡亂地披了下來,容瀾尋來一塊幹燥的軟巾細細地擦拭着楚逐羲的發,他的手腕頓了頓垂眸低聲嘆道:“都淋得濕透了……你先将鞋襪脫去,過會兒泡個熱水澡去去寒氣罷,爐子上炖着的姜茶要記得喝,好好待在家裏,千萬不可出門,等着我回來。”
話音剛落,一直站在旁邊看着二人的楚逐羲忽地心尖兒一痛,仿佛被不知從哪兒來的小蟲狠狠咬了一口似的。
容瀾剛想出門,便被身後披散着一頭半幹黑發的少年揪住了衣袖,他抱着軟巾怯怯地擡眸望來,微張着的嘴唇抖如篩糠:“師尊……你不會讨厭我罷?”
“——怎麽會。”容瀾聞言心中一沉,旋身再度将他緊緊摟入懷中,盡管雨水沁入了自己的衣裳也毫不在乎,“師尊不會讨厭逐羲的。”
他語氣鄭重,重如千金一般。
容瀾沿着楚逐羲所描述的路線一遍遍地找過了,卻毫無所獲。他靜默地立于雨中重重地吐出一串連綿的白氣,面頰上血色全無。
盡管容瀾展開靈力隔開了厚重的雨幕,卻抵擋不住秋末徹骨的寒意。方才他步子走得急,吸入了不少潮濕的冷空氣,心中又壓着重重思慮,這會兒乍一停下腳步,止不住地咳起嗽來。
雨落得又密又厚,将滿樹金黃的桂花打落在地,碧綠長葉被雨水掃得不住晃動,嘩啦嘩啦地澆下更多涼水來。
楚逐羲站在一側,靜靜地瞧着雨幕後面色沉凝的容瀾,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寬敞的大道之上除了那條清癯的身影之外,再無他人。容瀾忽地擡起頭來,眸色深沉地望向長街盡頭,只一片刻便動身而去。
龐大的雨聲幾乎蒙蔽了楚逐羲的雙耳,眼前的身影亦被潑盆大雨掩蓋。他的瞳孔驟然縮起又漸漸放大,痙攣的指尖一點點收攏攥緊。
烏雲遮蔽了天空,長街上寂靜無聲。
只聽清脆的一聲水響,揚起的浪花四散飛濺,積水卧在坑中泛起圈圈漣漪,又晃動着映出一片波點狀的碎光。
楚逐羲突然邁步狂奔起來,心髒狂跳氣喘不止,一切事物都在飛速倒退,一道又一道裹挾着浪的腳步聲在耳側炸響,越來越近了——他的足下沒有了影子。
容瀾呵出一口白氣,緩步踏入事務閣。才推門跨入閣中便被撲面而來的暖氣掃了滿臉,他有些不适應地微微合了合眼,長睫上霎時裹了一層薄薄的水氣。
“聞長老,上次托給我的事情……我答應了,玉珏在哪兒?”容瀾身姿挺拔,語氣平穩而冷靜。
玉珏是水紅色的,被雕琢成了鳳凰的模樣,是結界的“鑰匙”。
被喚作“聞長老”的男人裹在厚重的大氅中,他微微佝偻起的身子藏在陰影之中顯得分外模糊。
聞長老不言也不語,只揚手向他抛來一樣物什。
那東西在空中揚起一道優美的弧線随後穩穩落入容瀾手中,觸感微涼而堅硬。他剛想開口道謝,垂眸望向掌心時卻徹底愣住——
赫然是一枚雕刻精致的長命鎖!
楚逐羲忽地一陣心悸,驚慌霎時占據了整個心髒,教他瞬間渾身冰涼——原來……這個情緒是!
他驚愕地望向容瀾,便見對方僅僅是微微蹙起了眉頭。
“容仙師,這一路上濕滑難行,外頭的雨可是大得很哪!”蒼老氣虛的嗓音逐漸蛻變作一道低沉好聽的男聲,“……怎地就這個時候想起要來接委托了呢?”
那位“聞長老”緩緩挺直了脊背,大氅随之滑落暴露出底下雪白的華服,他轉過身來面上揚着溫和的笑意,眸底藏笑卻暗含冷意,不是別人,正是栖桐門門主黎歸劍。
“景行此行究竟是要去完成吾的委托呢,還是要帶那魔種離開栖桐山?”
容瀾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命鎖,被消磨得溫潤的棱角硬硬的硌入掌心。
黎歸劍推開翻門緩步走出,他将雙手負至身後高深莫測道:“景行就不好奇我是如何取得這長命鎖的嗎?”
容瀾心中暗罵他老匹夫,口中卻是不鹹不淡道:“門主自是有門主的辦法,況且——現下再談過程……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了罷?”
黎歸劍被他這番話噎了一下,足下頓時剎住,他扯出一抹沒什麽感情可言的笑意:“楚逐羲堕魔一事,景行想如何處理?”
“堕魔?”容瀾似有疑惑,“若不是門主将這長命鎖竊走,他又如何會堕魔?”
黎歸劍聞言一愣,末了才收斂了情緒冷冷地睨向那個貌若谪仙的人。
容瀾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溫柔得讓人感到疏離;他待人亦是溫和有禮的,卻也始終與人隔着無法逾越的距離。
——愈是清,便愈是冷。
自那年容瀾狠狠教訓過那幾個內門弟子過後,已經很久不曾發過脾氣了,以至于叫他忘記了容瀾渾身是刺兒的一面。
“可……分明是容仙師私藏魔族在先,魔族便是魔族,惡劣的根性不會改變。”黎歸劍眼中充滿了審視,“我栖桐門不可能放任魔族下山禍害玄真界。”
容瀾暗暗捏緊手中的銀鎖,雲淡風輕道:“倘若我一定要帶他走呢?”
“……容仙師大可一試!”黎歸劍微微一笑,冷面不複存在,眼尾細紋随之彎起些許弧度,倒是充滿了年長男子的魅力,“只是不知容仙師是否能夠以一人之力敵過着玄真界萬千修者,護得楚逐羲周全?”
這确實是容瀾考慮過的問題,所以才不願驚動結界。
“景行吶——這畢竟是我們栖桐門內的私事。”黎歸劍語氣一轉,很溫和地開口道,“按照慣例,誅魔除妖一事都該交由攬月庭的道長們管的,只是吾實在是不願意将這等醜事捅出去,這才私底下與你商榷呢!”唯獨刻意加重了“攬月庭”三字。
他高高在上,仿佛恩賜誰一般。
是了,是威脅。容瀾心中冷笑,他曾參與十六年前的誅魔之戰,又如何不知攬月庭的手段?又如何不知黎歸劍的心思?
實在是無奈啊!
他孤立無援,他別無選擇。
元宵·逐瀾
楚逐羲百無聊賴地趴在案幾上,望着窗外紛飛的雪白玉屑。
“今晚要吃浮元子還是酒釀圓子?”
容瀾慢悠悠地從火盆前起身,他将晾在一旁烘烤得暖乎乎的棉襖穿上,側目問道。
“……上京的燈市好看嗎?”楚逐羲答非所問,動作緩慢的翻轉腦袋望來,又小聲地嘀咕着,“燈市、燈市……想來也沒有甚麽不同,還能比北辰城壯觀不成?”
容瀾聞言失笑:“若是論起燈來,應當沒有甚麽地方能比魔界的更好看罷?”
聽見他的話,楚逐羲倒是很滿意的點了點頭,下巴摩擦着衣袖皺起數條褶子,左耳上的苗銀耳墜叮當作響,他語帶驕傲:“那是——我們魔界的燈可是獨一份的景色。”
末了,他話音一轉,可憐兮兮地道:“說來……這些年來我與師尊還不曾好好出去玩耍過呢。”
确是圖窮匕見了。
容瀾望了望窗外的小雪,頗為認真地對上楚逐羲故作無辜的雙眼:“沒關系嗎?”
“有師尊在,我便甚麽也不怕。”
“……”容瀾被他盯得耳背一燙,于是瞥開目光看向別處,“那便去罷。”
得了批準的楚逐羲呼啦一下從案上爬起,足下邁開步子便依靠上了容瀾的肩膀,他觍着臉道:“那我要吃師尊做的酒釀圓子——還要撒上桂花。”
楚魔尊着實變臉如翻書,方才還像一棵被霜打了的茄子,這會兒已是滿身活力了。他暖烘烘的身子直往容瀾身上靠,又不要臉極了的伸手去牽對方的手:“我陪師尊去廚房搓圓子。”
“好。”
日暮西山,橙紅霞光滾滾鋪張開,壯美而絢麗。炊煙袅袅升起,給天空增添了一份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師尊,圓子煮好了!”楚逐羲掀開鍋蓋,濃白水汽撲撲上湧,獨屬于糯米的香味徐徐彌漫開來。
容瀾輕輕巧巧地應了一聲,彎身将一旁小爐上炖煮着的紅糖水端上案臺。
圓潤小巧的糯米圓子仿佛粒粒飽滿的珍珠,密密地挨在瓷碗底兒,五指懸起拂過降下一場桂花雨,白生生的小圓子裹了一身細碎幹花,可愛得緊。
濃郁的紅糖水沖入碗底,圓子顫顫巍巍地浮起,激蕩出滿碗桂香。
門外突然傳來異響,便見門邊兒上探出一張雪白的兔面:“喲,瀾哥兒!出去玩不?方才來時路上可熱鬧了……”
“嗯?吃浮元子呢!”他毫不見外的走入廚房,綁在兔耳根部的殷紅蝴蝶結順勢彈動,“好香,不請我吃一碗嗎?”
他一襲月白色圓領長袍,玉帶收束住瘦勁腰肢,在腰側墜下一塊翡翠玉佩,俨然一位貴氣逼人的富家公子。他擡手摘了那張兔面,露出底下唇紅齒白的一張俊俏小臉,眉眼彎彎、嘴角啜笑。
楚逐羲見了他如見了洪水猛獸——今非昔比,曾經的師伯變作了一顆锃亮的夜明珠橫亘在他與師尊之間,而今日又恰好是上元佳節!
他面上倒是不動聲色:“師叔好。”
“嗳!”洛滄玄笑眯眯的捧過了容瀾遞來的酒釀桂花圓子,“許久不見了,你們二人的西南之行如何?”
“一切都好。”容瀾面上含笑。
洛滄玄投生在上京一戶名門世家之下,被養成了一個膚色雪白、模樣俊俏的嬌貴少爺,倒是圓了上一輩子的心願了。
唯獨——
容瀾微微擡眸,望向了坐在自己對面家教森嚴、食不言寝不語的小少爺身上,不禁洩出一聲短促的笑。
唯獨長成了一副被前世的自己唾棄的小白臉樣兒。
楚逐羲透過氤氲的騰騰熱氣,先看了看自家師尊,又望了望身側好端端坐着的洛滄玄,他急了。
“師尊!”
又急匆匆地去牽容瀾擱在腿上的手。
眼見着容瀾不明所以的望來,他道:“師尊,我吃飽了,甚麽時候去燈市?”
“待滄玄吃好了就去,我先去換身衣裳。”
楚逐羲點頭如搗蒜,松開了容瀾的手,目送他離開廚房。
矜貴的少爺細嚼慢咽地吃罷,又掏出一條絲帕沾了沾唇角殘留的糖水。随後他自覺地起身與楚逐羲一起收拾了餐桌,又将碗與勺子洗了。
冬日的水冰涼刺骨,将一介凡人之軀的洛滄玄冷得龇牙咧嘴,嬌貴的一雙手被凍得通紅。楚逐羲看不下去的催促他去一旁未熄的火爐旁暖手,獨自将餘下的清潔工作收尾。
楚逐羲将餐具一一擦幹、碼好,雙手仍是溫熱的。他回過身來,便見容瀾一身緋紅的站在廚房門口,明豔如陽。
他一頭黑發皆攏入紅繩中,高高束作了馬尾,鬓發亦挽至耳後,暴露出了右側耳垂之上釘着的銀墜子。
“嘶——等、等等!”洛滄玄還未回過勁兒來,一邊打顫一邊變戲法似的掏出三副面具來,“我給你們帶了面具來!”
正月十五之夜,燈市喧鬧、鑼鼓喧天,人人皆以獸臉面具掩面游街,蔚為壯觀。
“快些,待會兒前頭有煙花看!”
“嗳、等一等……逐羲!”容瀾猝不及防被洛滄玄拉着手腕擠入了人群之中,他急急地回頭喚道。
然而燈市上游人衆多,幾乎所有人都以面具掩面,人頭攢動間很快便将那道熟悉的身影淹沒。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緊接着便是刺耳的咻咻聲,容瀾微微一怔,擡目望去。
火束沖破天際,在穹頂炸開一簇又一簇絢爛的花朵,将半邊夜空照亮,煙火拖着未燃盡的光紛紛墜落,恍若一場盛大的星雨。
人群中傳來一聲聲驚異的歡呼聲,熱鬧非凡。
“瀾哥兒,好看罷……”
洛滄玄回頭去望面上覆着半截狐貍面具的容瀾,卻被不遠處獨自站在空地上的白發女子吸引去了目光。
她如一支出塵的荷,靜靜地立在人群之外。她只以薄紗覆面,微微仰頭望向漫天的焰火,燈火碎屑紛紛揚揚地飄下,落在了她的發間、她的裙擺旁。她的眸中閃動着星河般的光,仿佛不熄的野火。
洛滄玄雙目瞪圓,心如擂鼓,好似連魂魄都在震顫。
“薛、薛妘……”他的瞳孔震動不停,口中磕磕碰碰地念出那個最陌生也最熟悉的名字,“小漂亮……小漂亮……!”
容瀾望着那張兔面之下含着熱淚的雙眼,擡手便重重按在洛滄玄的肩膀:“去罷,她已經等你許久了。”
“多謝!”洛滄玄感激道,他扯下覆面的兔臉,匆匆奔向了他的小漂亮。
容瀾回身走入人群,沿路尋人。
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容瀾便不見了蹤影。
楚逐羲不知所措的立在原處,他透過面具眼孔怔怔地望着身旁三兩成群的人,眼中滾下一顆熱淚。
煙火凋敝,零落在踏雲靴側,分明身處喧鬧之中,卻顯得落寞無比。
滿天的繁星看不見了,火樹銀花亦黯然失色,人群離他而去,楚逐羲這才驚覺天已大黑了。
西南之行仿佛一場大夢,夢醒後便什麽也沒有了。他如今是否仍身處魔界,虛實不辨、渾渾噩噩地治着病呢?
晴霁不久的夜空再度飄起雪絮,方才落在地面便融化不見。
“——逐羲!”
那道聲音清泠如泉,拍在冷石上激蕩作響。
楚逐羲猛然回身望去,視野中跳出一抹緋紅,太陽一般。
谪仙人臉上覆着狐面飛步上前,亦如多年前他提燈踏雪而來。
“逐羲!”
眼前一陣光怪陸離,他自幻夢中驚醒,他仍立在火樹銀花之間,靴側散落着燃盡的焰火。
“師、師尊……!”
好端端覆在臉上的狼面忽然滑落,重重地跌在地面。
楚逐羲踉跄着上前抱住容瀾,二人胸膛緊緊相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鼓動的心髒。
一分為二的苗銀耳墜在容瀾與楚逐羲各自的耳垂上叮當作響,在燈火的映照下洩出一段耀眼的光。
“怎、怎地哭了?”容瀾微微喘着氣,擡目望他卻瞧見了他眼下的淚痕。
他擡袖去抹楚逐羲頰上的淚漬,卻被對方揭下了面具:“嗯?”
眼前忽地投下一片陰影,唇上亦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
楚逐羲緊緊攬住容瀾的腰,手掌順着他的腰背向上按在了他的後腦處。
濕熱綿軟的吻溫柔得不像話,帶着濃濃的缱绻與溫情,鋪天蓋地的将他籠罩其中。
容瀾聽見了煙花燃放的炸響,燈火紛揚,墜如星雨,化作星屑滾了滿地,人聲與鑼鼓已經很遠很遠了,獨餘下煙火聲彼此起伏。
容瀾眸中映入了流光溢彩的星火,垂眉時眼裏氤氲起溫柔的霧。他緩緩擡眸,猝不及防撞入了一片深紫色的滾燙星河。
灼得他心頭發熱,灼得他忍不住合上雙眼,長睫顫動着墜下一滴晶瑩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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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