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尊上!尊上不可啊——”
話音尚未落下便被一聲轟隆巨響截斷,藥房大門被猛然踹開狠狠砸在了牆板上,塵埃紛紛揚揚地落了滿地,動靜大得好似連同地面都震了幾震。
燭光失了木門的阻礙直直地撞入了幽暗的走廊裏,浮塵飄動着在光中四散,黑影漸漸升起印在了被照得亮堂的牆面上。
楚逐羲擡手将嘎吱着回彈的門板推開,卻不複方才暴虐的模樣,他動作輕柔地将那扇門按在了牆面,随即旋身大步邁過門檻,走入了昏暗的長廊之中,衣袂順勢揚起,冷風翻湧着灌了滿袖獵獵作響。
細碎光斑掠過他赤紅的雙眼,只輕輕掃過臉頰便被甩到身後,昳麗的臉漸漸沉入黑暗,愈顯陰沉。
漆黑鬼怪張牙舞爪的從身後鑽出,貼在他耳邊小聲唆使。
它怪笑着伸出枯瘦幹癟的纖長指節,遙遙指向晦暗不明的長廊深處,猩紅的脈絡從夾縫間鑽出,仿佛雨後的雜草般飛速生長,轉瞬間便爬滿了觸目可及的每一處,引着他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楚逐羲步子邁得飛快,動作卻顯得僵硬無比,他梗着頸脖直勾勾地盯向黑洞洞的前方,端着藥碗的手不住地顫抖。
瓷碗中盛着的湯藥自然受不住楚逐羲這般粗魯的動作,在劇烈的颠簸下,濃郁的深褐色藥汁已不再安于碗中。熱氣翻騰間苦水晃動着從碗沿邊兒上潑灑出一小捧來,淅淅瀝瀝地淋了滿手,泡開了幹結在皮膚上的血痂,滲進了破裂開的血泡裏。
滾燙的藥水流過掌心帶來一陣火辣的灼燒感,滿手的血泡創口皆被藥水浸了個透,帶着癢麻的痛從血肉間細細密密地冒了出來,不斷啃咬着翻卷的皮肉與細小的神經。
不過片刻的時間,濕漉漉的傷口中竟是傳來了一道夾着微微辣痛感的涼意,倒是将那磨人的麻癢與疼痛一并壓下去了。
眼前乍然亮起,刺目的白光逐漸消散,楚逐羲似乎才回過神來一般,怔怔地擡頭望着面前高大的寝殿殿門,他猛然抽回了已經搭在殿門上的手,好似是回想起了什麽一般,又側目望向身旁的長廊——走廊中的光線雖晦暗,卻也決計不是方才所見到的模樣,如血管般細密的猩紅線絡仿佛受驚般扭曲着蜷縮回了陰暗之處。
楚逐羲将傷痕累累的手蹭在了衣擺上,就着未幹的藥水将雙手擦拭幹淨了,這才捧了瓷碗推門而入。
清淡的檀香氤氲在空氣中,攜着絲絲暖意撲面而來,這樣熟悉的氣息叫楚逐羲心中安定了不少,疼痛好似也緩解了許多。
他擡目向殿內望去,便見容瀾端正的坐在小幾前,兩指間執着一枚黑子,皓白的腕正正地懸在棋盤上方。
對方大抵是察覺到了殿門的動靜,于是循聲望來,手腕一轉輕輕地将黑子放回了棋盒中去:“……逐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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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真真是個歲月靜好的畫面了。
楚逐羲微不可聞的輕輕嘆出一口混合着血腥味的渾濁氣息,繃作一條直線的唇線也有了一絲松懈。
厲鬼不甘地嗚咽着隐入足下的黑影,細長漆黑的觸手顫巍巍地松開心髒緩緩下縮,慌亂間胡亂轉動的眼珠子卻是無意瞥見了坐在桌幾另一側手執白子笑意盈盈的白衣男人。鬼怪微微一怔,随後尖笑着重新從影子中鑽出,如泥沼般的黑色翻滾着鋪張開來,仿佛轉瞬便能将人吞噬殆盡。
楚逐羲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神有些飄忽地掠過撐着下巴怪笑的男人,落在了容瀾身上。他看見容瀾的嘴唇開開合合,可他卻聽不見容瀾在說什麽,于是只心不在焉地嗯嗯應答,又端了碗徑直走來。
白衣的男人嘴角愈揚愈高,一雙漂亮的烏眸虛虛地阖起,只露出半個裝滿不懷好意的瞳仁,他無聲地笑着将白子扔回棋盒,施施然地起身足尖一旋便讓出了一個位置來,随後整個人都隐入了黑暗之中,似是換上了黑袍。
殺了它。
男人笑容陰森,默念完便閉了口,鑽入陰影前男人笑吟吟的回眼望來,那張神似祁疏星的臉竟是變作了他自己的。
楚逐羲面上并無太多表情,只瞥了一眼容瀾已明顯隆起的腹部,緘默的落座到他的對側。
“……對了,今日你來了,韶寧那孩子現在……唔?”容瀾垂眸說着,便被溫熱的碗沿抵在了唇邊,他愕然的擡眼看去。
“師尊,喝藥。”
楚逐羲面上冷漠異常,目光卻如炬火般死死地勾在他身上,瞳孔好似無底的深淵,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囫囵吃下,這樣反差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着實是有些駭人。
容瀾不動聲色地抿緊了唇,眼睫緩緩垂下,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楚逐羲端着碗的手上布滿了傷口,瓷白的碗身上除了幹涸的藥斑,還被抹上了些許帶着指紋的血跡。
“……你先放下罷,我一會兒喝。”容瀾別過頭去,一邊擡手推拒着一邊緩緩地向身旁空曠的位置挪去。
哪知楚逐羲竟是伸手捉住了他的腕子大力地往回拉拽,容瀾雖有防備但仍是被扯得身子一歪,腰側髋骨半輕不重的撞在了桌幾邊緣,鈍痛感襲來,叫他不自覺地輕輕嘶了一聲。
“你瘋了?松手!”容瀾蹙眉斥道,猛然收手卻無法撼動楚逐羲半分,“你——”
碗沿卻再次抵了上來,壓在了唇上試圖破開抿起的唇縫,慌忙間容瀾只來得及将嘴唇閉緊。
“師尊,喝藥。”楚逐羲幾乎半個身子都傾了過來,棋盤被撞出了一聲短促的脆響,縱橫間的黑白子頓時亂了陣腳。
楚逐羲直勾勾地盯着他,偏執的一聲聲重複着,端着碗貼在他唇畔的手不動分毫。
碗中藥物為何已昭然若揭。
容瀾心頭已是冰涼一片,眸中閃動的光逐漸黯淡,身體雖松懈了許多,但蓄在掌心的力氣卻絲毫不差。
他猛然擡手便去掀楚逐羲手中的藥碗,另一只手順勢大力搡在對方的胸膛上,倒是十分意外的掙開了楚逐羲的禁锢。
棋盤咣當翻倒,黑白子噼裏啪啦地迸了滿地,仿佛夏日驟然而來的急雨。
身後傳來細微的嘩啦水聲,卻沒有如願聽見瓷碗跌地破裂的清脆聲響。
容瀾無暇再去思考其他,穩住了步伐便朝着大開的殿門跑去。
濃郁的魔氣比他的腳步更快,仿佛離弦的箭般撞在了殿門上,推動着兩扇門板重重地合上,随後糾纏住了他的雙手,将他推搡着拉扯回了那張矮幾旁。
楚逐羲端着藥踱到他的面前,又緩緩地蹲下了身子,動作溫柔的将瓷碗重新遞到容瀾嘴邊:“師尊,藥已經很涼了。”
“……”容瀾掙脫不開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的魔氣,只抿緊了不斷顫抖的嘴唇,将腦袋偏向一側。
楚逐羲面上陰晴不定,最終洩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師尊不聽話。”
話音剛落,那只布滿血泡的手便抻到了眼前,五指繃緊掐住了他的下颌,拇指與食指分別壓在兩頰上,大力地下壓将牙關都捏開了幾分。
“楚逐羲,你瘋了嗎……你分明同我說好的……”
“楚逐羲!它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嗚——”
未說完的話語被頂入雙唇的碗沿打斷,含糊不清的字眼被微涼的藥汁堵回了口腔,與苦澀的汁水一同汩汩地順着喉管灌入了胃中。
容瀾被藥水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來不及灌下的苦水順着泛白的唇角淌下,将雪白的領口染成了淺褐色。
冰涼霎時在胃中炸開,仿佛生生吞入了一塊棱角分明的堅冰,硌在肚中隐隐作痛,那股冰流好似鑽入了血管,不出半刻四肢便仿佛被薄冰凍住了一般再也無法動彈,口鼻中還殘留着涼絲絲的花草異香,盤踞在丹田處的靈力再度化為烏有,逐漸枯竭的經脈被冰冷刺得生疼。
并不是預想之中的堕胎藥,而是雪枝花。
容瀾眼中閃過一絲驚愕,由不得他多想,小腹處便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絞痛。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疼痛,腹中的血肉好似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暴力地揉碎了,再糾纏着髒器一同翻攪。
絞痛過後便是強烈的墜痛感,仿佛經脈與血管也被拉拽着一同墜往身下。微燙而黏膩的液體自下體流出,将亵褲與衣擺浸得濕透,大朵大朵的殷紅牡丹在淺色的衣料上綻開,蔓延到布料的邊緣時便化作液體滲在了地面上。
——好疼啊,比上一次還要疼。
容瀾痛得幾乎要失去意識,瘦弱的身體不斷地痙攣着,他雙目有些失神,只顫巍巍地吐出幾個字來:“……你,你會後悔,楚逐羲……你會後悔的。”
“後悔?”楚逐羲喃喃道,他眼中空洞,無悲亦無喜,好似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後悔?”
何為後悔?又為何後悔?他在哪裏?又是誰在同他說話?
直到楚逐羲指尖觸碰到了一點異樣的溫熱,他緩緩擡起手來,那絲絲的猩紅霎時刺破了無形的漆黑屏障,眼前再度恢複了光明。
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深紫的瞳孔猛然縮起,楚逐羲好似想起了什麽一般,他顫抖着垂下眼去,入眼便是一場巨大的噩夢。
容瀾面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已然昏厥了去,他的下擺已經被血浸透了,連同着地毯也是鮮紅的一片。
“不,不……怎,怎麽會這樣……我分明……師尊……!”楚逐羲失措的去抱癱軟在地上的容瀾,“師尊!”
寝殿的大門轟然打開,一襲紅裳的魑魅萬分艱難地跨進了門檻,他扶住門板氣喘籲籲,不可置信地望着殿中的一片狼藉。
“……容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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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胎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