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6】芥蒂
康迎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就如傳聞一樣，他做人做事都一板一眼，唯獨缺少的是藝術工作者的那股靈氣。
但沈珺對康迎印象挺好的。
當沈珺把容文華的腳本筆記拿給康迎後，他立刻開始了工作。
康迎不因為沈珺年紀小而不把她放在眼裏，遇到不是很确定的部分，也從不自作主張，總是征詢過沈珺的意見才下手；當沈珺有什麽不懂的地方，他也不藏私，詳細的解釋了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剪，怎樣做才能貫徹好腳本裏的內容。
《下一站》的音樂制作交給了狄月聯絡的港城公司樂音工作室，主題曲是請了大師制作的，就連背景音效也是當初容文華帶着制作組親自去大街上、火車旁收的音。
沈珺在港城、京城間來回跑，盯着和黃的錄音師和混音師把聲音的部分做完，又帶着核心動力做完的特效部分和康迎到了港城，做最後的後期工作。
所有的元素在康迎的妙手下，逐漸轉化為一部精美又細致的影片，沈珺看的目不轉睛，只覺得從裏面又學到了很多。
在沈珺和康迎合作愉快的同時，詹姆斯那邊反而把工作都丢給了許昭。
許昭因為自己之前的自大吃了虧後，做事比以前認真了不少，對沈珺總有點愧疚和道歉的意思，詹姆斯利用他的這種心态，将好些需要花時間繼續磨的細節，推到了許昭帶領的小組頭上，自己只是意思意思的每天在核心動力露個面，就不知跑到哪裏去逍遙了。
沈珺在聽到幾次對詹姆斯的抱怨後，察覺了不對。
當初詹姆斯願意遠渡重洋從米國到中國，圖的不就是能把自己的特效公司發揚光大嗎？沈珺為了挖詹姆斯，可是把核心動力的股份都分出去了一部分。詹姆斯作為核心動力的主人之一，在《下一站》眼看着就要收獲時，他不應該抓緊工作，争取打響核心動力的第一炮嗎？
沈珺自認為自己沒看錯詹姆斯的那份野心和對自己電影特效技術的驕傲，但現在詹姆斯的行為卻讓沈珺有些不明白了。
她和李瀚商量着找人盯着詹姆斯，想快點弄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畢竟《下一站》的制作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不容有失。
接下來的日子裏，詹姆斯早出晚歸，沈珺的擔心像是杞人憂天，《下一站》的樣片順利的完成了。
因為時間關系，沈珺立刻把片子送去了“中國夢”的評選組，然後才是安排人，直接帶着片子去港城找狄月。
令沈珺沒想到是，當天周灏就打了電話過來。
“小珺，你送來的《下一站》我們領導看了……片子中間有一段請老鄉吃飯的情節，最好能删一部分。”周灏建議着，“主角知恩圖報，錦衣還鄉，這一段沒什麽問題，但接下來說什麽傳宗接代，我們組長覺得太敏感了，有點抨擊傳統文化的意味。”
“計劃生育是國策啊。”沈珺心裏冒來一股無名火，“主角這樣說、片子這樣拍有什麽不對的？男女平等都寫進憲法了，傳統文化裏的糟粕還不能抨擊了？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是白喊的啊？”
周涵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等聽到沈珺停下來，才繼續開口，“你冷靜一點了嗎？”
“抱歉，”沈珺說，“拍這一段的時候和群演有些不愉快，我不該對你發火的。”
雖然這一段在容文華和沈珺看來非常重要，但就連陳鳴也不太理解，他們為什麽非要“生硬”的□□去這一段。盧依依倒是很感激，卻也同樣覺得只要王磊和曹霞兩個人自己懂就好，不用昭告天下般把這種想法說出來，這樣只會讓他們被別人用不理解的目光盯着看。
“正因為很多人還有‘傳統思想’，我們才應該多拍一些傳達‘現代思想’的影片，”當時容文華說，“生活中為了融入社會，只在私下裏做自己該做的，這沒什麽錯。但現在我們是在拍電影。用電影表達我想要告訴社會大衆的，就應該把‘私下裏’的東西，放在臺面上大聲說出來，讓所有人看到、聽到。電影的藝術性，差不多就是指的這個了，文以載道嘛。”
容文華這話說的有些狂妄，卻被沈珺奉為真理，現在聽周灏這樣說，她立刻被激的一蹦兩尺高。
周灏适時的沉默，總算讓沈珺收回了一點情緒，她壓抑着向周灏道了個歉，心裏卻擰巴起來。
“組長怕送上去不讨好，片子會被刷下來，這也只是給你們的建議，不是命令。”周灏忍不住誇道，“其實我覺得那一段很不錯。這是一部很棒的電影，我覺得上面不選這個做宣傳片，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定會被要求剪掉那一段嗎？”沈珺問，“其他部分呢？”
“我也不确定，誰知道終審時，上面的官老爺又拍腦袋做什麽決定了？”周灏說，“我們小組的成員都很喜歡《下一站》，裏面傳達出來的精神都是積極向上的，比早些年只能反映農村貧苦的片子好多了。”
正當沈珺心情被周灏誇的逐漸好轉時，周灏話鋒一轉。
“但副組長覺得片子的核心思想還是米國夢，沒有中國特色。”他說，“不具有代表性。”
“什麽叫中國特色？”沈珺反問道，“追求幸福生活是人類的本能，憑什麽米國人能追求，中國人就不能追求了？而且跟講究個人主義和自由獨立的米國不同，《下一站》裏面可沒少了個人帶動集體進步的鏡頭啊。”
“我也是這樣說的。”周灏在電話那頭也漏出一點笑意，“算了，反正片子已經送去二審了，之後有消息我盡快通知你。”
“好吧，我也再跟制片商量一下，如果之後真的要做什麽修改，我們會抓緊的。”沈珺答應着，心裏轉過種種想法。
等周灏挂了電話後，沈珺立刻打給了遠在港城的狄月。
狄月的反應不出沈珺所料。
“如果評審組真的覺得那一段不好，就剪掉吧。”狄月說，“影片能讓更多人看到才是最重要的，之前也是你們說服我最好能搭上大陸的這次宣傳快車啊？”
“我以為，保持影片的完整性和藝術性才更重要。”沈珺堅持着，“什麽是藝術性？反映社會生活和表達思想感情，這才是藝術性。剪掉那一部分，還是容叔叔想要做出來的《下一站》嗎？”
“讓更多人看到影片，不正是替容哥完成夢想嗎？”狄月說，“我們可以在發行碟片時，把未删減版放出去。同樣也能把影片想要傳達的思想散播出去。”
狄月沉默了一會，又說，“小珺，《下一站》不是只有你和容哥花了心血，我也是。和黃為影片的付出才是最多的，我同樣希望《下一站》能成為票房口碑雙豐收的經典，有時候該對現實妥協的就妥協吧。如果容哥在，他也會這樣做的。”
容文華确實會。
《下一站》不是《花開花落》，容文華的文青病不會在這個時候犯，他很懂得該如何妥協，甚至之前就有了《下一站》要對商業妥協的預感。容文華覺得能在發行碟片時把導演剪輯版放進去就夠了，但沈珺還不懂這種妥協。
沈珺咬着腮幫子，勉強回道，“現在還沒說一定要剪，我們再等之後的消息吧。”
狄月答應了一聲，就挂了電話，
狄月感慨着沈珺畢竟還年幼，太不成熟了，沈珺也覺得狄月只顧着追求商業利益，太不注重影片的人文價值。
兩個人心裏免不了都對對方起了一點芥蒂。
雖然不喜歡，但現在正是使用特權的時候。沈珺沒有耽擱，直接讓小姨父李瀚送她回了學校。
徐琪松對沈珺的求助無能為力，他家的親戚并沒有在文化系統工作，反而是彭海明幫了他們。
彭海明沒有什麽事業心，但看了沈珺帶來的片子後，覺得沈珺是對的，這種片子就應該讓更多人看看。
“我有一個小堂妹，前年我媽讓我教她鋼琴，她很有天賦，彈的比我小時候好多了，人也臭美，總穿的跟個小公主一樣。那時候我們還打趣她是個未來的鋼琴家。但後來，”彭海明表情陰郁，“為了拼二胎生兒子，她的父母丢了工作，但還是生了個女兒。之後他們家生活越來越艱難，對她和妹妹也越來越不好，她的鋼琴還是我媽幫着賣掉的，賣的錢還不夠繳他家的超生罰款。”
“他們家很快就離開京城回老家了，聽說正準備拼第三胎，大家聊天時都覺得他父母魔障了。”彭海明以前的話不多，但能和徐琪松這種人當了多年的好兄弟，自然不會沒點脾氣，“我小姨父就在□□工作，‘中國夢’的宣傳他也能說得上話，等會我就去找他。”
“彭海明，謝謝你了。”沈珺真心實意的感激道。
“沒什麽，我不希望再遇到我小堂妹這種事，能做點什麽就做吧。”彭海明說，“這是一部好片子，就該讓更多人看到。”
“對啊。”徐琪松故意搞怪的比了個手勢，“難得本少爺也友情出鏡了，怎麽也得讓更多人欣賞欣賞我的英姿啊。”
被徐琪松這麽一打岔，氣氛變得輕松了許多。彭海明伸手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臉上有了點笑意。
彭海明匆匆的走了，徐琪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對沈珺說，“你知道嗎？何茜主動要求去基層工作。”
“知道啊，她早就說了。”沈珺非常自然的把許昭也在場的事給忽略掉。
“明子也準備進辦公廳工作。”徐琪松說，“他大伯已經幫他安排好了，一畢業就去。”
“嗯？”沈珺挑了挑眉，“你這是突然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了？”
“怎麽可能？”徐琪松轉過頭來，風騷的撩了撩自己的頭發，“我保研了，還等着之後沈大導演帶我進娛樂圈看美人呢。”
沈珺翻了個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