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4】繁殖癌
小念雲的戲份接近尾聲，沈珺難免對即将失去的片場生活産生了留戀，一想到不久後就要離開，她頗有些不舍。
王卉早已回到京城，其他的孩子也不再在周末到劇組來，唯一留下的小演員只有她和孫晗。
“下午你是不是就要殺青了？”孫晗問她。
“對，”沈珺答道，“我想去跟李老師他們打個招呼，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了。”
“這是我家的電話。”以前大大咧咧的男孩，也流露出一點傷感，“有空記得來找我玩。”
沈珺點了點頭，心裏知道如果沒什麽意外，他們以後很難再有交集了。
孫晗總的來說還是一個不錯的孩子，脾氣急了點，但心思不壞，如果他們認識的晚一些，說不定真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沈珺轉身想去和李老師等幾位年長的演員告別，卻發現李軍正和羅紅軍說着什麽。
往常紅光滿面的羅紅軍，現在卻一臉頹然，李軍把手拍在他的背上，像是在安慰他。
“李老師，羅爺爺。”沈珺朝他們打了聲招呼。向他們告別。
李軍對沈珺點點頭，鼓勵了沈珺幾句，羅紅軍的反應卻不大。
“家門不幸啊。”老爺子感慨着。以往“武鬥派”的魄力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着羅紅軍和李軍都沒什麽心思搭理她，沈珺乖巧的告辭了，沒多久卻發現關于羅紅軍的家事，成為了今天劇組中大部分人的談資。
沈珺看見幾個劇務趁着休息時間興致勃勃的說這些什麽，她悄悄繞到他們身後，終于從對話中拼湊出事實來。
羅紅軍的兒子羅成軒是個少見的男性omega，從小也還算聰明，就是身體弱了點。以前羅紅軍還指望着這個唯一的兒子成為alpha為他們老羅家光宗耀祖，等醫生确認羅成軒是個omega後，羅紅軍大受打擊，卻因為國家的政策，不能再生第二胎，只得成天感慨老羅家要絕後了。
畢竟omega總是要嫁人的。
等到大學畢業，羅成軒被分配到了省城圖書館工作，羅紅軍又開始張羅起替他相親，介紹了一個又一個他眼中的好孩子。
七歲以前，雖然體弱，但也被羅紅軍以“小子就應該頑皮”為理由，抗在肩膀上到處野的羅成軒，就算經歷了這麽些年的打擊，也是不願意就這樣“嫁人”的。
這樣一拖再拖，拖到了三十歲，羅紅軍終于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沒曾想以往安靜的近乎懦弱的兒子，給他來了一出離家出走。
羅成軒跟領導打了招呼，搬到了圖書館的倉庫裏，一住就是兩個多月。羅紅軍和兒子置氣，把兒子的存折和身份證握在手裏，斷了他的經濟來源。
羅成軒難得硬氣一回，憑着自己那點工資撐了下來。但這麽點錢，肯定是不夠羅成軒定時去醫院體檢和拿omega的抑制劑的，他的身份證和醫保卡又被羅紅軍扣着，羅成軒也不想回去給他爹低頭。
這父子倆置氣的時間長了，終于還是出了事。
因為家庭因素，壓力太大的羅成軒，提前迎來了他的發.情期。
羅成軒不是沒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卻因為心煩意亂，只把那些征兆當成了沒休息好而感冒的症狀。
正在工作的羅成軒，就這樣大白天的在圖書館散發出了發.情期omega的味道，直到旁人打電話報警和叫救護車，已經來不及了。
這件事鬧的很大，畢竟在國家三令五申下，omega的權益保障堪比對待某些少數民族的态度，是政治上大是大非的問題。好幾家報紙都報道了。雖然上面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圖書館工作的omega羅某”這種形容，知情人一聽就知道。
畢竟這個世界上的omega太少了。
這件事羅成軒有責任——omega有義務在發.情期時待在家裏，外出時必須服用或注射藥物。在公共場所發.情，要承擔一定的擾亂公共秩序罪。
侮辱羅成軒的人也有責任——但責任很輕，普世價值裏，他也是被omega誘惑的“受害者”，進了警察局，甚至判不了幾個月。
羅紅軍之所以一蹶不振，也是覺得自己兒子出了這樣的事，老羅家丢人丢大了，恨不得立時沒了這個兒子才好。
“他當時沒變成alpha，為什麽不去死了算了呢。”羅紅軍甚至這樣恨聲說道。
沈珺沒想到自己也算是這條八卦的見證人了。那天在圖書館發.情的omega居然是羅紅軍三十歲的兒子。
想起那股熟透了的水果般的香味，沈珺忍不住為羅成軒的遭遇惋惜，又為這個社會對待羅成軒的态度而感到寒心。
更令沈珺感到可怕的是，所以人談起這件事，對羅成軒雖然有惋惜在其中，更多的卻是“活該”，就連一向溫和的李老師，也不過勸羅紅軍“向前看”。
沒有人覺得羅紅軍該為這一切負責。
沈珺聽不下去，匆匆離開了。
中午回小姨家吃飯時，沈珺忍不住拿這件事問小姨楚馨和姨父李瀚。
楚馨和李瀚的反應同樣是惋惜，卻也罵了引起這一切的羅紅軍幾句，讓沈珺的心情稍微好了點。
“還好小珺你是alpha，”楚馨這樣說道，“姐姐在你出生之前，一直希望你是個男孩，等你出生後，又每天擔心你長成omega。你不知道吧？姐姐曾想給你取名叫自立，就是希望你自立自強不靠人，哪怕長成了omega，也不要在遭遇不測時想不開。結果姐夫堅決反對，她才作罷。”
李瀚跟着附和了幾句，讓沈珺有些不是滋味。
楚馨的話讓她想起了媽媽楚琳一直以來的态度。
楚琳是個女強人，自然在職場中遭遇了許多不公，付出了比男性更多的努力，才站到了現在的位置。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經歷這一切，自然希望生個男孩，讓他成長軌跡的更順利些。
沈珺成為alpha了了楚琳一樁心願，卻讓沈珺想起重生前的事情來。
那時的她沒能成為楚琳希望的人中龍鳳，楚琳直到退休後才慢慢接受這一點，認可起沈珺的生活态度。
但是為什麽，女人只想着生個兒子，讓自己的下一代規避性別歧視，而不是想辦法去改變這一切呢？
沈珺沒把這話說出來。她知道小姨聽了也只會笑話她還太小，想事情太過簡單了。
“小姨，為什麽男人和男人也能結婚呢？”沈珺忍不住換了個話題。
國家對同志的态度可遠遠沒有國外開放，但就連羅紅軍給兒子介紹相親，也介紹的都是男人。
“omega和男人不一樣啊，”楚馨理所當然的說，“omega可以生孩子，當然是跟男人結婚了。”
“那我也可以跟男人結婚嗎？”沈珺知道了答案，卻還在追問，“我是女孩子啊？”
“小珺以後當然要娶老婆啦。”李瀚打趣着，“這麽小就想結婚的事情啦？你也想找一個omega嗎？那可不容易。”
沈珺勉強回了個笑，低頭扒飯。
所以，只要能夠繁殖，就是合理合法的嗎？
沈珺想到了重生前充斥網絡的“繁殖癌”論調。
一切不以愛情為基礎，充滿了讨價還價，把房、車、彩禮、生兒子當做籌碼的相親，不再叫“找個人湊合過日子”，而是被戲稱為談了一場“繁殖戀”。
腦子裏只有結婚生孩子的人，自然也被人笑話得了“繁殖癌”。
沈珺想起自己剛剛成為alpha時做的春.夢。那個時候，她是多麽的淺薄和輕浮的想着男性omega啊。
沈珺喜歡男人，想要孩子，所以給自己定下了目标。
但其實她和那些以往被她鄙夷的，只想給自己找個老婆生孩子做家務的極品相親男，有什麽不同呢？
沈珺想要一個留着自己血統的孩子，一個一眼就能看出和她有着相同基因的後代。但上輩子她是自私的，不願意成為為之付出的人，因為這個社會已經習慣了父親在孩子的成長中缺位。
現在她成為了alpha，有資格成為“缺位的父親”，終于忍不住幻想起了這一切。甚至想要憑借着自己的重生優勢，去找一個帥氣迷人的男性omega。
“我會好好對他，不讓他受苦受累，只要每天在家裏帶孩子和貌美如花就好。”這種心态，和那些秉承男主外女主內的“君子”，不是如出一轍嗎？
沈珺沒來由的想起了曾經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個帖子。
有一個大學畢業生在論壇上發帖痛斥政府的*和年節下送禮的潛規則，說自己馬上就要去考公務員了，希望能以身作則，改變這種歪風邪氣。
四年後，有人發現，還是同一個id，樓主卻發帖請教論壇上的衆人，過年時給領導送的禮物裏面夾帶了幾萬塊錢，但沒等領導提拔他，領導就被調走了，他該怎麽辦，能不能把錢要回來。
很多時候，我們痛斥社會不公，不過是因為自己的手裏沒有特權。屁股決定腦袋，當自己成為了掌權人，所作所為和以往自己痛恨的人，沒有區別，卻還披上了“水至清則無魚”、“大環境不好只得和光同塵”的大衣。
痛斥壓迫，不過是因為自己不能去壓迫別人。就連在十個猴子的猴群中，也必然是排在第九位的猴子，欺壓地位最低的猴子，欺壓的最狠。
沈珺認識到了自己卑劣的一面，卻不希望繼續保有這種卑劣。
我不要在最終變成自己讨厭的那種人。
沈珺默默的想着，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這句話刻在自己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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