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是友是敵
傑克遇見希恩時，她不過是黑市拍賣臺上的一件商品。
褐色的眼睛, 褐色的波浪卷發, 像極了早逝的母親，所以他花了一百金幣把她買回了家。
父親癡情，喪妻後多年未娶, 見到希恩, 他那雙幹涸的眼睛果然重新煥發了光彩。
作為女仆, 希恩不僅會照顧人, 還懂醫術，父親曾多次在夜裏發病，要不是她急救得當争取了救治時間，恐怕早就去見上帝了。
父親的醫療團隊誇希恩很有天賦，遇事冷靜，處理果斷，當下人，太可惜。
後經詢問得知, 希恩最大的願望是成為藥劑師, 她從十二歲開始自學藥理，一個人去過很多國家, 在辛普森帝國尋找紅淚一族的藥劑師時，被人販子誤認成咒者而抓到了黑市。
父親很欣賞希恩，打算培養她，于是不惜花重金讓她拜在了聞名大陸的藥劑師門下。
雖然認識時間不算久，但他們兩父子真的把希恩當成了家人。
可她竟命令他去殺了父親, 父親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傑克想不通，卻無法抵抗，她的聲音猶如一道魔咒，不停在腦中回放，一遍一遍……
意識理智慘遭蠶食，身體被掏空，靈魂被拘謹，最後耳朵裏只聽得見一個人的聲音。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天哪——”
“裏維大人刺殺了領主大人。”
“弑父可是死罪，要上絞刑臺的。”
傑克在衆人的非議聲中驚醒，失去意識時，他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他也全不記得了。
視線清晰後，周圍的人都以怪異的眼神看着自己。
管家赫萊驚慌失措地抱着父親的身體大喊大叫：“快去叫醫生，快呀……”
噠噠噠，父親身後的那些騎士也像無頭蒼蠅一樣跑了出去，他們身上的盔甲與地板發出陣陣刺耳的摩擦聲。
好吵……好亂……
傑克覺得腦子好疼，他擡起手拍了拍額頭，眉心有液體流下，他以為是汗。
攤開掌心，五根手指頭都是紅色的，和血一樣。
指腹互相撚撚，這麽粘稠，是血。
誰的？
除去套了項圈的脖子和鎖了鐐铐的四肢，他并沒有覺得哪裏疼。
那……
“少爺，您為什麽要刺傷老爺？”
“我沒……”傑克本想否認，卻不小心瞥見赫萊摁在父親胸口的那雙手濕透了，和自己的手一樣，沾滿了鮮血。
是父親受傷了，是父親流血了。
誰幹的？
他幹的嗎？
這不可能，傑克拼命搖頭，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左看看右看看，下看看上看看，反複好幾次，他終于在腳邊發現了兇器，是一柄雙刃刀，好像他之前拿的那一把。
他真的殺了父親。
父親死了，那就意味着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昆塔城的領主了。
不用進鐵籠，不用在看什麽禦醫的臉色，以後誰都不能再逼他了。
哈……哈……嗝……
笑了兩聲，傑克突然打起了嗝，哪有那麽好的事，他這是謀殺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一刀捅進了父親的心髒。
他是被逼的，他是被人陷害的，他想這麽告訴大家，可是誰會信他呢？
事實擺在眼前，沒人會信。
他會被國王判處絞刑，他會被追随父親的臣民們追殺，他繼承不了領主之位，他甚至無法活着走出這座城……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不想死，他得逃，在有人來抓他之前，他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
領主遇刺，觀衆席上的人已經跑了大半，赫萊和騎士團只顧呼救找人，傑克瞅了一眼倒在輪椅上的父親，血流了一地，大概沒救了。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扭頭便走。
傑克趁亂溜了後，駐紮在黑市醫療點的醫師趕了過來，一看傷口，幾位都表示沒把握，摘取器官無需考慮捐獻者的死活，救人則不一樣，他們擔不起這個責。
“法師大人。”領主聘請的醫療隊駐紮在城堡，一去一回太耗時間，再不采取措施就晚了，赫萊只能硬着頭皮求助希恩。
“調配藥劑，我在行，外科手術，我無能為力。”希恩遺憾地搖搖頭，“不過你可以試着求求禦醫大人。”
“禦醫大……”
“把裏維大人送去醫療點，我來給他做手術。”赫萊話未說完，缇奇卷着袖子打斷了他。
“謝謝禦醫大人……謝謝禦醫大人……”赫萊、醫師、騎士全都感激地朝缇奇鞠躬。
“為什麽要救仇人？”伯格被那些人弄走後，艾可不解地問缇奇。
“他還沒親眼看到自己兒子的下場呢，怎麽能死。”缇奇摟住艾可的腰将她往希恩那邊送，“照顧好她。”
“我不用人照顧。”艾可抓住缇奇的袖子，“我想和你一起去醫療點。”
“禦醫大人做手術不喜歡別人圍觀。”希恩走上前，一把拉過艾可，“我會好好照顧你。”
希恩的勁還挺大，雙腳像踩在棉花上的艾可險些栽到她懷裏。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希恩态度惡劣，卷好袖子的缇奇又把艾可搶了回來，他攔腰将她打橫抱起，“解藥拿來，你可以滾了。”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見缇奇生氣，希恩從鬥篷裏掏出一個很漂亮很精致的香水瓶，雙手呈了上去，“我會非常非常溫柔地照顧她，我發誓。”
缇奇不理希恩，抱着艾可徑直下臺。
希恩邁着小碎步跟在缇奇身後，低着頭不說話，似在認錯。
什麽情況？
艾可被缇奇和希恩的對話給驚到了，她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在宴會廳就是希恩給他們下的毒，傑克無緣無故刺殺領主，大概也是她搞的鬼。
一會兒幫伯格，一會兒算計傑克，現在又對缇奇言聽計從。
這女人到底是敵還有友啊？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做完手術，我會一一解答。”人在自己懷裏，注意力卻在別人身上，缇奇用下巴蹭了蹭艾可的頭發。
艾可的臉唰地紅了，大庭廣衆之下又抱又蹭頭發，她覺得好害羞，萬一被波奇他們看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她雙手抱頭，鼓了鼓腮幫。
“很快就好。”醫療點設在拍賣臺的後面，手術室外面圍滿了人，缇奇把艾可放到休息室的椅子上，“在這等我。”
“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艾可捂着臉，雙頰發燙，她不好意思看缇奇，卻放心不下他。
“撒汀城的領主，我都救活了，這位也不在話下。”缇奇蹲下身子，一只手握住艾可的手，另一只手攤開，希恩便老老實實地把香水瓶放了上去。
心髒和四肢完全沒有可比性，而且肥豬終究沒能挺過去，艾可很怕伯格也熬不住，到時那些無恥的家夥很可能會刁難缇奇也說不定。
“打開聞聞，毒就解了。”缇奇将香水瓶穩穩地放在艾可的掌心上。
艾可從不抹這種東西，盛放香水的容器，她卻很喜歡，每回陪妮娜去逛香水店，看到造型別致、顏色出衆的瓶子，她都會拿起來仔細瞧瞧。
“在我回來之前，處理好她手上臉上的傷，不能留疤。”缇奇以命令的語氣對希恩說道。
“我辦事，您放心。”希恩畢恭畢敬地回答。
“我去去就回，乖乖在這等我。”交代完，缇奇揉揉艾可的腦袋，語氣動作，充滿寵溺。
艾可雙手捧着香水瓶，鼻尖在瓶蓋上來回摩挲，餘光不斷偷瞄缇奇，香水好香，但她更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她想跟他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于是只能悶悶地哼了一聲。
“希恩研制的藥，治療傷疤很有效。”臨走前，缇奇不舍地撫了撫艾可的臉，他還想看一眼她害羞的模樣。
“嗯。”艾可抿着唇，始終不擡頭，缇奇這才唉聲嘆氣地離去。
“原來調查團的冷面調查官也有小鳥依人的一面啊。”休息室只剩下希恩和艾可兩個人，前者撩起袍子坐到後者身邊。
吐槽來得猝不及防，艾可尴尬地皺了皺眉，然後一邊裝模作樣擰香水蓋子，一邊打量希恩，那女人雙手抱臂，翹着二郎腿，坐姿奔放，聲音粗犷，與先前判若兩人。
“看什麽看？你該不會是想打小報告吧？”見艾可不斷瞟自己，希恩湊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臉直看。
希恩的兜帽很大，整天披頭散發，圍巾不離身，又老低着頭，艾可從未看清過她的樣貌，今天近距離對視，她發現她的眼睛生得特別漂亮。
淺褐色的，通透清澈，自帶一種催眠的魔力。
“向誰打小報告？裏維父子還是禦醫大人？”艾可用手輕輕煽動瓶口，香味緩緩鑽入鼻子，似吸了一口涼氣，很清爽。
“指使我？他們配嗎？”希恩搶過艾可手中的瓶子。
他們！
這詞包含了太多信息，結合希恩剛才的語氣以及對缇奇的态度，她應該不是傑克的人。
怪不得缇奇從籠子裏出來時，那麽精神，一點也不像中毒的樣子。
是希恩給了他解藥，他們之間到底……
“是不是很好奇我們的關系啊？”希恩左腳屈膝踩在椅子上，左手擱在膝蓋上不斷抛接着香水瓶子。
“你會告訴我嗎？”艾可把傷手伸到希恩面前。
“我怕說出來，你會吓死。”希恩又從鬥篷裏摸出一個香水瓶，“忍着點。”
“你是他的情人？”能把艾可吓死的關系，目前她只能想到這一條。
希恩沒有立即回答，她粗暴地拔掉蓋子，将瓶子裏的東西直接倒在了艾可的手背上。
黑漆漆的液體，很濃很稠，澆在手上，火辣刺痛，皮膚好像在燃燒。
滋滋滋，痛到麻木時，潑了墨的手背又開始冒白煙。
這女人該不會在坑自己吧，艾可心想。
希恩甩開艾可的手，不客氣地說道：“老實告訴你，我喜歡他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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