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紳士與無賴
一直跑，一直跑。
在看不到盡頭、瞅不見光亮的林間小道奔跑的艾可，忽然産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家破人亡的那一晚，身騎黑馬，身着黑盔甲的黑暗騎士團毫無預兆地對她的親人、她的家族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屠殺！
揮劍，鮮血飛濺，五光十色的世界在那一剎徹底變成了單一的血色。
青絲，生長鋪陳，簡單美好的生活在那一刻慘遭黑暗席卷以致崩壞。
哥哥拉着她的手，在僻靜幽暗的道路上來回穿梭躲避，黑暗騎士們揮舞着染血的寶劍對他們窮追不舍。
在臭氣熏天的雜物場，哥哥将垃圾一件一件地壓在她身上并告訴她，只要忍耐一會兒，等他擊敗那些黑暗騎士，他便回來接她。
可她在垃圾堆裏足足呆了三天三夜，依舊沒有等到哥哥。
她的哥哥從來都是一言九鼎的，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騙她。
可天終究沒有塌，她的哥哥也終究沒有來找她。
七年過去，她無數次回想起那一晚，也無數次幻想過哥哥出現的場景，當二人面對面時，她每次最先問得都是同樣一句話。
為什麽？
為什麽不來接我？
呼哈……呼哈……
不知在林間跑了多久，艾可的呼吸開始變急促，馬車的輪廓也終于由模糊變得清晰。
她想，如果缇奇還活着，她大概會換一種問法。
看到車尾，艾可放慢腳步，馬車車窗已被全部震碎，車的兩扇門也不見了蹤影。
支離破碎的馬車令人心驚肉跳，她從車尾繞到車前，每往前走一步，手便不自覺地将胸口的衣衫揪得更緊一些。
上帝，請保佑他！
艾可忍不住在心中祈禱，當看到車內空無一人時，她才想起，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什麽上帝，也不會有人來保佑你。
車廂破破爛爛，車座上滿是碎玻璃，駕駛座前只剩下幾截斷缰繩，拉車的兩匹馬不知去向。
艾可把車前車後仔細檢查了一遍，車上沒有血跡。
缇奇呢？
艾可右手用力一拉，一根一根極細的發絲像蛛網一樣遍布在廢棄的車廂內。
如果發生撞擊，那張網足以将他的身體固定住，現在頭發沒斷，人倒不見了！
艾可右手握拳，扯斷指尖的發絲。
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難道遇到了其他咒者？
或者他也有……
思及此，艾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上回在圖書館，缇奇輕而易舉就将自己劈暈了，雖說有偷襲的成分，那力道和速度絕不是普通人具備的。
而且他還說他出生在星河帝國的浮力森林，全家皆為白發紫眸，根據調查團咒者檔案室的資料顯示，紫血一族的故鄉就在那個地方。
難道，死在圖書館的咒者，真是缇奇所殺？
他為什麽要殺那個人？
特征相符，身手可疑，威廉王子的禦醫竟是咒者，這也太瘋狂了，王子知情嗎？
作為王位繼承人，王子和國王不可能不清楚身邊人的底細。
天哪，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呼……”腦子有點混亂的艾可深吸一口氣，雙手不斷地将劉海往腦後撸，她不斷在心裏告誡自己，別想太多，上頭沒有下令查他，那就不管她的事。
她現在只需找到他，然後将其安全送回王子身邊就算完成任務了。
“缇奇——”艾可扯着嗓子，使出吃奶的勁喊道：“缇奇——”
她發誓，她長這麽大從來沒這麽用力地喊過誰的名字，包括她的哥哥。
是啊，她的哥哥也叫缇奇，可她從未喊過他的名字。
缇奇——
缇奇——
缇奇——
幽暗的林間傳來回聲，那聽似自己實則走調的嗓音像擴音器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将艾可的情緒放大、發散。
沒人應嗎？
回聲消失，艾可捏着喉嚨幹咳了幾聲。
是死了？還是已經走了？
艾可掏出打火機，咔噠，翻開蓋子，周身兩三米範圍內的黑暗瞬間被火光驅散。
借着微光，她仔細觀察起了四周的環境，沒有屍體和血跡。
接着，她俯身繼續觀察車頭附近的地表，泥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馬蹄印，拉車的馬和人一起不見了，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艾可将打火機舉高，果然如此，地上沒有人的腳印，只有馬蹄印，它們歪歪扭扭、斷斷續續地向一個方向延伸。
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兀地響起，艾可吹滅火苗，同時一柄雙刃刀從袖中滑入掌心。
四周再度陷入黑暗，艾可躲到樹幹後面，警覺地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人一馬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她這邊靠近。
騎馬之人的臉，艾可看不清，但憑感覺，她斷定那人就是缇奇。
“來人可是小刀調查官？”缇奇騎馬來到艾可面前。
盡管疑點多多，艾可也決定不多管閑事，她淡定地開口道：“禦醫大人，您沒事吧？”
缇奇從馬背上跳下來，一手牽缰繩一手撫馬的鬃毛：“我沒事，不過車毀了，馬也跑了一匹。至于文森特書記官……”
“文森特書記官被指南針救下，如果禦醫大人沒事，那我們……”
“我還不确定你的身份呢！”缇奇的手伸向艾可，“小刀調查官是短發，讓我來摸摸看。”
缇奇嘴上說摸頭發，一雙手卻捧起了艾可的臉。
艾可沒有反抗，缇奇的手放肆又輕柔的在她臉上摩挲，從面頰到五官，再到耳朵額頭，最後停在頭頂。
這觸感……是哥哥的手！
“短發，臉部輪廓也像，就怕男扮女裝。”艾可默許的行為，讓缇奇得寸進尺起來，他的手沿着她的下颌游走，“沒有喉結，是女人。”
艾可怕癢，脖子被撫，她本能地含|胸|縮|肩。
“為了保險起見，那個部位也确認一下吧。”缇奇玩心大起，繼續向下。
激鬥過後，艾可渾身是汗，她扯掉領結，解開了幾顆扣子。
缇奇沒有戴手套，肌膚觸碰，艾可汗毛直立。
當缇奇即将得逞時，艾可握住他的手指制止道：“禦醫大人，襲|胸可非紳士所為。”
說完，她再次翻開打火機蓋，微弱的火光映紅了二人的面龐。
“我說了，我不是紳士。”艾可鐵青着臉，看起來很生氣，缇奇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他盯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而且醫生檢查，不算襲|胸。”
“是嗎？”艾可擠出一抹笑，同時加重手中的力道。
食指被掰彎，缇奇嘆道：“你一身血腥味，我怕你受傷。你知道，我是醫生，斷一根手指，以後可就做不了手術了。”
出生在醫生世家，艾可非常崇拜父親和哥哥。
哥哥十七歲時，醫術已在當地小有名氣。
他和他的手術刀拯救了許多人，她最愛看哥哥身穿手術服出現在手術臺上的英姿。
醫院毀了，父親戰死，導致他們分開，但她相信只要哥哥還活着，一定不會放棄當醫生。
所以哪怕缇奇輕薄了自己，她也不忍心弄斷他的手。
艾可松開手，後退兩步：“謝謝禦醫大人關心，我沒受傷，下不為例。”
缇奇定在原地，他緊緊握着自己被掰疼的手，上面還殘留着艾可的溫度，他不說話，一個人低着頭默默地回味着。
艾可繞到缇奇身後，馬兒沒有受傷還能上路。
她牽起缰繩翻身上馬：“隊長他們估計已經走遠了，我們得去追他們，快上來吧。”
缇奇擡頭看着艾可，十分擔憂地說道：“兩人共乘，身體接觸無法避免啊，我可不敢。”
雖看不太清缇奇的表情，但他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欠揍，艾可有些火大，這家夥真記仇！
“你先走吧，等天亮了，我再去林子外面看看有沒有順風車搭。”缇奇雙手抱臂靠在附近的樹幹上，“要是王子殿下問起，你告訴他，我稍後就到。”
亂占便宜不算，還威脅起人來了。
而擅自丢下保護目标先走，別說威廉王子，就蘿莉控隊長那兒，她也沒法交差。
“禦醫大人，剛才是我誤會你的好意了，希望您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艾可忍着揍人的沖動向缇奇伸出了一只手，“此地不宜久留，請您快快上馬。”
“如果我抱着你或靠在你身上睡着了，你确定不會中途把我踢下馬？”艾可認慫，缇奇又開始乘人之危了。
艾可耐着性子說道：“禦醫大人放心，騎馬到撒汀城最少都得一天時間，到下一個村落，我自會找地方讓您落腳休息。”
“那找到落腳處前，我抱着你或靠在你身上睡着了，你會不會把我踢下馬？請正面回答我。”缇奇不死心地追問。
“我都讓你上馬了，怎麽可能踢你下去？”磨磨蹭蹭沒完沒了，受不了的艾可板着臉說，“至于你的手，你難道想一路以投降的姿勢前行？”
“哈哈哈……”缇奇被逗笑了。
“笑什麽笑，沒問題了就趕緊上來。”艾可撇過頭，臉不争氣地紅了，要是早知缇奇心眼如此之懷，她打死也不會去招惹他。
握住艾可手上馬的缇奇卻在黑暗裏笑得甚為得意，坐穩後，他的雙手自然地環住了她的腰，下巴也擱到了她的肩膀上。
怪不得剛才故意問兩遍，原來這家夥早就打定主意這麽幹了！
手，艾可勉強忍了，下巴是怎麽回事？
她不爽地問道：“禦醫大人，您這是……？”
缇奇閉上眼睛，朝艾可脖子吹了一口氣：“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換一個位置。我不介意你抱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