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書頁傳情
從再度見到缇奇的那刻開始，艾可就在琢磨該如何制造機會和他單獨相處，以繼續他們昨天未完的話題。
只是隊友都在，外帶一大堆不相幹的官員随從，她想破腦袋都沒想出可行又有效的辦法。
束手無策之際，威廉王子竟貼心地送了一回助攻。
“承蒙王子殿下信任，我定竭盡所能保護您的禦醫。”艾可揚起公式化的笑容。
“缇奇，我給你安排的保镖，你還滿意嗎？”威廉饒有興致地看向缇奇。
艾可不了解威廉，覺得他可能無心做了好事，缇奇與威廉相識已久，他此舉是沖着什麽來的，他可清楚得很。
缇奇不答，反問：“幾點？”
威廉掏出馬甲口袋裏的懷表，撥開表蓋看了看，幾秒後又合上，然後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對缇奇說道：“難得來一趟，不限時，怎麽樣？”
“文森特書記官。”面對威廉看似恩施實則試探的話語，缇奇從容地對威廉身後揮筆記錄事件的禿頂胖男人客氣地說道，“王子離開前，麻煩派人通知我一聲，謝謝。”
“好的。”文森特停下筆，将手中的記錄簿往前翻了數頁，“王子殿下今天參觀國立圖書館的時間由上午十點開始，下午兩點結束。一點半，我會派随從去通知您。”
“有勞了。”确定好時間，缇奇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殿下，請！”
“看到書，你就迫不及待了。”聽出缇奇是在催促自己，威廉也不多停留，他一邊邁上臺階一邊心情很好地朝缇奇揮揮手，“祝你閱讀愉快，稍後再見。”
王子一動，一衆随行人員也跟着動了起來。
“有事發信號。”醫生走前不忘叮囑艾可。
艾可點點頭。
目送完衆人，餘下的兩人也踏上了國立圖書館寬闊而幹淨的臺階，作為護衛，艾可沒有在前面為缇奇開道，而是習慣性地走在了他身後。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喜歡仰望哥哥的背，那樣讓她覺得無比安心無比踏實。
“你……”走了五六級臺階，缇奇突然停了下來。
砰——
看人看得太入迷，艾可迎面撞上缇奇的背，鼻梁被撞得生疼，她急忙用手捂臉。
“我第一次來這裏，你不為我帶路也就算了，居然還走神。如果遇見刺客，我豈不危險？”缇奇立在原地，頭微側，質問艾可。
艾可揉着鼻子繞到缇奇面前：“對不起，剛才是我失責。你若遇險，我定拼死保護你。”
“拼死保護我？”缇奇毫無預兆地俯身靠近艾可。
距離突然拉近，艾可緊張地将手別到身後，然後挺直腰背，撲閃着大眼睛真誠地凝着缇奇：“沒……沒錯……”
艾可的眼睛黑白分明，看起來就像鑲嵌在皎月裏的黑珍珠，缇奇盯着它直看。
凝視片刻，他擡起左手靠近唇邊，嘴微張輕輕咬住手套，一點一點從束縛中解脫出來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艾可的臉。
張開的手掌拉出道道陰影，慢慢爬上艾可的面龐，熟悉的溫度和氣味刺激得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雙頰、耳垂亦不約而同地飄過緋紅。
可缇奇并沒有如艾可的願，他只吝啬地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鼻梁上來回游走：“沒有骨折，也沒有歪。”
艾可鼓起腮幫，原來只是為了确認她鼻子有沒有撞壞，期待落空，她有些失望。
“現在，能帶路了嗎？時間不多。”艾可臉上表情變了幾變，缇奇則一臉冷漠。
“我也是第一次來。”與哥哥分開後，艾可就再未進過圖書館，“不過，我可以幫你找指示牌和地圖。”
語畢，她蹭蹭蹭地跑到缇奇前面。
看着艾可幹勁十足的背影，缇奇的眼角慢慢暈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寵溺紋路。
咿——呀——
唳鳴劃破長空。
缇奇擡頭，發現一只背羽發黑、腹絨泛棕、圓眼炯炯、翎羽點着白斑的獵隼正在他頭頂上方來回盤旋。
缇奇斂起表情，收回視線，重新邁步。
艾可方向感極好，她很快就将缇奇帶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空無一人的醫學館，一排排書架就像路标整齊有序地列在那裏，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瀉進來，書架間飄揚的灰塵宛若有生命的浮游物，自由自在的到處嬉戲。
書、書架、她、哥哥，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讓艾可産生了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她仿佛回到了13歲那年，每天開開心心地跟着哥哥來圖書館，随心所欲地挑自己感興趣的書，再纏着哥哥讓他給自己讀裏面的內容。
跟随執念的牽引，艾可情不自禁地從E-T7那排書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醫書，然後把它舉到缇奇面前：“哥哥，今天給我讀這本好不好？”
“圖書館禁止喧嘩。”缇奇看也不看艾可，他繞過她走向後排書架，“我沒空和調查官大人閑聊。”
喧嘩！
沒空！
調查官大人！
态度冷漠，字字紮心，聽得艾可心裏哇涼哇涼的，想她放棄，沒門，她追了過去。
可缇奇壓根不給艾可開口的機會，他随手抽出一本書抵在她嘴上：“同樣的話，我不想說兩遍。”
艾可皺緊眉頭，無比哀怨地瞪着缇奇。
跟屁蟲乖乖閉嘴了，缇奇收起書走向閱讀區。
怔在原地的艾可舔舔唇瓣，要堵自己的嘴，就該選本厚的硬殼書，缇奇手上那本很薄，一點壓迫感都沒有。
難道她真的認錯了人？
她才不信。
不死心的艾可抱着本書坐到缇奇對面。
落座後，艾可靜靜地盯着缇奇直看，他低着頭，旁若無人地翻着手中的書，一頁一頁，專心投入的樣子像是鑽進了書裏，書外的一切紛繁與喧嚣仿佛都與他無關。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哥哥！
為什麽不理她？
認不出？
忘了？
還是因為她沒報真名？
意識到什麽的艾可掏出筆，随手翻開一頁書在上頭寫了一行字：小刀是我的代號，艾可·赫爾梅特才是我的真名，你不記得我了嗎？哥哥。
寫完，她将書推到缇奇跟前，缇奇的視線卻不離自己手中的書。
一行也許不夠醒目，艾可又多加了一句：你叫缇奇·赫爾梅特，今年24歲，生日是11月18號，出生在黃金帝國水之都厄爾斯城，有一個妹妹，父母經營醫院，沒錯吧。
寫完，艾可換了一個方式，她把書豎起來舉到缇奇面前，對方仍懶得擡頭。
兩次不奏效，艾可撤回書繼續埋頭寫，直到把左右兩頁的空白地方全寫滿才罷手。
這回，她把書直接壓在了缇奇所看之書的上面。
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熟悉張揚的字符落在雪白的紙張上組成了一條強韌且富有攻擊力的長鏈，它們蠻橫地紮進缇奇的視野裏，讓他猝不及防、避無可避。
雖然下一秒，他的理智即刻做出了反擊，可習慣是個超級可怕的東西。
【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能不能給個痛快話，我可是找了你七年！】
【哥哥不認我，父親母親會傷心的。】
【我的樣子和小時候沒多大變化，除了剪短了頭發以外，你真的認不出我了？】
【你是失憶了？還是患了眼疾？】
【以前你是醫生，現在又是禦醫，要真犯了病就趕緊給自己治，治好了，來認我，我還原諒你。】
【這些年，你到底去哪裏了？有沒有找我？為什麽頭發和瞳孔顏色都變了？我還是喜歡從前黑發黑眸的哥哥啊！】
【你為什麽說話不算話？當時說好幹掉黑暗騎士就來接我的，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沒有來。】
【父親母親和族人全部遇害了，你知道嗎？】
【我們的家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你有回去看過嗎？】
【你是不是故意不和我相認？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不能說，可以寫啊，我保證看完就燒掉。】
【哥哥！哥哥！你快理理我啊！】
【再不理我，我可要去王子那裏告發你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發自肺腑的呼喚在缇奇心中掀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撞得支離破碎。
于是，他不可抑止地回想起了被關禁閉的那三年時光。
當年，她只有六七歲，能識的字屈指可數，她不間斷地在送給他的醫書上寫字，把自己對他的思念還有心情通過這種方式傳遞給他。
她的字很幼稚很醜陋同時也溫暖無比，要是沒有這些鼓勵和支持，他根本無法順利度過那段漫長、失去自由和自我的艱難歲月。
她的字跡看起來依舊停留在了13歲的程度，這是不是意味着，自他們分離以後，她就沒有再好好讀過書、上過學了！？
可惡，不可原諒！
憤怒的缇奇将寫滿字的那兩頁紙給撕了下來，然後揉成團，死死地攥在手心裏。
啊，撕掉了。
缇奇做出如此過激的舉動，艾可并不覺得意外，甚至臉上還泛起了欣慰的笑意。
因為那個時候，她的哥哥也做過類似的事。
沒關系，撕掉了就重寫，寫到他看為止。
艾可忘了，當初哥哥是幹了什麽而被父親罰關禁閉三年。
只記得，一夜之間，哥哥性情大變，溫柔的他變得異常暴躁，渾身帶刺，像只發怒的小獅子。
隔離後，又變得異常安靜，拒絕與人交流。
為了讓哥哥變回從前的樣子，她開始嘗試用文字和他交流，起初哥哥會把她寫過字的書頁全部撕下來。
直到很久很久後的某一天，她才終于從哥哥那裏收到了不缺頁又帶回音的書。
這次，她也不打算放棄，她會一直等着，一直期待着。
可不等艾可拿回書，缇奇突然拉開椅子站了起來：“我去廁所。”他的聲音很低，似是故意說給艾可一個人聽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一起。”艾可也站了起來，“王子殿下說，我得貼身保護你。”
缇奇沒有拒絕，他邁步走過艾可身邊，腳步極輕。
艾可很開心地跟了上去。
走了數步，缇奇停下來指指身後未推進桌底的椅子：“去放好。”
哥哥喜歡整潔，他的椅子已歸位，只剩自己的，艾可聽話地照做。
缇奇卻趁艾可轉身的空擋，對着她後頸來了一記手刀。
毫無防備的艾可随即眼一黑朝後倒去。
缇奇側身，伸出左臂将昏厥的艾可攬入懷中，然後把她抱到椅子上。
安置好艾可，缇奇犀利的目光投向書架盡頭：“出來吧，你這只隐藏在黑暗中的走狗。”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明天中午12點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