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場夢
礙于傅允文還在,嚴暮自并未吱聲搭話,仍舊是一副被吓壞的可憐樣。
她釵環淩亂,鮮紅欲滴的嬌唇襯得小臉愈發似雪凝白,眸光翦水,如蘊含萬千委屈水意,令人看了就心生憐意。
“傅表兄,今日是我連累你了。”
淡淡一句話,就将方才的驚心動魄囊括帶過。
既沒有說誰的不好,也沒有陳述自己的境遇,他并沒有去看嚴暮自那張雨打嬌花的臉,下意識低下了頭去看她那被劃破的袖口。
傅允文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他聽姑母說,她那個繼母所生的弟弟也是極為蠻橫,也是,這樣下狠手的繼母,能教出什麽樣的好兒郎?
繼母面慈心狠,教出她那驕惡的繼姐和蠻橫的繼弟,她又這般善良嬌弱。幼失所恃,她肯定只能一個人默默含淚,不舍回擊,這些年她在家中一定十分不好過吧?
他擡眼看向那雙如同幼獸般無害的明眸:“嚴妹妹,梅花觀在山頂,入夜難免涼些,多穿些才好。”
話畢,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了嚴暮自的身上,遮住了她衣衫上的狼狽。
她身量窈窕,即便是疊了兩層厚厚的披風,看上去也并不臃腫。
傅允文将系帶系上,然後道:“我先去将這裏的情況去跟姑母回句話,你慢慢來就好。”
說着,也不待嚴暮自回話,兀自跳下了車。
他眉目舒朗,對着嚴暮自時的那股子溫柔消失不見,看向狼狽追來的車夫時不茍言笑:“知州夫人不出半刻就會知曉此間之事,這一次可說是驚險巧合,若是再出差錯,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心懷鬼胎的車夫縮縮脖子,連連稱是:“郎君說得是,天冷路滑驚了馬,可與我無關呀。”
他可不是家生子,只是拿了銀錢就按照柳夏的吩咐辦事而已,當初柳夏也說了,這不過是個沒有母親庇護的孤女罷了,還說了這事連她父親都不會管,出了事也不怕的。
這他才敢照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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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會子又扯上了什麽知州,天可憐見,他哪裏惹得起?
傅允文見這車夫總算是老實了,朝車上的嚴暮自擺擺手,轉身走進了風雪之中。
朱果圓嘟嘟的臉上滿是懷疑,蹙着眉看着那青色的背影,道:“娘子,傅家哥兒把衣服都給你穿了,會不會凍壞了呀?娘子你看,傅家哥兒是不是打了個寒戰……”
馬車在車夫的駕駛之下,再次穩穩當當行駛起來。
嚴暮自目光從一片白茫茫中的青色處收回,打斷了朱果的絮絮叨叨:“那必然會的,小夫子的身子骨看上去還沒我強。”
翠圓翻開她的衣領,入眼皆是一片被撞的青紫:“東院這是又要娘子的性命嗎?”
嚴暮自冷哼:“我只是一時不察,若不是傅允文在旁邊,我不好行動太過,撞都不會撞到。也不必查,怪道是剛才上車沒看見車夫在,上了車才來的。這車夫看着面生,想必也是外頭找來的。”
翠圓看完緊忙将衣領攏起,生怕車外的雪氣鑽進來冷着自家娘子:“待此番去齋醮将事情敲定了,再讓楊大娘子去說合,主君不敢不給這個面子。眼下只有這事情是一頂一得要緊,所幸的是娘子也無礙,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切也只能先忍忍了,待回來再說。”
嚴暮自黑白分明的眸子輕眨,透出幾分狡黠:“不必等了,現下估計嚴安秋的臉已經開始爛了。”
翠圓驚疑不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朱果抱着湯婆子,在一旁得意洋洋:“上月就安排的了。”
翠圓黯然:“你也知道?”
嚴暮自攏過她的手,觸手冰涼。
剛才瘋馬跑得急,翠圓與朱果都驚慌失措地在雪中跑了好長一段路,灌了不少的涼風。
嚴暮自将湯婆子放到翠圓手邊,安撫道:“姐姐行事周全,要是知道了定然不讓我以身犯險。然而,今日之事姐姐也看見了,一日防賊的有,可是哪裏有千日防賊的呢?什麽清者自清,什麽自有報應都是假的,自己都不争氣,不反擊,怎麽行?”
翠圓道:“這等子事也該讓我來辦才是,別污了娘子的手……”
嚴暮自拍拍她漸漸回暖的手:“姐姐心善,這等子事沒我辦得利索。”
翠圓是衛氏給她安排的婢女,雖然只大了兩歲,可是心思比她缜密多了。
若是平常事,嚴暮自交給她辦也就算了,然而她知道心善是翠圓的軟肋。
翠圓也不是不開竅的人,這麽多年說是主仆,實則她也是将嚴暮自當成親妹子來疼的。
眼下看她身上都撞得青紫一片,自然也不會去心疼東院那群豺狼,她只是擔心事情能不能做得滴水不漏,別連累到娘子身上才好。
“娘子沒親自出面吧?”
嚴暮自自嘲一笑:“自是沒有,也是一模一樣的生面孔,也是一模一樣的外頭人。我倒沒想到,這種事情上,東院倒是想法與我如出一轍。”
傅允文将事情一五一十與楊氏說了,楊氏雙眉緊蹙,良久才道:“我只當是小打小鬧,沒想到是這番狠毒心腸。媏媏如何了?無礙吧?”
傅允文不知她身上撞有傷,只道:“幸虧崔郎君來得及時,嚴妹妹無事。”
楊氏看向蔣氏:“崔郎君怎麽會在那裏?”
蔣氏若有所思,搬出溫琢的說辭回答道:“崔郎君早晨去兜馬了,想來是碰巧遇見了。”
楊氏點頭,看向傅允文包紮地歪七扭八的手:“你也先下去,讓府醫重新包紮好了再走,身子要緊。”
傅允文本來是想同嚴暮自一道走的。
可是他剛才将外衣給了她,這一路走回來又有些染了雪氣,身上已經開始有些不爽利,想着開了湯藥再追上他們也來得及,從善如流行禮退下:“是,姑母。”
嚴暮自趕到的時候溫府門前的車馬已經準備就緒,看到她過來了,蔣氏連忙迎過來。
“快快下車,不坐這勞什子腌臜車,你同阿舒坐一道。”蔣氏摸着她的手皺眉,“冰似的涼。”
“嫂嫂,我這裏有頂熱乎的湯婆子和頂好吃的米團子,快快讓嚴姐姐上來吧。”
溫舒今日穿得喜慶,猩紅的如意暗紋團絨披風暖意融融,卷了毛絨的兜帽蓋在頭上,肉嘟嘟的小臉下巴尖尖,笑着從車窗裏探出個頭。
嚴暮自自然是一萬個應承,搓熱手之後隔着車窗同她玩笑:“我看呀,需要米團子的可不是我,另有其人呀。”
“好嘛好嘛,是我想吃,姐姐快上來。”
趙玉站在階上,遠遠看着她與溫舒玩笑,她的眼睫上落了幾分潔白的冰雪,眨眼笑間冰雪抖落。
風岩看見自家主子在發呆,順着目光循去,恍然大悟。
他心下嘆氣,爺這是着魔了呀。
“爺,風雪大,今日還要騎馬嗎?”風岩上前小聲問道。
他看着嚴暮自山上披着的男式青色披風,眸光深暗,挑起眉峰,揚聲道:“哦,我這手啊,不礙事,小傷。”
風岩剛剛才看見他回來,并不知曉他的手上受了傷,是以不明就裏低聲道:“爺,什麽傷?您的手受傷了?”
嚴暮自剛要上車,聽見這邊的動靜,看了過來。
紅衣郎君并沒有避開她的視線,直喇喇對上她的,她這才想起剛才雪地上那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停-下上車的動作,想了片刻,還是提裙小跑了過去。
他的身量極高,嚴暮自到了他身前,只能仰頭看他。
“崔郎君,今日之事,多謝了。”
“小事。”趙玉面無表情。
“剛才過來我看見地上有血,崔郎君是傷到手了嗎?”
趙玉藏在寬袍大袖下的手動了一下,暗自用長指往那早已止血的傷口上用力一按,頓時血流如注。
他沒有馬上答話,只是将袍袖翻起,露出傷痕可怖的手掌,垂眸看她。
作者有話說:
淩官:老婆你看我好可憐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