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場夢
風岩沒走幾步路,見蔣氏在一旁朝自己揮了揮手,腳下一慢,沒有馬上跟上趙玉。
楊氏剛才拿不準趙玉的意思,看着像是明日也要跟着去道觀,但是又沒有準話,這位的身份極其尊貴,楊氏也不敢随意安排,所以派了蔣氏來探探口風。
蔣氏雖然長袖善舞,但是看着剛才那位爺冷着臉的樣子,心下也有些打怵,一來二去就往這位看上去面善些的身邊來了。
蔣氏不着痕跡将一個荷包塞進風岩手中,笑得團團和氣:“明日可要準備崔郎君的車駕?”
風岩手心沉甸甸,自然清楚蔣氏這一遭是為了什麽,若是平常他定然不會收,但是今日……
他的目光略過低頭聽傅允文說話的嚴暮自,對蔣氏扯出一抹笑意:“勞娘子操心了,給郎君準備一匹好馬便是。”
入夜,黑漆天光籠罩香雪,在一片黑黢之中,雪光微明。
嚴暮自剛沐浴濯發完,黑沉沉的鴉發散開,像玄色的緞子似的垂在椅背之上,纖細指-尖摩挲着書眉,搖曳的燭光映在她如沉色冰湖的眸底,明爍如星。
翠圓持着巾栉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嚴暮自在看書。
她将用艾草汁液呼得熱熱的長巾圈上那素白的脖頸,嚴暮自這才回了魂。
翠圓握住她厚實的鴉發,用篦子細細梳了,抹上牡丹頭油,那頭烏壓雲發愈發看着潤澤得像是一匹無雙的玄緞。
“娘子的頭發生得像極了主母,又黑又沉手,真好看。”翠圓忍不住誇贊道。
嚴暮自的小臉被艾草長巾的熱氣熏出一層緋雲,眼睛沒離開桌面上的書,随口問翠圓道:“姐姐,養發的湯藥好了嗎?”
“來了來了,湯藥來了。”朱果人未到,聲先至。
翠圓放下手裏的篦子,去蓋上嚴暮自桌上的書:“太晚了,娘子別看了,倒弄得比上殿科考還要用功。喝了湯藥趕緊睡吧。”
朱果在一旁,笑嘻嘻露出兩個小梨渦,肉團團的臉像梨花一樣粉嘟嘟的:“是啊,娘子,我看着那個傅郎君今日被娘子迷得五迷三道的。我想着,明日就算不用掉這勞什子的書袋子,娘子也是手到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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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暮自一口灌下養發的湯藥,苦得她滿臉皺成一團,翠圓給她遞上了甜嘴的果幹她這才面上松快一些,聞言明眸翻出一個與氣質十分不襯的白眼。
“這傅允文可是一點也不好糊弄,今日我和他坐一處時,只覺得是被個老夫子來考校,而且有兩句偏門一些的還險些跟不上。”
朱果聞言捂着嘴笑:“果真是個小夫子。”
翠圓将嚴暮自脖頸處涼了的長巾取下,搭在臂彎處,伸出左右食指,輕輕點在嚴暮自和朱果額頭上:“今日娘子受了雪氣,需要睡個好覺補補才是,可不好再這麽點燈熬夜來看書了。我現在去讓廚下将艾草水備下,明早還要再敷洗一次。朱果你服侍娘子睡下,不準再看書,也不準聊天了,知道了嗎?”
嚴暮自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難得有幾分稚氣:“遵姐姐玉令!”
朱果也跟着道:“遵姐姐玉令!”
等看着嚴暮自與朱果推推搡搡笑着往繡床方向去了,翠圓這才搖搖頭擡步出門,往院中廚下方向走去。
軟紅幻夢,嚴暮自的眼皮還是像壓着千斤的秤砣,只能掀出一條細細的眼縫,看見暗昧軟榻上自己雪白纖細的手腕被大掌握住,那雙手指骨修長,因為用力露出幾叉青色的細筋。
她正垂着僵硬的眸,木然面對即将發生的一切,那夢中的男人竟是像被抽去了力氣一般,頭一下撞到了她的肩窩。
細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側,意料的情節并沒有繼續,而後那男人又捉住了她的手,嗓音清冽如泉,又暗帶沙啞:“你是誰?”
她閉着眼睛,氣惱自己被他的頭撞得生疼,瑩潤的下颌線在轉過頭去時與細嫩白淨的頸線相折,嘴唇張開時美得觸目驚心:“是你……”老母。
“救命!娘子,娘子,快醒醒,那個下流要闖進來啦!”
她還沒罵出口,就被朱果晃醒了。
雖然有些可惜夢裏沒罵完,但是看着朱果翠圓一臉焦急的樣子,知道是出事了,趕緊披上衣服往院中走去。
正夜時分。
檐下凍了倒挂的冰,細細密密的雪壓着瓦檐,冷風裹起雪氣卷着窗牗倏忽往牆上砸,翛然靜谧之中的刺耳之聲尤為清晰。
床榻之上,趙玉的眸子驟然睜開,黑魆之中,他的眸光冷冽。
他怎麽會夢到那個表裏不一的女人?
他想起自己剛才在夢中看到的那張誘人的紅-唇,喉頭一動。
救命?她最後為什麽沒開口就喊了一句救命?
趙玉起身,站到窗牗前,任由雪氣拂面感覺心中那股子煩悶揮之不去,終于是披上玄衣,走到窗前二指扣了三下窗樘。
不多時,風岩便扣門進來了。
風岩見他衣衫整齊,還有些駭異:“還不到醜時,殿下這是要起了?”
趙玉沉吟須臾,艱難開口:“嚴府在哪裏?”
風岩聞言眼神一亮,此次出上京,除了徹查湖州貪墨一案,他身上其實還擔着崔國公的密令。
太子殿下向來不近女色,上京多有謠言,崔國公也十分擔憂。聽聞江南一帶多美人,臨行前國公爺多有叮囑,若是太子爺在這邊有了上心的人,一定要往皇後娘娘跟前帶個話。
殿下這半夜三更不睡覺,還問他嚴府在哪裏,這不算上心什麽才算上心?
風岩喜笑顏開,忙道:“屬下知道。”
趙玉眄他一眼,他那快溢出來的滿臉笑意立馬收了,又接着道:”屬下這就去準備禮物?明日一早殿下要去的話也全了禮數。“
趙玉輕咳一聲:“就你話多,誰說要上-門拜訪了。”
風岩不解:“那……”
趙玉挪開視線,有些不自然道:“我是問你,你知不知道嚴暮自的庭院在什麽方位。”
風岩沒多加思索:“要查也容易……”剛一開口,馬上意會到趙玉的意思,嘴巴張開得能塞下雞蛋。
殿下這是着了什麽魔?這是要去夜闖女子閨閣?
西院門口挂着的兩個亮着豆大燭火的油皮燈籠被夜雪壓得東倒西歪,在黑魆魆的夜裏寂然亮着。
院中,嚴暮自披着厚厚的氅衣,翠圓朱果站在兩側,身邊還有幾個壯實些拿着長竹竿的仆婦,衆人皆是抿着嘴看着院牆,嚴陣以待。
柳夏跨騎在牆頭,臉被燈火幽幽映出一道明暗分隔,俯視西院衆人,笑得志得意滿:“三妹妹,今日-你叫那八竿子打不着的書呆子叫得這麽熱絡,如今正頭表兄來了,還不快快開門,掃榻以待?這般模樣,豈不失了禮數?”
他心下因為嚴暮自的美貌而生出的憐惜感早在白日裏頭被消磨沒了。
柳夏本來礙着柳氏的面子在,越不過去也就發作不了。
誰知真是瞌睡掉落軟枕頭。柳氏因為在席上被羞辱了一番,也是來氣,傍晚的時候就遣人叫他過府。
嚴暮自院中雖然都是衛氏留下的忠心老仆,然而其實也就那麽幾個人。柳氏說阖府上下已經打點好了,夜半無人,孤院孤女任人擺布是常事。
進一步說今晚就能一親芳澤,就算退一步說鬧了開來,這世上女人名節是最容易潑污水,世人只喜歡聽獵奇的,誰管你真假?
到時候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縱使嚴暮自就是再有反骨,誰又會要一個夜半私會男人的娘子做正妻?
柳夏思及此,舔舔嘴唇,打量嚴暮自的眼神更是赤-裸裸像是冒着火。
嚴暮自睫毛顫顫,抖下浮雪,朱紅的唇美-豔欲滴,唇角扯起弧度,冷笑出聲。
朱果早就怒火中燒,看這個下流十分不順眼,只是還等着看她家娘子是個什麽态度罷了。眼下,她見嚴暮自冷笑,立時拿過仆婦手上的竹竿子,一個橫掃戳向牆頭。
“我們家娘子外家是河東衛氏,你這個不知道哪裏來的狗頭嘴臉也敢妄稱是娘子表兄?不若叫東院那位來辯上一辯,她可敢與我們娘子外家攀親?”朱果年紀小,性格像個炮仗一般,說話間嗆了口雪氣,更是氣惱,使出渾身氣力想要将柳夏掃下去。
柳夏剛才仗着嚴暮自的仆婦只是拿着竹竿威吓,又想着嚴暮自是萬萬不敢鬧将起來的,這才能穩穩坐在牆頭調-戲。
他縱-情縱欲,早就身體中空,竟然真的經不住小小朱果的一竹竿,眼看着就要倒栽蔥下去。
正當柳夏即将要傾倒的時候,一雙虬結有力的手頂上了他的後腰,将他撐起複又坐回去。
柳夏還未出聲,那個在梯子上給柳夏撐腰的絡腮胡男人在後頭先開口了:“大娘子有句話也讓我轉告三娘子:三娘子的外家是河東衛氏不假,可衛氏與我們家多年不曾來往,想是已經忘了還有三娘子的存在了。好教三娘子知曉,如今這府上仍舊姓嚴,仍舊要聽東院的管教,不好太逾越了才是。”
翠圓聽出他是柳氏身邊的護衛,咬唇駁道:“我們這邊呼喊鬧将起來,即便是主君有心維護,怕是左鄰右舍聽見也有話要說!”
絡腮胡哼笑一聲:“主君今夜什麽也不會聽到,深宅內院,這裏的聲音也不會傳出去一聲。”
嚴暮自聞弦知意,一下明白過來柳氏一定是做了什麽手腳,否則也不敢篤定行事。
她嗤笑出聲:“泥人還有三分性,大娘子逼迫至此,看來以往是我低估了東院的毒辣。只是萬萬不可讓這畜生污了我,朱果,去竈下拿火油來,這西院若是燒起來,屋瓦相連,椽檩相接,我倒要看看東院能不能獨善其身。”
作者有話說:
淩官救老婆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