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權不讓我在他屋裏睡,我自己要了間房間,因為要得晚,跟他們的隔了好一段距離。
我有些不開心。我在玄冥宮睡了那麽年,可自下山以來,天權從不讓我在他屋裏過夜,也不知他在介意些什麽。
我算着時間,今日似乎是文清的忌辰。
我提着無為簫到外邊去,找了個地方坐下。
我當初沒能為文清做些什麽,現在也做不了。
我想吹曲子,簫到嘴邊才想起好像沒有哪首曲子是專屬于文清的;滿天繁星,好像也沒有哪顆是文清的象征。
在蜀山的時候,這一天我會點上一屋的白燭,但這荒郊野嶺的,我上哪找那麽多蠟燭去。
天權拿了壺酒過來。
我道:“我在那會,文清是不喝酒的。”
“罷了罷了,我自己喝。”
他坐在樹的另一邊,問道:“你怎又想起文清君了?”
“他的忌辰到了。”
他喝了口酒,沉默了好一會才問道,“假若我死了,你也會這樣麽?”
“你這般厲害,要走也是我先走。”
我想,我定不用忍受那樣的痛苦吧?
天權是天神,他不會老也不會死,倒是我,生命再長久總有老去的一天,到時候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跟天權撒嬌了。
“你有九條命,我才一條,如何能比得過你。”天權低聲道,“老實說,我挺羨慕文清君的,生生死死都有人擔心,有人記挂。”
天權像是話裏有話。
“你今日怎淨說胡話?”
“文清君的忌辰,我看還是叫溫恒君來陪着你吧。”
“司命說得對,溫恒是溫恒,文清是文清,他們不一樣。”
輪回轉世,心都不同了,又如何能是同一人?不過是空有相同的皮囊罷了。
溫恒的存在并不會減少我對文清的思念,倒是天權能叫我好受些。
“你對文清君動情了麽?”
“我......”我低下頭,道,“我怎可能對文清有何想法?我只是......只是......”我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對誰動過心,難道是我命中無良人麽?
“你記着,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無需違背自己的心意。這天塌下來,不還有我,還有你二哥麽?”
天權把酒擺在我跟前,道:“今夜你就陪陪文清君吧。”
溫恒知道我有這習慣,故而沒來打擾我。
我感覺我是白占了那間屋子了,實際上我壓根沒進去過。
我喝完酒就去了天權那,有位面生的仙娥在他屋中。
天權在看折子,只讓我自己在一邊坐着。
“這些都是什麽時候送來的?你今夜要看完麽?”
“這倒不用。”
我随意數了數上面幾本,道:“我還是別擾了你了。”
我跑到他床上,和衣躺下。
他只是擡頭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
“天權,你一定要答應我,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以後我洞裏的小狐貍也要送去玄冥宮,讓他跟着你長大。”
“小狐貍,你當我的玄冥宮是什麽地方。”
“我只是想以後有人替我陪着你。”
我今晚想了很久,我想象不出沒有天權的日子是怎麽樣的。我想我在天權身邊鬧騰了這麽久,若是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他定也很不習慣,所以我才想讓我的子子孫孫替我陪着他。
“方才我不過開了個玩笑,你怎想了這麽些有的沒的。”
“罷了,我不跟你說,你快看吧。”
我原以為那些折子要看很久,但天權看了半宿就看完了。不過我已經睡了,他總不能再趕我走。
天權問那位仙娥道:“帝君派你下來是有話要帶給我麽?”
“帝君道冥冥天意,因果相應,望星君早日回天,勿擾了俗塵。”
“勞帝君挂心了。”
我睡了個好覺,這次我沒有夢見文清。
天權在我的屋裏睡覺,他還是介意了。
不過溫恒和秦吟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我們同店家問了路,店家告訴我們,前方有個岔路口,右邊那條要走上七八天才能到城鎮上,左邊那條倒是只要兩三天就能見到一小城,就是那城裏鬧鬼,他勸我們還是不要走那邊的好。
店家說不能走那邊,可我們偏是要向那邊走。
我們走到那,城門大開,城牆上沒有牌匾,只有門前立了塊石碑,上面的字已經模糊不清,挂滿了蛛絲。
溫恒疑惑道:“這該不會是座廢城吧?”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們剛要進去,一路過的老人家叫住我們,道:“別進去。那鬼城進不得,進了就出不來了。”
這位老人家似乎知道些什麽。
秦吟示意我們先停下,便上前問道:“老人家,你知道這城裏發生了什麽事麽?”
“這城裏的事我不知道。大概是十幾年前,我從這裏路過,看到裏面有人想出來,生生被攔住了,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擋住似的。後來也有人進去過,結果再沒出來。”
“多謝了。”
秦吟回來後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詢問我的意見。
我道:“我跟師兄想的一樣。”
“那就走吧。”
說來也奇怪,不論是秦吟、溫恒還是阿琳都順利地進去了,我卻被攔在了外面。
天權伸出手,眼前像是罩了一層罩子。
“這是怎麽回事?”
溫恒不信邪,想出來找我們,也被攔住了。
“還真的是進得去、出不來。”我看向天權,問道,“這下怎麽辦?”
他随手摘了挂在我腰間的無為,将我一推,我便進去了。
同樣的,我也被攔在了裏面。
我原以為這層結界是要攔住想進來的神仙和想出去的凡人,現在看來并不是這麽一回事。
難道我方才進不來是因為無為簫麽?可它不過是一仙器,能有多大能耐。
我問道:“天權,你還在外面做什麽?”
天權像是聽不到我說的話,自顧自地研究那個結界。
他将無為靠近結界,結果被反彈了回去。
他動了動嘴巴,我大概看出了意思,他是叫我們先走。
城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俨然是一座空城。
“一座空城要弄個結界做什麽?”
我嫌棄地看着周遭,好似連空氣中都滿是灰塵,透着一股難聞的黴味。
溫恒突然道:“這個地方我似乎來過。”
“你什麽時候來過這種鬼地方了?”
“興許是在夢裏見過吧。”
不過溫恒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我來過這。但我上次下凡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就算來過,這房子也該變了樣了,頂多街道的走向還同之前差不多。
“再往裏走,找找有沒有人。”
“這種地方能住人麽?”
溫恒也點頭贊同。
阿琳道:“既然有結界,那肯定不是普通地将城內外隔絕開吧?”
确實有奇怪的地方。這天一黑,城裏就亮了起來,開始有“人”活動,我光是看着都覺得瘆得慌。
那些看起來都像是活生生的人,甚至能碰得到,是有溫度的。
我道:“這麽大範圍的幻境,這本事可不是我們能打得過的。”
“那我們出不去了麽?”
我們往城門去,想去找天權,但天權不在那,興許他已經進來了。可他進來怎不來找我們,是沒找到麽?
“看來想出去只能把躲在後面的人揪出來了。”秦吟把手按在佩劍上,警惕地看着周遭,道,“大家都防着點。這裏人多,他若是藏在其中,我們很難發現。”
若是天權在就好了,他定能破解這個法術吧。
我走着走着,眼前的場景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可我自覺得身在幻境中,沒什麽好奇怪的。
後來我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眼前的路分明是前往沈家村的。
我知道這是幻境,但仍心存僥幸。
往裏走去,沈家村的面貌出現在了眼前。
村裏的老樹仍在,我順着記憶中的路往文清家走去,那間屋子也在。
我招呼道:“溫恒,你快看。”
我一回頭發現他們都不見了,只有我一人,定是方才在人群裏走散了。
也不知道溫恒一個人有沒有問題。
我想了想,還是去找溫恒吧,這裏再怎麽像也只是空村,呆久了反倒覺得陰深。
我後腳剛踏出,背後突然一亮,把我的影子印了出來。
我一邊默念着“這只是幻境”,一邊回頭,心裏很是忐忑。
整個沈家村張燈結彩,挂着紅燈籠、紅布,十分喜慶。
村民臉上都樂呵呵的,結伴往文清家的方向走,手上還提着東西,說說笑笑的。
我想我知道那邊是什麽,雖說是幻境,但也算是彌補了我的遺憾了。
我安慰自己道:“尋常幻境是不會傷人的。我只是去看看,不會有事的。”
我看見了沈老爹,他的腿腳不利索,但還是一步步朝我走來,招呼我過去。
他道:“蘇公子你可來了,文清、凝兒還一直念叨你,說要給你留個位置,就怕你不來。”
“文清和凝兒大喜的日子,我哪有缺席的理。”
沈老爹把我領到主桌上,我忙道:“這使不得。”
“文清把蘇公子當家人,蘇公子坐這再合适不過了。”
可不論多熱鬧,我總覺得有哪不對勁。
看來這個幻境也是有破綻的,只有表面功夫,還不足以迷惑人心。
我嘆氣道:“可惜了。”
我起身,想來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