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年:1996
清明節後,小貴的爹不行了,大姐打來長途讓小貴回去一趟,見爹最後一面。
大國是一校之長,根本走不開。
小西在重點班,學校五一都沒放假一直補課。私心小貴也不願意讓女兒看見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
至于小南,過完年他就去了日本,正在讀短大。去年他進了日本餐廳,跟着一個做壽司和生魚料理的日本師傅,從切配到能夠獨立完成幾種複雜的壽司用了大半年的時間。跟的日本老師傅,從一開始總罵“八嘎”,到後來傳給他獨門調制醬料的技藝。師傅是日本總店輪訓到上海的,今年初輪訓兩年的時間到了。臨走的時候,小南專門請師傅吃了一頓地地道道的本幫菜,連上酒,一頓就花了一千多!師傅用日語夾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小南是普通話夾着半生不熟的日語,倆人聊了大半夜。師傅告訴小南,必須有一個大學文憑,高中文憑以後沒出路。喝高興了,師傅讓小南去日本讀短大,一年就能畢業,雖然不知道這種文憑中國承認不,但是到日資企業幹,日本公司都承認,他可以做小南的擔保人。
過了幾天,師傅回日本,小南把他送上飛機。小南是第一次到機場。
之後他就開始打聽日本留學的事兒,等都打聽明白了,日語口語也半生半熟的時候,小南自己跑日本領事館去了。他的師傅講信用,真的給他擔保了。因為是日本人擔保,比日籍華人更有用,小南的簽證居然很快辦下來。
大國和小貴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的半天反映不過來。出國?小南竟然要出國?他要去留學?!不要說日本,連電視裏天天放的港臺劇,小貴都覺得那裏跟自己生活的地方不是一個世界。
小西也沉默好半天,然後告訴父母:“小叔有一個朋友也去日本留學,小叔說他走的時候就帶了兩萬日圓,到了那邊背死屍掙錢,白天上學,晚上去背死屍。”
“背死屍?”小貴吓一跳。
“小叔說日本那裏,屍體不能用電梯,多高的樓都得人力背上背下。背一次就是一萬日圓。”
小貴吓得抓住丈夫,有點六神無主:“咱去借錢,多借點,讓他去刷盤子也比背死屍強。”
大國又氣又怕:“這死小子,出國這麽大的事兒,一聲不吭自己就去辦了,他還把不把父母放在眼裏了。”
小貴顧不上這個,問小西:“閨女,你說的兩萬日圓是多少錢啊?”
“小叔說就六百多塊錢,去了機票就不剩什麽了。”想了想補充,“那是幾年前的彙率,現在多少我不知道。你要去銀行問。”
“這臭小子。”大國錘桌子。看看眼前的娘倆,“這事兒你們都別管了。”
兩天後,大國向處裏報了假,趁着年後這幾天還在寒假裏,帶着東拼西湊的一萬塊錢獨自一人趕回上海。
小貴憂心忡忡,天天等大國的電話,惹得小西第一次安慰她:“你別急。出去學點東西沒有什麽壞處。”
小貴怎麽會不急:“他才十八周歲!回上海一年還不到就想出國。怎麽就不肯腳踏實地呢。”
小西覺得她媽邏輯有問題,可她媽天天着急上火,就再勸了一句:“好男兒志在四方,見得多了眼界自然開闊,就想到更大更遠的地方去。這是好事。”
“幹嘛要去那麽遠。上海已經夠遠的了,你爺你奶你叔他們都在還能管管他。去了日本,就一個人,冷了熱了誰知道!咱們現在連長途還舍不得總打呢,到了國外,國際長途多貴啊。還有郵費,連想給他寄點東西都不能。”小貴說着說着就要把自己說哭了。
小西就不說話了,也不回自己的房間,靠在她媽身邊陪着。
小貴看看女兒,有點不好意思:“媽沒事兒,你幹你的去。”
小西也不走,拿了本書偎在她身邊。到了晚上,個子都比小貴高的小西有點別扭地問她媽:“要我陪你睡嗎?”
小貴噗嗤笑出聲,“媽真沒事,看完電視睡你的去。”
第二天小貴照常上班。小西中午自己熱飯吃。家裏只有娘倆個,日子照常過。
又過了三四天,大國的電話來了,說是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小南的學校在京都,四月下旬開學,先上三個月語言,合格了再上兩個學期的短大,順利的話也就一年多的時間。帶去的錢至少讀語言學校應該夠了。
電話裏說不太清,大國說再待幾天就回來。
小貴這才把心放進肚子裏。
大國回來時還是氣哼哼的,一個勁兒的唠叨:“長大了,翅膀硬了。”小貴也跟着唉聲嘆氣。
小西覺得父母操的是閑心。
四月中小南飛機起飛,臨上飛機給父母打了電話。兩口子終于接受了兒子翅膀硬了、飛走了的事實。
仿佛昨天兒子還是圓咕隆咚一小團,今天就長成大了,離開父母的庇佑自己去闖天下了。
大國和小貴着實适應了好些日子。
這會兒剛适應,洮南那邊爹就不行了。
小貴請了假一個人趕回了二龍鄉。
她到家的第四天,爹無疾而終,享年七十八歲,。
雖然和爹不親,小貴還是痛哭一場。她知道,爹這一走,就算還有大姐、有小富,二哥一家也住在,她的娘家也沒了,以後再回來,就是走親戚不是回娘家了。
頭七落葬後,小貴回到自己家!
她想:我得和大國好好活着,只要我們在,小南,還有将來的小西,就有可以回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