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年:1990
九十年代了,電視裏頭天天說時代進步了社會變遷了,可礦區地處邊遠,建設速度遠不及南方城市,小貴除了覺得工資每年都長之外,商店裏賣得東西也多起來了,像防酸牙膏、藥皂什麽的随時都能買到了,縫衣服縫扣子的線也不是只有黑白兩色了,紅線黃線藍線也買得到,不用再什麽東西都讓上海那邊寄了。
日子過好了,小貴和大國的争吵也多了。
這兩年大國的工作成績不錯,在礦區文教衛生算個人物,身邊圍着的人也多了起來。一開始到礦區,他們來往的人大多也是從馬場調過來了還有就是幾個上海、洮南的老鄉,跟原本礦區這些人比較泾渭分明。
随着礦區建市,配套企業事業擴編、招工,礦區一下子湧入好多人,從82年分房的時候只有兩萬多人到現在三十幾萬。不過有正式工作的人還是少,因為建市,周邊幾十公裏的農村、山溝都劃了進來。內蒙的農村跟吉林的農村比又差了一截,小貴參加過幾次醫院的下鄉義診,看到最窮的二道溝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代的二龍鄉。
市裏面西山平房區也比市區差好多,房子是六十年代礦區大開發時候建的,有點能耐的人後來都遷到樓房了。現在還是職工房,大多數家裏只有一個上班的,一大家子住在兩間平房裏,在山上采點什麽種點什麽貼補家用。畢竟只是一個剛建的邊遠小城市,幾年裏招進來的人從技校生到高中生乃至大學生都是農村出身的,一個人過來了一大家子就都跟過來了。大國學校去年就來了一個教英語的小姑娘,跟大國同姓,這姓少見,小姑娘就上趕着大國叫哥管小貴叫嫂子。小姑娘長得靈透,性格很好,家裏就父母和一個姐姐,拼命供她讀了大專,一家子都來了礦區,四個人擠在一間宿舍裏,全靠剛工作的小姑娘一個人的工資,過得挺苦。
小貴喜歡這姑娘,讓小南管她叫小姑,管她姐姐叫大姑,人家父母才四十多,她就讓小南大爺大娘的叫。小南不是很願意,大國也不願意。可小姑娘入了小貴眼,“娟兒娟兒”的真把小姑娘當妹妹了,先是給姐姐介紹到醫院當護工,後來又介紹了一個開車的蒙古族小夥子給她姐,沒一年就結婚了,住進了樓房。這姐姐也是個靈透的,一有了身孕就跟婆家說想父母照顧,把爹媽也接了過去。小娟兒的負擔一下子就輕了,工作更用心,大國在小貴的耳提面命下,選了選,把一個教化學的男老師介紹給了小娟兒,人家家裏是礦區大開發第一代人,有點根底,就是家裏七大姑八大姨親戚多了點。小夥子是礦裏送到呼市師院委培的大學生,除了畢業必須回礦區,文憑和正式大學生一樣。倆人一領證婆家就以最快速度幫他們分到了房子。
娟兒帶着女婿又求到大國跟前,想把那間宿舍再留一年,時不時讓父母回來住,雖然她姐夫一家人都厚道,姐夫開車錢不少,公婆還養了十幾頭牛羊,可父母畢竟是寄人籬下,有個能回來的地方,去住就是做客,不遭人閑話。
大國覺得這一家人都知分寸,就出了力,跟勞資那邊打了招呼,反正教師宿舍夠,勞資那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小娟兩姐妹也争氣,攢了一年的錢在小貿易街租了一間平房給父母住,他爸有剃頭的手藝,男的五毛女的一塊給人剃頭,樣子都是老式的,勝在便宜,去的都是中老年人。大國和小南的頭,倆人上門來給剃。每次上門,小貴必定給他們帶一大盆餃子回去,白菜豬肉餡兒,料兒足得很。
外人都說小娟兒有心眼兒,會攀高枝兒。小貴聽到了少不得替小妹子分辨兩句,回頭還勸小娟兒別把這些閑話往心裏去。
小娟就哭了:“嫂子,我知道他們說什麽。也知道他們到我哥和您跟前說我心機重變着法兒的占你們便宜。我心裏清楚,這幾年我可不就是借着我哥的光在學校站穩腳跟,靠着您我和我姐才能找到現在這樣的對象。我婆家事兒多,可我們魏力人好,我也不笨,我們的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小貴給她擦眼淚:“他們要是欺負你,你來找我,我和你哥給你撐腰。”
小娟被她逗笑了,抹一把眼淚,又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女子:“嫂子你放心,我是能讓人欺負的主兒?當年我纏着我哥叫哥,他沉着臉讓我叫他姬校長,說在單位不要拉關系,可我不還是厚着臉皮叫他哥?!叫的現在誰不知道他是我親哥你是我親嫂子。雖然是一個姓,可要我認哥我也是看人的,學校仨副校長呢,校長我攀不上,那我也只認我哥啊。還有我們那個教導主任,開始看見他我都得躲,認了我哥以後他就再也不敢對我動手動腳的了。”
小貴也樂了:“都嫁人了,別口無遮攔的啊。”
小娟大笑:“就是嫁人了才能口無遮攔啊。我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麽!”
小貴就是喜歡娟兒這股大氣,行得正坐得端!
可有娟兒這樣的姑娘,就有另一樣的。
想到這裏,小貴就覺得時代是真的變了。沒出嫁的大姑娘,貼着人家已婚的男人,還能當着人家老婆面理直氣壯的。為這小貴和大國大吵一架,把小南吓得躲廁所裏不敢出來了。
這事兒大國覺得冤的慌。那女的比小娟早一年進礦區,分到一中,沒兩個月名聲就很不好了,期間也暗示了大國幾回,大國全當不懂。只過了一個學期,人家就調進處裏了。本以為以後最多見面點個頭了,沒想到學校、處理的飯局人家上桌了!這女的到不是十分漂亮,但是會打扮會喝,飯桌上到處敬酒勸酒。
大國是不能喝的,所以每次飯局都帶着自己的助理小包,幫着喝酒、擋酒,喝多了小夥子還能把他送回家。可這女的進了處裏半年以後,飯桌再遇到大國就總是敬他酒,好幾次都多了,小包送他,那女的也非要送。一次兩次小貴雖然詫異,還是禮貌的謝謝人家,次數一多小貴就感覺到了,跟大國吵了起來。
可問題不在大國這裏!領導的飯局不能不去,大國不喝酒,架不住大家起哄,桌上還有更大的領導呢,人家覺得這都是小節。大國也吩咐小包,別讓那女的送。可小包也冤,他是不讓送,可人家就是要送,鑽進車裏不出來,還非要和自己一起扶着姬校長上樓,怎麽說都沒用,他總不能打人吧。
等這天半夜小貴一開門又看見那女,小貴的臉色就不好了,小包更尴尬。可那女的好像根本沒看見,直接進門到洗手間,問小貴哪個毛巾是大國的,要給大國拿熱毛巾擦臉,還要給他沏濃茶解酒。把小貴氣的直哆嗦。
這次連小包都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這女的,半抱半拖硬是把人拉出門,“姐,姐!姬校長已經到家了,咱們就別打擾他休息了。嫂子,你忙,我們先走了。”
那女的還是不依不饒:“安大夫大忙人,哪有時間照顧志國哥啊,我留下來幫個忙怎麽了?”
小貴氣炸了,指着門大罵:“你給我滾出去。”
隔壁鄰居都出來了。
小包的氣也上來了,推着那女的:“快走!快走。”
鄰居半是好心半是看熱鬧,“安大夫,怎麽了?”
小貴勉強笑笑:“沒事兒。”關上門。看見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國,小貴大哭。
小南被他媽的哭聲吵醒,穿着睡衣從房間,吓一跳,抱着他媽問:“媽,你怎麽了?我爸又喝多了?誰欺負你了?”
小貴推兒子:“沒事,睡覺去,明天還上學呢。”
第二天一早,在沙發上睡了一宿的大國腰酸背痛,老婆和兒子還都不理他,都冷着個臉,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
大國心知壞了。
到學校拎過小包就問怎麽了,小包頂着個苦瓜臉把昨天半夜的事兒複述一遍,恨得大國直接砸了個勝利杯。
小包頭一次看見一貫和氣的姬副校長發這麽大的火兒,深怕殃及池魚,炸着膽子勸:“校長,你這樣不行,那女的是纏上你了,你不理她她就去惡心嫂子,再弄點風言風語,就算嫂子不跟你離心,外面議論你們也受不了。”
大國氣狠了:“就她那個臭大街的名聲,還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小包看看緊閉的辦公室門,壓低聲音,“哥,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們幾個司機在一起說起這事兒,看意思那娘們兒是真想跟你,還說過想跟你結婚。”
嘩啦!大國把辦公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她做夢!”
小包戰戰兢兢地撿東西,掃玻璃碴。
大國平平氣,想了想,又抓過小包:“你說她為什麽就盯上我了。”
小包臉像黃連,“哥,哥,你怎麽就看不出來啊。她這幾年,咱們教育處領導校長都轉了大半圈了,現在房子有了金的銀的也都上身了,聽說她爹媽兄弟的關系就要進來了,正式職工!她這是想定下來了,那些人哪一個會對她真心,就算不要現在的老婆,也不會要她!”
大國還是沒明白:“難道她覺得我會要?!”
小包半是奉承半也是真心:“姬校長,您是個好人!您自己說,她要真的跟你那什麽了,……”
大國把小包下半句話瞪沒了。小包立刻改口:“就算沒什麽,她到處說已經跟你怎麽怎麽了,就是要跟着你,您這種把責任啊原則看的比天大的人,您能怎麽辦?還有我嫂子,更是個好人!她要是覺得你們有什麽,好不好她能自動讓位了你信不信!”
你說的好有道理!
大國楞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操他奶奶的,就因為我們兩口子是好人就欺到我們頭上了啊!”
小包嘀咕:“可不是,就因為你們兩口子是要臉的,人家才蹬鼻子上臉啊。”
“……”,大國被這小子一噎,氣倒消了大半。“當我不知道?就一個進礦區沒幾年的小姑娘,沒人撺掇沒人出主意,她敢?我不計較,真當我是軟柿子想捏就捏?”
小包半懂不懂,覺得此刻的姬副校長挺可怕。不過這小子也高興,畢竟自己是姬校長的人,領導要是沒能耐,跟着的人都受氣。
大國看看表:“快中午了,我早走一會兒去接你嫂子吃中飯,下午可能晚點來,有什麽事兒去醫院小食堂或者花園找我。”
小包忙不疊點頭,“我送您?”
大國搖頭:“我騎自行車去。”
一路到礦區總醫院,熟門熟路地找到産科,不時和人打招呼,人家一看就知道姬校長來看媳婦了,“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麽黏糊啊?”大國就笑,也不回答,直到辦公室,笑嘻嘻地說今天有空,要和媳婦一起吃飯。小貴當着別人從不下大國面子,笑笑就跟着出來,一出辦公室門臉又繃起來。
大國拉着她到花園一角,壓根兒沒提那女的的事兒:“有人要整我呢!”
小貴愣住,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大國再接再厲:“我不願意跟個小姑娘計較,他們還真當我沒脾氣啊?!”
小貴狐疑:“你是說那事兒是別人想整你?”
大國重重點頭——是不是都得是,敢惡心我家裏人,是不是都打死勿論!表決心:“你放心,最遲年底前,我一定把這事兒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