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陰與陽(11)
陸庭深把戶部尚書的職位落在了明面上的安家公子頭上, 也就是說從此以後安哥哥想要的辭官雲游的确是化作了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日日上朝, 為那些突然被砸到手裏的陌生政務忙得焦頭爛額。
然而還是那句話, 無論朝堂上再怎麽風起雲湧,對于安明晦而言都沒有任何影響,他依然是每天守着自己的小院澆花看書撫琴,偶爾碰上安哥哥空閑的時候前來聊上幾句。
對于自家兄長他還是放心的, 雖然平日裏經常與他嬉笑玩鬧,但要說真本事也還是有的,不至于被這點事務壓垮。
所以當在一片歲月靜好之間突然擡起頭對上窗外那張屬于當今聖上的臉時, 安明晦着實頭腦空白了片刻。
看見他這幅一動不動的樣子,陸庭深一下就笑了出來, 擡手伸進窗戶裏摘掉了他臉上的面具, 看到那呆愣的表情時笑得更加開心了:“怎麽,朕長得有這樣吓人嗎?”
說罷, 他就自作主張地翻過窗框進了屋裏, 相當自在地坐到了桌邊的椅子上:“好了, 別這麽驚訝,那些個禮數也不必了,你以為區區一個皇宮還當真拘得住朕嗎?恰好今天事情少,就幹脆溜出來找你玩玩。”
陸庭深歪着頭看着那站在窗邊的人,今日安明晦穿了一身青色長衫,發髻束得規整,肩膀以下的部位都被灑上了從窗口投入的陽光, 一雙漆黑的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不像是平時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倒是看着更讨人喜歡了幾分。
安明晦無奈地搖搖頭,猶豫地開口道:“陛下,您……”
說到這裏,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所幸陸庭深這點畫外音還是聽得出來的,他主動接下了安明晦沒說完的話茬:“你是要說戶部尚書的事?這不是挺好的,給你那個好兄弟找點事情做,省得他太閑。況且戶部尚書本就是個油水多的位置,看在你的份上,就算他動些小手腳朕也可以睜只眼閉只眼。”
“朕把他弄到那個位子上,既不是打算找麻煩也不是看中他的才華,而是為了不讓他帶着你到處亂跑罷了,你大可放心。”
聽了陸庭深這樣說,安明晦還真不知道自己是該不該放心,轉過身正對着那穿了一身玄色常服的人,搖着頭問道:“陛下特意來一趟,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怎麽會呢,朕是來問罪的。”陸庭深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後,才接着道,“這幾日安公子在朝上對着朕總是沒有個好臉色,反倒要朕去笑臉相合哄着他,你覺得這不該治罪嗎?”
他本是想看安明晦驚愕慌亂的模樣,卻沒想到那人安靜地看了他片刻,随後毫無征兆地笑了出來,溫和地道:“你還是适合多笑笑,否則可惜了這樣俊俏的一張臉。”
陸庭深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也跟着笑了:“怎麽,用這樣的法子哄朕開心?倒也不錯。你若是願意哄一輩子,朕會更加欣慰。”
說完,倒是他自己先嘆了一口氣,手裏拿着茶杯幽幽地道:“這安大人也真是沒什麽眼光,若是由你來做明面上的那位安公子,定然比現在那一位要好得多。”
“沒什麽可惜的,這樣清淨的日子就很好。”安明晦看得很開,這麽多個世界過來,也算是什麽日子都經歷過了,他手裏拿着反派的劇本,能過上這種安穩日子已經是幸運的了,“兄長也并不比我差了什麽。”
“朕有些時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聾作啞。”陸庭深端着已經空了的茶杯,依然擡在面前的手擋住了自己的小半張臉,露出的那半張臉上則是神色莫名,“你當真覺得你那個哥哥是個善茬?本宮倒覺得他是個比之本宮也不會遜色幾分的惡人。”
“呵呵……”他輕聲笑了笑,擡手關上身旁的窗戶,這才轉身緩步走到陸庭深身邊,坐在了他旁邊的椅子上,“陛下,要自稱‘朕’才對。”
“……暫時尚未習慣。這只是細枝末節,倒是你不要在這給朕轉移話題。”
這可是冤枉,安明晦還真沒有轉移話題的意思,只是注意到就随口一提罷了,現在被陸庭深這樣不滿地指控,便也就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陛下覺得什麽是惡人?”
安明晦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壺,為陸庭深重新倒上了茶水,那茶是他剛剛泡好的,倒出來時還冒着熱氣,陸庭深隔着袅袅白霧看着身邊的人,莫名地覺得有種隔霧看花的感覺,仿佛霧氣對面的只是他臆想出來的畫中人。
并沒有真的想讓陸庭深來回答這個問題,在倒完茶後安明晦就自己說出了接下來的話:“天下事本無對錯,只是世人總想把與自己觀點相悖的說成惡。按照大多數人的看法,那或許我也是個惡人,因為我總是喜歡偏袒親近的人,不過我自己倒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
“哦?朕還不算是惡人?”陸庭深一挑眉,故意向安明晦投去了貪婪而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流連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瞳周圍,壓低了聲音道,“那如果說,朕喜歡你這雙眼睛,若是你不肯乖乖聽話,朕就要把它們挖出來呢?”
“黑瞳只是稀奇罷了,要說好看卻也沒有那麽誇張。”安明晦鎮定自若地回道,甚至還有閑暇湊近陸庭深面前擡起手,用指尖點了點對方的眼角,面上帶着明媚如春日暖陽的笑意,“我倒是覺得陛下的眼睛要更加好看,色如琥珀,通透明晰,灼灼如玉,豈非人間絕色?”
這人笑起來的樣子還是老樣子,幾乎是頃刻間便與陸庭深少年時期的記憶中那許多個笑臉重合在了一起。他本來以為那些細枝末節的陳年舊事自己應當早就忘記了,可是如今才發現竟是依然記得如此清楚,甚至能輕易地回憶起那個漂亮的少年微笑起來時眼角眉梢每一個細小的弧度。
陸庭深的指尖一顫,端在手裏的茶杯頓時不穩地傾倒,裏面的茶水灑了一身,臉上也不可抑止地泛起了不正常的溫度與顏色。他知道自己理應打掉那只手,斥責上一句不懂規矩,但是卻又想與那只修長瑩白的手多接觸上一時半刻,就只能欲蓋彌彰地斥了一句:“你倒是比朕以為的要輕浮許多。”
安明晦覺得自己挺冤的:“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這就算輕浮了?陛下那次那樣唐突我都還未說什麽呢。”
要不是因着這人已經陪了自己很多個世界,那樣不由分說地親吻上來就算是他也是要生氣的。
“自然不一樣,朕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陸庭深輕哼一聲,卻是不自然地移開眼睛,不想被面前的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對着朕也就罷了,你若是對着別人也這樣,朕就砍了那人的腦袋。”
他不止要親那一次,以後還要親很多次,唯有這個人他是一定要綁在身邊的。
眼睛不能去看安明晦,陸庭深也就順便打量了一下這屋子,目光在掃過窗臺上那盆雜草似的植物時忍不住笑了笑,不過這笑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方才過來時他就覺得不對了,這院落雖寬敞,但卻被擋在安家長子的院落後面,坐落得頗為偏僻,周遭也幾乎看不見什麽下人走動,正是因此他才能如此輕松地潛入進來。
小的時候他還能看到“安明晦”帶着這個小影子四處走動,但是近些年來那個人出門卻幾乎從不會帶上這個人,偶爾身邊跟着侍衛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興許真就是一路貨色,那個人心裏打着什麽算盤,陸庭深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
“既然你們安家人顧慮甚多,那不如由朕出面來揭穿你的身份,順便找個理由饒你們無罪,你也就不用再戴着這個面具了,難看得很。”
安明晦剛眨了眨眼,正要開口回話,就見陸庭深又出聲駁回了自己剛才的提議:“還是算了。”
安明晦:“……”
都過了這麽多個世界了,可他還是一如既往揣摩不出主角的心思。
向來任性妄為的帝王思索着,想着該選個什麽時候處理掉那個膽大妄為的冒牌貨比較好。
在年少時問出過相關的問題時他就看得出來,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影子是真心喜歡“安明晦”這個名字的,而他自己也覺得這個人要更适合那名字,于是從那時起占着這個名字的另一人在他眼裏就成了鸠占鵲巢的玩意,想着日後總要找個機會處理掉這事的。
他看得順眼的人,必須要得到最好的才行,總活得像個見不得光的影子像什麽話。
猜不透,安明晦索性也就不去多說什麽,只起身拿了一塊幹淨的巾帕,無奈地替自顧自陷入沉思的皇帝陛下擦了擦被茶水沾濕的衣襟:“這麽冷的天氣,不多穿幾件也就算了,水沾濕了也不知道擦一擦,若是待會兒出去時感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陸庭深回答得理所當然:“那就不出去了,留在這便是。”
安明晦:“……”這個國家是不是快要完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昏君的工作日記
直接揭穿真相本該是最方便快捷的做法
可惜了,朝臣也好,平民也罷,都是些迂腐又頑固的玩意
就算朕不治罪,這些人也總會把那人當成不祥的怪物妖孽來看待
看那柔柔弱弱的模樣,指不定要被吓得不敢出門了
那模樣應當也挺有意思的,不過還是算了
不太想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