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紋在衆人的目光下
元宵節之後,春節便算是過完了,陳叔一家從海邊回來,板栗鋪子重新開張,葉小船辭掉便利店的工作,回到板栗鋪子繼續當炒板栗的師傅。
便利店和板栗鋪子離得不遠,謝溯以前沒注意到葉小船,是因為不愛吃板栗,且讨厭一切需要排長隊才能買到的東西。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再香的玩意兒,讓他排隊等待超過十分鐘,那就香不起來了。
可現在——
排在長長隊伍末尾,抻長脖子看着葉小船的謝溯:嗐,真香!
隊伍裏看葉小船的當然不止謝溯一人。
今年春節來得晚,年徹底過完之後,氣溫就升上來了,葉小船炒板栗時穿得比以前更少,就薄薄的一件黑衣,手臂用力時,隐約看得見肌肉的輪廓。
這樣一個人,不引人注意都難。
謝溯每天都來買板栗,上班前來一回,下班後又來一回,每次花二十塊,一天下來就是四十塊。
時間一長,連陳叔都發現了,換班時拉着葉小船問:“那個穿便利店衣服的小個子是你朋友吧?”
葉小船不想解釋,模棱兩可地應了聲:“嗯。”
“他這是幹嘛呢?”陳叔說:“照顧咱們生意?”
葉小船已經準備走了,餘光瞥見在店對面等着的謝溯,對陳叔道:“我去跟他說一聲。”
大過年時被葉小船拒絕,謝溯反倒放開了,随時将“喜歡”挂在嘴邊,一有空就往板栗鋪子跑。
但葉小船對他一直很冷淡,拒絕得幹脆利落,之後也不給任何機會。
見葉小船朝自己走來,謝溯揮手笑道,“鍋鍋今兒發了獎金,請你吃火鍋去。”
葉小船在離謝溯三步遠時停下,“明天別來了。”
謝溯是那種鄰家男孩的長相,膚白,顯小,容易讓人親近,聞言立馬睜大一雙眼,“為什麽啊?”
葉小船不為所動,“我已經說過,我們沒可能。”
“但我想追你啊。”謝溯雙手揣在外套口袋裏,滿不在乎的樣子,“你拒不拒絕我是你的自由,我繼不繼續追你是我的自由。”
葉小船半蹙起眉。
他面無表情時就時常給人兇悍的感覺,蹙眉時更是顯得淩厲。
謝溯卻丁點兒不害怕,輕哼一聲,“我都摸清你了,我的小船,你其實就是看着兇,心裏挺善良的一個人。”
葉小船在原地站了幾秒,轉身向車站走去。
謝溯在他身後喊:“你只說明天別來,你沒說以後也別來哦!我還會來的!”
公交上乘客一如既往地少,靠近城市邊緣時,車裏又只剩下葉小船一人了。
葉小船看着窗外漸漸荒涼的街景,想起謝溯,又想起自己。
覺得謝溯的糾纏毫無道理,且令人心煩。那麽帶入自己與單橋的這段關系,自己的糾纏也必然讓單橋不悅。
離開是正确的。
這話葉小船每天都要對自己說一遍。
這樣才能壓下回遠城找單橋的yu丨望,才能說服自己繼續在遠離單橋的地方茍且過活。
車駛入車站,葉小船走了神。司機接連叫了三聲“小夥子,到站啦”,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快步向車門走去,“抱歉。”
“道什麽歉呢!”司機是個中年胖子,除夕那天跟葉小船說“過年好”的就是他,“你是累着了吧?累着了就容易走神。我這兒有好多番茄,自家種的,老婆子剛給我送來,還沒來得及背回家呢,你拿幾個回去用糖碼着吃,提提神。”
葉小船立即拒絕,司機卻已經樂呵呵地從籮筐裏拿出四個遞了過來。
“客氣什麽啊,咱們都是奔生活的,能互相照應就照應呗。這麽大一筐,壞了多可惜。”
葉小船提着番茄往家的方向走,一同拎着的還有一口袋幹魚幹貝,是陳叔送的,說是海邊的特産,煲湯時丢一把,能夠提鮮。
來到林城半年,遇到的大多是好人。
葉小船嘆了口氣。
其實細細想來,以前也沒有遇到太多罪大惡極的人,只是他總是注視着單橋,習慣性忽略周遭的善意。
這麽一想,又得出一個“離開單橋是正确的”的理由。
葉小船看着鏡子裏眉目嚴肅的青年,心想,你又說服了自己一回。
到了四月初,人們已經換上輕薄的春裝,葉小船的長袖黑衣變成了短袖,有時甚至只穿一件黑色背心。
謝溯還是經常跑來,但不是每天都買板栗了。
葉小船盡量不與他說話,可實在被纏得煩了,還是會回兩句。
這時謝溯就很高興。
“明天你休息吧?”謝溯跟着葉小船走去車站,“店裏發了電影票和餐券當福利,我明天也休息,咱們一起去看吧。”
葉小船說:“不去。”
“太無情了!”謝溯嘴上雖抱怨,卻分毫沒有生氣的意思。恰好上一班公交剛走不久,下一趟得等很久,葉小船沒車上,謝溯嘴上便不停,機關槍似的說東說西,也不管葉小船回應不回應。
葉小船說:“你再不走,回去的公交就要收班了。”
謝溯說:“對啊,真的要收班了。今天我沒上夜班,打車的話不給報賬的。”
葉小船沒說話。
謝溯笑道:“所以小船,你就告訴我吧,你明天怎麽安排。你說了我馬上去趕公交,你不說我就只能打車了。都是打工仔,我也沒多少錢的。”
葉小船對謝溯并沒有什麽歉意,但對方老待在這裏也不是個事。
“我要去紋身。”葉小船說。
謝溯驚訝,“紋身?哪裏哪裏?”
葉小船皺眉,“你可以回去了。”
謝溯這回沒有繼續問,只道:“我明天陪你!”
葉小船沒當回事,次日上午出門,才發現謝溯說到做到,竟是真的等在他家附近唯一一個公交站邊。
“走吧!”謝溯說:“陪你去紋身,我就當咱們約會了。”
葉小船無法将人攆走,帶着個尾巴走進市中心一家名叫“深淵”的刺青館。
這家店是他前陣子就聯系好了的,他一到,就有人領着他去預定好的工作間。
謝溯也跟着進來。
紋身師很年輕,與葉小船交流不多,給看了設計圖,就準備開始工作。
“鷹?”謝溯驚嘆:“這也太帥了吧!”
葉小船閉着眼,沒有搭理。
他要紋的是一只展翅的鷹,紋在側頸上,所有人都能看到,卻沒有人知道,鷹對他來說象征着誰。
只有他知道,鷹是單橋。
他要将他心愛的人紋在衆人的目光下,紋在他脈搏的躍動處,紋在他暴丨露在外的致命點。
圖案不大,但側頸是個很考驗技術的地方,紋身師精雕細琢了很久,葉小船清晰地記得每一針刺在皮肉中的痛。
他竟是有些喜歡這種痛。
紋身師和葉小船都不愛說話,謝溯一個人說了半天“單口相聲”,也困了乏了,坐在高腳凳上打瞌睡,聽見動靜才醒來。
紋身已經完成,鷹在葉小船側頸上栩栩儒生,配合葉小船的臉型與寸頭,簡直酷得無以複加。
“天哪!”謝溯說:“小船,我後悔了,我不該陪你來紋身,我好像更更更愛你了!”
“啧——”沉默冷峻的紋身師終于發出一個音節。
謝溯不滿,“你笑什麽?”
紋身師像個不良少年,“你沒看出這哥們兒對你沒興趣嗎?你還追?傻啊。”
謝溯跟人鬧:“我樂意,你管得着嗎?”
葉小船站在鏡子前,偏頭看着側頸上的鷹,半分鐘後,輕搖着頭笑了笑。
一句“我樂意”,支撐了多少一廂情願的眷戀。
自從有了紋身,葉小船受到的關注更多了。板栗鋪子生意越來越好,入夏之後,陳叔給葉小船漲了一千塊工資。
加上春節的紅包和在便利店兼職賺的錢,葉小船已經攢了接近三萬塊,這錢不管做什麽生意都嫌太少,買一輛面包車送快遞倒是不錯,但葉小船并不想做送快遞送外賣之類的工作。
他想開始一份事業,并且已經有了頭緒。
遠城又進入了旅游旺季,“有海”增加了兩名義工,都是哈薩克族的年輕人。
說是義工,單橋其實是付他們工錢的,這一點和別的青旅有些區別。
最近單橋時常住在“有海”樓頂的小房子裏,百葉小區倒是挺久沒回去過了。
邢洲在電話裏道:“這個葉小船到底是誰啊,你對他這麽上心,都找大半年了!”
單橋靠在欄杆上,手指夾着一支煙,嗓音低沉,“有消息了?”
“想當年咱們都在隊裏時,是誰說自己無牽無挂,随時可以為國捐軀?”邢洲和單橋是戰友,過去一起在邊防特勤服役。和大多數隊員不同的是,邢洲是個有背景的公子哥兒,被家裏的長輩丢到邊疆磨練,壞德性磨沒了,離開邊疆時已經成了不輸任何人的特種兵。
單橋是他出生入死的鐵哥們兒,一起熬過特訓一起躲過槍子兒,我活着就不能讓你死的那種,單橋想找的人,他當然得盡全力去找。
但他不理解的是,單橋為什麽會那麽執着地找一個人。
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男人。
“是我。”單橋也不否認,一句話就給邢洲堵了過去。
“操!”邢洲罵了聲,終歸還是妥協了,“葉小船在林城,就西南那個林城,給人炒板栗。”
單橋半眯起眼,長長的煙灰被風吹落。
“消息我告訴你了。”邢洲說:“你打算怎樣?”
單橋将煙摁滅,片刻後說:“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