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無意撞見
展眼已是八月十四,正是中秋佳節的前一日,廣德侯夫人在家裏辦了桂花會,請着各位官宦世家夫人和姑娘同去她家賞桂花。
滿京城裏的人都曉得,廣德侯裏有一處十來畝大的桂花園,花開時節,香動滿城,極是讓人稱道的。
武安伯府近來蒸蒸日上,所以自然也接到了廣德侯府發來的帖子。
可蔣氏一來拿喬,現下葉明珠已經在給徳娴公主為侍讀,不定的後面就會被選為哪一位皇子妃了,二來前幾日天氣忽冷忽熱,她年紀大了的人,着了些風寒,所以便不打算去,只讓林氏帶了虞氏、薛氏和家裏的一衆姑娘過去。
葉明月原是不想去的,架不住薛氏勸着她去:“這些日子你整日的只顧埋頭做繡活,眼睛如何受得住?別為着這個,倒把自己的一雙眼睛給熬幹了。今兒你就先随着我去廣德侯府玩一日,随後再回來繡這觀音大士的繡像也不遲。”
頓了頓,又說着:“今兒陳家的大姑娘想必也是會去的。你過去了,和她好好的處一處,冷眼瞧瞧她是個什麽樣性情的人,回來也好對我說說,我心中好歹也有個數,曉得日後該如何的同她相處。”
原來陳佩蘭也會去的嗎?對于這個未來的大嫂,葉明月心裏也是想多親近親近的。于是她想了想,随後便應了。
一行人坐了馬車去了廣德侯府。
和上次去永寧侯府一樣,葉明月同着葉明玉、葉明蘭坐了一輛馬車。只不過今兒還多了一個人。
是林谷玉。
因着今日蔣氏不去,林氏就有意帶了林谷玉過去,想讓她增長增長見識,至少往後不要見着誰就垂頭,說話的聲音也是聲如蚊吶一般,不留神細聽都聽不分明,實在是有些不大拿的出手。
而馬車的車廂原就不大,上次坐了三個人猶且嫌擁擠,這當會又加了一個人,那更是不用說了。
葉明月和葉明蘭還好,便是心中再有什麽事,面上也不會顯出什麽來。獨有葉明玉,卻是心中有什麽都會悉數的擺在臉面上。
她瞧了瞧林谷玉身上穿的粉色繡柿蒂紋的褙子,淺藍色的百褶裙,再瞧了瞧她頭上戴着的珍珠穿的珠花和碧玉簪子,就不屑的撇了撇唇。
林氏雖然叫了裁縫過來給林谷玉做了幾件新衣裙,但她自己的手中原就拮據,且因着葉賢錦的緣故,她心中對林谷玉多少也有些芥蒂,又哪裏會用了什麽多好的料子呢?至于林谷玉頭上的那幾樣首飾,那就越發的不值什麽了。
當下就聽得葉明玉的聲音在奚落着:“你頭上戴的那朵珍珠珠花,上面的珍珠都已然發黃了,怎麽也不換一換?再有你那支碧玉簪子,成色可不好,一些兒都不翠,倒有些發渾,還不如不戴呢。”
沒有人說話。
葉明蘭原就是個不幹己事不做聲的人,葉明月則是心中不喜林谷玉,這當會為什麽要因着她的緣故去得罪葉明玉呢?所以她便也不做聲。
林谷玉也沒有說話。
說什麽呢?葉明玉說的話字字都是對的。她原是武安伯府裏的姑娘,而自己不過是投奔武安伯府而來,她這般那般的瞧不上自己原也是應當的。
可恨爹娘非要她來這武安伯府,而姑母......
想起前幾日林氏同她說的那番話,林谷玉由不得的就覺得眼圈開始發熱起來了。
她垂着頭,用力的攥緊了自己的衣袖子,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難受,只想哭。可還是得硬生生的忍着。
葉明玉還在皺眉嫌棄着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你這衣裙都是用什麽料子做的?嚣紗片子一般,如何拿得出手?今兒你同了我們一塊兒出來,怎麽也不換一身能見人的衣裙?不要待會兒旁人見了你,只當你也是我們武安伯府裏的人,可沒的丢了我們武安伯府的臉面。”
林谷玉攥着衣袖子的手越發的緊了,關節處都青白一片。
葉明月在一旁瞧見了,但她還是沒有做聲。
她原就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這當會對着林谷玉則更沒有心軟的意思。
她只是低了頭,漠然的轉動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
等到廣德侯府到了的時候,葉明月下了馬車。
她眼角餘光望了林谷玉一眼,就見她除卻眼圈微紅之外,其他的倒是一切如常,好歹也并沒有不識大體的當場落淚,鬧了個衆人都沒有面子。
于是葉明月便收回目光,走到了薛氏的身旁去,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心中甚是擔心薛氏見到林谷玉會不自在。
但薛氏卻是淡然的很,還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着她:“沒事的,娘好着呢。一切都過去了,往後這些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那日一家子吃完午飯,等葉明月和葉明齊都相繼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後,葉賢嘉就開誠布公的和薛氏聊了很長時間。
他承認了自己那時候對陳靜馨的迷戀,可他也說了,他曉得薛氏這些年對他的付出,在他心中,沒有誰可以替代薛氏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便是陳靜馨也不能。至于說現下的林谷玉,雖然一開始他見着林谷玉的時候心中是很震驚,但也并沒有對她起過什麽念頭,不過是心中有些許唏噓罷了。便是這些日子他之所以同薛氏争吵,那也并不是因着林谷玉的緣故,而是因着今年江浙的賦稅上面出了岔子的緣故。現下整個戶部上下皆是忙碌異常,他自然也不例外。而他在戶部忙碌了一天回來,只想着能好好兒的歇息歇息,但薛氏偏生不依不饒的在他耳邊這樣那樣的抱怨哭鬧,又不停的将以往的那些舊事翻出來說,他心中煩悶,所以這才搬到了外書房去住,也不過是想清靜清靜罷了,并沒有其他旁的緣故。
随後葉賢嘉也對薛氏做了保證,以往他從來沒有納過妾,往後也必然不會。也再不會有諸如陳靜馨那樣的事發生,只讓薛氏好生的安心,一家子還是如同以往一般和和睦睦的過日子才是。
薛氏聽了他這話,立時就什麽心病都去了。所以即便是現下再見着林谷玉,她也覺得心中平靜的很。
而葉明月曉得這事之後,一方面心中安心不少,一方面就又想着,好不容易葉賢嘉和薛氏之間這樣坦誠布公了,那是決計不能讓林氏再在中間出了什麽幺蛾子的。
既然說是桂花會,那今日的宴席自然就是擺在了桂花園中。
等葉明月一行人進去的時候,就見着裏面已是有許多女眷坐在那裏了。
廣德侯夫人親自迎了上前來。
她四十來歲的年紀,穿了寶藍色百蝶穿花紋的對襟褙子,額頭上勒了同色鑲綠松石的抹額,高聳的發髻上戴了朝陽五鳳挂珠釵,走過來笑容滿面的同林氏寒暄着。
武安伯府以往雖然日漸勢衰,在京裏為一衆同樣享有爵位的公侯世家瞧不上,但現下二房的葉賢嘉做了戶部郎中,葉明齊更是做了庶吉士,又與國子監祭酒家做了親,且葉明珠又入宮做了德娴公主的侍讀,葉明月又得太後和德清公主青眼,指不定明兒就會怎麽樣一飛沖天呢,所以廣德侯夫人現下自然是不敢小觑了武安伯府的。
與林氏一番寒暄之後,廣德侯夫人的目光便在葉明蘭、葉明玉和葉明月、林谷玉等人的面上瞥了一瞥,随後就笑道:“貴府就是會調理女孩兒。瞧瞧這四個女孩兒,俏生生的站在這裏,四朵剛開的嬌花一般,再是教人移不開眼去。”
因又問着這四個女孩兒在家中都行幾。當聽到說葉明月在家中行五之後,她忙一把攜了葉明月的手,目光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一番。
藕荷色的對襟褙子,淺粉色的百褶裙,生的海棠花一般的清麗嬌美,實在是難描難畫。
她便扭頭對着薛氏笑道:“虧的這樣齊整标致的女孩兒你也生得出來,難得的是竟然還有那樣一手好繡活,便是太後和德清公主都愛。這樣的人物,誰見了不愛呢?”
又稱贊了一番之後,她才攜了葉明月的手重又送回了薛氏的身旁去。
又見着沒看到葉明珠,便問着林氏:“怎麽今兒二姑娘沒有來?”
林氏就笑道:“她日常在宮裏給徳娴公主侍讀,今兒好不容易的回來了,只說身子乏,懶待出來,改明兒再過來給你賠禮罷。”
廣德侯夫人心裏也曉得,雖然現下并沒有過明路,但只怕這一批挑揀進宮的公主、郡主侍讀最後多數都會被選為兩位皇子的妃子或是太子側妃,而葉明珠說起來又是京城雙姝之一,這樣大的名氣,被選中那自然是肯定的了。因着這個身份,今兒的這個桂花會她又怎麽會出席?
原來京裏原就有這樣的習俗,春日有桃花會,秋日有桂花會,一者固然是因着氣候宜人,正适合出來游玩賞花,這二則也是青年男女互相見見面,各家夫人瞧瞧其他家裏的女孩兒,好挑揀一位合心意的做自家的兒媳婦。
而因着前幾個月各官宦世家已經被挑揀了一批适齡的優質姑娘進了宮裏,剩下的這些姑娘就成了搶手的了。而葉明月在其間又是個相貌最為突出的,更何況現下滿京城的人都曉得太後和德清公主都特地的召她入宮,讓她給她們做繡活,往後若是能讓葉明月做了自家的媳婦,那就相當于是搭上了太後和德清公主的這條船,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所以現下滿園子的夫人都對葉明月青眼有加,不時的就要誇贊她兩句,又會和善的同她說些話兒。
到後來葉明月便有些煩了。索性便尋了個由頭,帶了黃鹂和小茶,只說要去這廣德侯府的花園子裏逛逛去。
因着今兒原就有許多世家官宦之女過來,所以廣德侯夫人就特意的将花園子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現下聽得葉明月這般說,忙喚了丫鬟過來,讓她領着葉明月到花園子裏頭逛去,又說裏面有紮好的幾架秋千,若是覺得逛膩味了,就可以去那裏蕩秋千去。
聽得有秋千,葉明月自然是想玩。于是她便給了那小丫鬟一吊錢,讓她領着自己過去。
不想到了那裏,不但見到了各家的貴女,也見到了許多世家貴公子。
世家之間原就是相通的,所以這些人自小也是相識的,這當會便湊在了一塊兒三三兩兩的說着話。
不過葉明月卻是自小在外地長大,去年年底才剛回了京城,且回來之後她也不怎麽外出,是以這些貴女和貴公子她絕大多數都是不認識的。更何況她原就是個冷淡的性子,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嫌應酬麻煩,所以當下她便帶着黃鹂和小茶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了,想着要歇息歇息。
秋日的木芙蓉花開的正好。碗口大小的花,粉紫的顏色,極其的豔麗。
葉明月望着這木芙蓉的顏色,腦中便想起了那日沈钰送的木槿花,也正是粉紫色的,同着眼前的木芙蓉一般兒的顏色。
想到沈钰,她唇角便不由的微微的上翹了起來。因又想着,自打上次出宮見過那一次之後,這些日子她只埋頭在家做繡活了,再沒踏出過府門一次,更是無從見他了。也不曉得這些日子他都在做些什麽?那日馬車裏的事......
想到那日的事,葉明月止不住的就覺得面上有些發燙。只是面上發燙也就罷了,怎麽耳旁倒仿似聽到了沈钰說話的聲音呢?
她只疑心是自己幻聽了,所以一開始就并沒有當一回事。可後來不想那聲音卻越發的大了起來,她側耳細細的聽了一會,正是沈钰冷清凜冽的聲音不錯。
她心中疑惑,便對着黃鹂和小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随後自己就蹑手蹑腳的朝着聲音發出的地方走了過去。
撥開一處木芙蓉花樹,透過枝葉的間隙望了過去,赫然便站那邊正臨水站了兩個人。
一個是沈钰,另外一個卻是徐妙蘭。
而徐妙蘭此時正拉了沈钰的衣袖子,口中撒嬌似的喚着他:“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