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姐妹之争
沈钰站在午門廣場上,一直目送着葉明月入了宮門,直至望不到她的身影了,随後方才收回膠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轉過身來。
守候在午門外的都是錦衣衛的人,所以沈钰就交代了下去,往後讓他們見着這位葉姑娘的時候,言語态度之間都要恭敬。再有,等她傍晚時分出來的時候,記得速去告知他一聲。
等到他交代完了這事,便打算去一趟北鎮撫司。
前些日子又有一起關于浙江按察使謀反的案子,零零碎碎的又牽扯到了許多朝中的大臣出來,因着這事,現下北鎮撫司的牢房裏都人滿為患了。
只是他剛擡腳走得兩步,就看到前面有人騎了青骢馬正緩緩的過來了。
迎着早間的霞光,沈钰微微眯眼望了過去,見那人穿了青色的官袍,相貌隽秀儒雅,正是蘇璟無疑。
蘇璟看到沈钰,便伸手一勒手中馬缰繩,随後眉目含笑,望了他一眼,笑道:“沈大人今兒起的早。”
聲音溫溫潤潤的,如溪水涓涓流過小溪圓石一般。
沈钰做瑞王伴讀的時候,為人最是懶散,絕不肯早一刻到學堂裏來,經常都是踩着點兒來的。為着這,教導他們的夫子每次都能被他給氣的臉色鐵青。
蘇璟深知沈钰的這個德行,所以現下這句話說出來未免就帶了些打趣的意思。
當下沈钰就輕哼了一聲,眯着眼望他,眉目冷峻的說着:“以往你好歹也是皇子的伴讀,怎麽現下中了狀元,卻淪落到要給一群女子做侍讀了?”
蘇璟前幾日剛由翰林院修撰的官位升為了翰林院侍讀。雖然是升了半級,現下為正六品,但這個官位原是陪侍皇上讀書論學,或是為皇子授書講學,現下蘇璟卻是為公主、郡主等人授書講學,所以沈钰方才有此奚落之語。
蘇璟聽了,也不以為意,只微微一笑,長江朗月般的皓潔:“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又分什麽男子女子了?沈大人着相了。”
這句話把沈钰給堵了個正着。當下他無話以對,便輕哼一聲,轉身自走了。
蘇璟一笑,随後便也翻身下馬,将馬缰繩扔給小厮,自己則是伸手撣一撣官袍,擡腳進了宮門。
前面自然是有內監領着,一路到了臨時辟出來的三間屋子,暫且作為給公主、郡主上學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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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夫子不止他一個人,他不過是教授一些諸如女四書之類的而已,其他如禮儀、琴棋書畫之類,自然是會有相應的夫子。
等到他邁步進了屋子之後,目光微微一掃,便見着屋子裏已是坐了十來個女子,個個都打扮的桃羞杏讓,燕妒莺慚。
随後他便看到了葉明月。
一幹貴女之中,明明她妝扮的不算最寒酸,可也不算最耀眼,但蘇璟卻還是一眼就注意到她了。
她正微微的側了頭同旁邊的女子說話,面上笑意瞧着溫婉得體,絕無一些兒元宵之夜在他面前的冷漠戒備之意。
蘇璟心中有些許訝異。
他并不曉得葉明月也會是伴讀之一。但其實他對這些貴女都是不感興趣的,不過是皇帝說讓他來暫且教授幾日這些女子女四書之類的,他便接了旨而已。
而蘇璟一進了屋子,葉明月的眼角餘光便看到他了。
不過先前沈钰已經對她提起過蘇璟會來給她們授書講學的事,所以這當會看到蘇璟的時候她也并沒有什麽驚訝的感覺。
她只是目光在蘇璟的身上溜了一眼,見着他清隽出衆的相貌,心裏納悶着,皇帝叫了蘇璟來給公主和郡主們授書講學是個什麽意思?他這樣的一張好相貌,又是渾身這樣溫潤儒雅的氣質,只怕這屋子裏的貴女見了,多數都會對他芳心暗許的吧?難不成是皇帝看中了蘇璟,想讓他給自己做女婿?
但她也并沒有想其他的,只是随着衆人一起叫了一聲夫子好便罷了。
她今兒過來原也是卻不過德清公主昨兒說的那些話,所以才暫且過來走兩日過場而已,過後誰願意過來做什麽陪讀啊?窩家裏繡太後交代下來的那副白衣觀音大士才是正經。
因着在座的學生即便不是公主便是郡主,再不濟也是名門世宦之家,所以即便現下蘇璟是夫子,但他也并沒有太端着夫子的架子。更何況蘇璟這個人原也是個不端架子的人。
年少時他雖然也好勝叛逆,但随後在外游歷六年,早就是将年少時的那些棱角都打磨的差不多了,整個人真正的做到了溫潤如玉,至少面上對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的。
當下蘇璟面上含笑的點了點頭,随後便坐在椅中,攤開手中的《女論語》開始講解了起來。
葉明月對這些是沒有什麽興趣的。說起來這些女四書還都是女人寫的,但卻是要告誡其他的女人要和柔敬順,慎言謹行,還要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守節等諸多屁事,套用那句歌詞,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所以縱然是蘇璟的聲音再清越動聽,葉明月也是懶待聽這些。
她只是垂了頭,目光散亂的望着案上放着的《女論語》上的黑字。
窗外栽了一株夾竹桃,枝頭上簇簇擁擁的開了許多粉紅色的花。有夏日溫暖的風吹過,極濃的香味撲鼻而來。又有一群蜜蜂,循了那香味過來,在枝頭上盤旋着,嗡嗡嗡振翅的聲音透過打開的窗子傳了進來。
葉明月昨晚原就沒有睡好,現下又是聞着這樣的花香,聽着蜜蜂振翅的嗡嗡聲,便是連蘇璟講解釋義的清越聲音聽在耳中,那也像是在催眠一般。
于是她止不住的便覺得面前書本上的黑字慢慢的重影了起來。
先前還可勉力支撐,不過是神思迷糊一會兒,然後又立時驚醒過來,轉而又聚精會神的盯着面前的書本看,但不過片刻的功夫,神思又開始恍惚困倦了起來,随後又驚醒......
如此反複也不曉得多長時間以後,她終于是支撐不住了,雙目一阖,整個人都趴到了書本上去。
她這般的模樣,早就是落在了蘇璟的眼中。
其實蘇璟雖然是坐在那裏講解着《女論語》,但眼角餘光卻是一直在注意着葉明月。
于是他便看到了這小姑娘先時一臉索然無味的表情,随後便垂了頭,只是盯着案上的書本瞧。再過得片刻,她頭便點啊點的,鬓邊簪着的那支雲紋點翠步搖上的三股珍珠流蘇便也随之慢慢的在她臉側輕輕的晃動着。
她竟然是在打瞌睡。到底是她昨晚沒有睡好,還是因着覺得自己講解釋義太枯燥,所以才會這樣昏昏欲睡?
但是瞧着她那般小雞啄米似的不住點着頭,他卻忍不住的就開始想她現下面上會是個什麽樣。
縱然是她垂了頭,他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但想來定然是會迷蒙着一雙眼,嬌憨可愛的,絕不會是如元宵那晚一般,對着他是那般的滿面戒備之色。
蘇璟想到這裏,不由的便唇角蘊了一絲笑意,随後他講解釋義的聲音便越發的柔和了起來。
若是大了些,總是怕會吵醒她的這番好眠的。
只是葉明月這個忙中偷閑的覺也沒有睡好,因着有人在後面狠狠的踹了她的小腿一腳。
她吃痛不已,瞬間就驚醒了過來,随即整個人挺直了腰坐在椅中,再也沒有一些兒要睡的意思了。
先時她便曉得坐在她後面的正是葉明珠和德娴公主,想來踹她這一腳的應當就是葉明珠了。
不過對于葉明珠的這一腳,葉明月雖然吃痛不已,但心裏卻也并沒有怎麽惱。
說到底她現下也是給德清公主伴讀的,屋子裏有這樣多的公主、郡主和各位貴女在,若是有人察覺到她敢這樣公然的在上課的時候睡覺,風言風語的傳到了皇帝皇後和太後的耳中,那她可是讨不了什麽好去。
只是下課後,葉明珠悄悄的叫了她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去。
“你怎麽過來了?”葉明珠的面上如罩寒霜,語氣更是森冷,“我記得先前因着你的年紀沒有到十四歲,所以家裏壓根就沒有将你的名字報到戶部去,怎麽現下你卻是做了德清公主的伴讀?可是你父親在暗中使了什麽手段,将你的名字報了上去?”
原本在這一幹陪讀的貴女之中,葉明珠的相貌算是個中翹楚,也就只有一個徐妙蘭還可以與她抗衡一二了。她只以為着她這樣一枝獨秀,便是往後遇着皇帝和兩位皇子了,那她必然也是最為人矚目的一個,到時她勢必會成為兩個皇子其中一個的正妃的。但是現下來了一個葉明月,縱然是她妝扮的再素淨,可葉明珠心裏也不得不承認,若是她和葉明月站在一起,旁人定然頭一眼注意到的是葉明月,而不會是她。
更何況葉明月同樣也是武安伯府的嫡女,父兄還都有官職在身,這些都是大大的越過了她的。而且葉明月一來,就給德清公主做了伴讀。
德清公主可是皇後唯一的女兒。便是她自己,現下也不過是給德娴公主做伴讀而已。而德娴公主的生母不過是一個嫔。
所以葉明珠的心裏這當會充滿了濃濃的危機感,望着葉明月的目光就充滿了不善,在她面前再也做不出往日軟語悅色的模樣出來。
更何況自打上次錢夫子的事件之後,她其後遇着葉明月的時候,是有輕聲細語的解釋過她那日為何會選擇錢夫子贏的事,不過是因着錢夫子是師長,她們要尊師重道之類的。但葉明月當時聽了,卻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随後更是說着,即便是二姐姐想着尊師重教的緣故,所以才選了錢夫子贏,但你何必要撺掇着三姐姐去祖母面前說我不尊師重教,不孝不悌?二姐姐你這樣在人前溫和的僞善模樣往後在我面前是不用再裝了。
葉明珠當時被她這樣狠狠的一通話說下來,心中自然也是惱羞成怒,随後兩個人之間便連往日那層面上和氣的窗戶紙都捅破了開來,彼此之間都有些決裂的意思了。
而現下葉明月聽得葉明珠這劈頭蓋臉對她的一頓責罵,心中由不得的也着了惱。
原本葉明珠那樣狠狠的踹了她的小腿一下,她心裏說起來還是有些感激她的,但是現下葉明珠這樣說着她父親,言語之間甚是鄙視輕薄,葉明月不由的就生了氣。
于是她便輕哼一聲,說道:“二姐姐這話說的好生沒意思。我父親?論理你不該叫我父親一聲二叔?倒是直接你父親過來你父親過去的是什麽意思?你這可是不敬重長輩了。再者,我父親為人磊落,做不出來你口中說的那樣暗中使什麽手段的事。至于我怎麽來了這的事,那是太後和德清公主的意思。二姐姐若是對此有任何不滿或者疑問,大可以直接去問太後和德清公主,犯不着在這裏冷冰冰的質問着我。”
說罷,她便不悅的一甩衣袖,轉身自走了。
她們原是在長廊的盡頭處說話,外面正有一株生的葉片葳蕤的桂花樹。這當會葉明月一甩衣袖,氣憤憤的走了出來之後,一不留神卻正巧撞上了一個人。
她一擡頭,先見着的是那人身上的青色官服和胸前的鷺鸶補子,目光再往上一瞥,見着的便是一張清雅的臉。
于是她便屈膝行下了禮去:“小女見過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