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皇帝生母
儲秀宮暖閣內,地龍燒得暖煦,嘤鳴躺在溫暖的火炕上,很快便渾身暖透了。于是便适時地、幽幽“醒”來。
“鳴兒!”皇帝的嘴唇已經微微顫抖,丹鳳眸子深處有某種壓抑不住的情愫湧動。他攥着嘤鳴那還帶着三條肉色疤痕的手,攥得愈發緊了幾分。
嘤鳴目光朦胧,凝望了皇帝數息之後,才低弱地幽幽問:“我……這是怎麽了?”她纖細的柳葉眉卷簇了起來,左手不由地扶向自己的額頭,“頭好疼啊……”
皇帝卻急忙一把按住嘤鳴的左手,柔聲道:“別碰!才剛包紮好,若是碰裂了,可怎麽是好?”
嘤鳴露出了呆滞的神色,旋即又恍然大悟,“是了,我方才……從慈寧宮的臺階上摔了下來。”——摔着腦袋裏的人,自然不清晰,而她如今的這番演技當真算得上毫無漏洞了。
皇帝握着她的雙手,眼底的憐愛與愠怒交加,“朕今早才與你分開,沒想到過了半日,你便了這個樣子!早知道,朕就陪鳴兒去慈寧宮了!”
嘤鳴被窩裏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之下眼眶裏瞬間蓄滿了淚水:“是嫔妾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
皇帝卻铮铮道:“你什麽都不必說,朕心裏清楚!!”說完這句話,皇帝狠狠咬了牙齒,“皇額娘她——就是見不得朕有個稱心如意的人!!從前是高氏,如今竟換了你!朕原本以為,以鳴兒的家世門第,哪怕看在淑慎郡主的份兒上,皇額娘總不至于做得太過!如今看來。竟是朕錯了!!”
嘤鳴急忙搖頭:“太後雖待嫔妾嚴厲了些,可也沒做太過分的事。是嫔妾自己不中用,才跪了一會兒,就腿腳發軟,竟沒站穩,生生踩落了臺階摔了下去。這件事,是嫔妾自己不小心。”
皇帝深深搖頭。“前因後果朕都早已了然于心!!皇額娘她明知道。你才行了冊封禮又叩拜了皇後,早已是疲憊不堪,卻生生将你晾在殿外風口足足半個時辰!好不容易進了殿。卻又叫你跪上了半個時辰!這就是朕的皇額娘!!”說到最後,皇帝已然面有恨恨之色,“朕的皇額娘,是什麽脾性。朕自己最清楚!!先帝在世的時候,她就沒少有這些手段威懾打壓先帝的嫔妃!!如今做了太後了。竟還不消停,竟用在朕的嫔妃身上了!!”
嘤鳴垂下眼睑,太後與皇帝的母子情分本就單薄,如何經得起挑唆?何況太後那般孤傲。更是倍于娴妃!她只記得自己是皇帝母親,卻忘了皇帝才是這天下主人,哪怕她是皇帝的母親。也必須好生維系母子情分,否則早晚有一日。情分終究會被消耗殆盡!
嘤鳴嘆息道:“太後畢竟是皇上的母親啊。”
“母親?”皇帝露出冷笑之色,“有時候,朕都懷疑,她真的是朕的母親嗎?!!”
皇帝的怒吼聲,響徹整個殿宇,讓嘤鳴小心肝一顫。皇帝應該只是無心的一吼,只是發洩心中的不滿罷了,可這句話卻勾起了嘤鳴心底深處一個早就有過的懷疑:太後真的是皇帝的母親嗎?或者說,太後真的是皇帝的“生母”嗎?!!
按照太後如今的年歲推算,皇帝出生的時候,她已經三十多歲了,且不說這個年紀的婦人本就不易有孕,何況那是她已年老色衰,當時先帝最寵愛的明明是剛剛進府的側福晉年氏,也就是後來敦肅皇貴妃,可她卻再度有了身孕,還一舉生下兒子。這一切,本身就有着不合理之處。至于那個歷史記載的才是乾隆帝生母的鈕祜祿氏,嘤鳴選秀前私底下曾問過孫嬷嬷,孫嬷嬷說鈕祜祿氏早在先帝爺藩邸的時候,也就是康熙五十年就因病故去了——也就是乾隆皇帝出生的那一年。
殺母奪子。
這四個字浮現在嘤鳴腦海,卻也只敢深藏在腦海裏。以她看,太後很可能是重生的。
皇帝咆哮聲再度響起:“天下間又這樣的母親嗎?!她心裏唯一的兒子只怕是早夭的端王吧!!”
端王,是雍正嫡長子弘晖的追谥封號,這是太後第一個兒子,可惜八歲就夭折了。後來乾隆登基,追封了這個嫡長兄為端親王。
皇帝面孔下暗藏的暴怒已經漸漸湧上來,他抄起擱在床頭月牙桌上的琺琅三足小熏爐便狠狠摔在地上,碰的一聲巨響,熏爐碎裂開來,一如此刻皇帝爆裂般的情緒,“朕給足了她尊榮,給足了烏拉那拉氏一族榮華富貴!!可是她卻永不知足!!她到底還想要什麽?!難道非得要朕廢了皇後、改立娴妃為後,她才會滿足嗎?!!!”
嘤鳴從未見過他如此歇斯底裏的模樣,一時間竟有些傻了眼。太後與娴妃企圖,太明顯了,連她都看得出來,皇帝又怎麽會看不出呢?所以這麽多年,皇帝一直不寵愛娴妃,甚至與慧妃與之并封為妃——這與其是說寵愛慧妃,不如是說在發洩與太後與娴妃姑侄的不滿。
皇帝狠狠攥着拳頭,眼底漸漸充血,他怒吼如累:“她們背地裏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以為朕都不曉得嗎?!!太後是朕的親額娘啊!!當年柏氏腹中懷是朕的骨血啊、也是她的親孫兒啊!!”
嘤鳴瞬間愕然了!!柏氏腹中懷着……太後的親孫兒!!這句話——
她的确猜測到,柏氏的孩子未必是慧妃所害——甚至她懷疑過是皇後所為、是娴妃所為!唯獨沒有懷疑過可能是太後所為!!
可是,太後她與柏氏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加害柏氏腹中孩子呢?!
豁然,嘤鳴腦海中一片了然,柏氏當初是慧妃宮裏人,若出了事兒,慧妃首當其沖!這是太後的目的之一,其二——太後一直想讓皇帝過繼一個兒子給端親王弘晖為嗣!只可惜她嫌棄三阿哥的出身,又知道皇後嫡子斷無可能,而大阿哥——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對生母有很深的感情,若有別的選擇,她不會選擇大阿哥出繼,這樣反倒會幫了皇後!!
漸漸,嘤鳴只覺得骨頭都發冷了!!
太後……她果然才是這宮裏最城府狠毒的女人!!若非她已經老邁,若非皇帝與她不親近,只怕連皇後都應付不得了!!
皇帝歇斯底裏之下,怒血上湧,竟是沒有顧忌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這就是朕的皇額娘!!叫朕如何去孝順這樣一個母親!!凡是朕所喜愛之人,她必要處處為難!!她難道就絲毫不考慮朕的感受嗎?!若非身為帝王當以孝治天下,朕豈會如此容忍?!朕——”皇帝深深嘆了一口氣,聲音漸漸低沉壓抑了下去:“朕這個皇帝當得真是憋屈得緊!!”
嘤鳴看得到,他已經發洩完了,便伸出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然後就那樣什麽都不必說,只有一雙帶着安慰微笑的眼睛看着他。
皇帝亦回頭望着嘤鳴,臉上與眼底的暴怒也漸漸散去,他心下感動,便一把将嘤鳴抱在懷中,“鳴兒,還好朕遇見了你,還好……有你在朕身邊。”
嘤鳴柔聲道:“嘤鳴會永遠陪伴在皇上身邊,也會永遠陪伴在羅寶身邊。”——她知道此刻皇帝心中必然感懷,所以一咬牙,便加了後頭那句。
果然,皇帝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抱得她更緊了幾分,他用自己帶着胡茬子的下巴輕輕蹭着嘤鳴的臉頰上,唇齒間幾度吐息,方才憐惜地道:“鳴兒,朕原想着,讓你進宮,給你榮寵,朕一心想要待你好,可你才進宮不過半年,就幾番受傷。明刀、暗箭,卻都一個個沖着你來!!”說到此,皇帝又漸漸浮起三分怒容。
嘤鳴柔柔道:“這些,嫔妾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當初,皇上寵愛慧妃的時候,慧妃的日子想必也與嫔妾一般吧?”
皇帝點了點頭,“慧妃也遭到太後厭惡與為難,可比起你多次受的委屈,根本不算什麽。”
嘤鳴伏在他胸口道:“如此說來,皇上寵愛嫔妾,更勝過慧妃以往。”
皇帝柔聲道:“慧妃自然是不能跟鳴兒比的。”旋即,皇帝抓住她的肩膀,目光凝聚成一條線,直視這她蒼白的面龐:“鳴兒,朕是天子,從今往後,朕絕不會再叫你受旁人半點委屈!哪怕是太後,亦不能!!”
嘤鳴心底裏暗笑了,太後竟也成了“旁人”了。只是,忍不住心下又了那麽些微的感動……身為帝王,能做到這一步,也算是極難得的了。雖然,她無法把皇帝當成自己的丈夫,但或許可以考慮依靠他……
雖然,她也明白,皇帝這番諾言,只怕很難做到。只要在宮裏一日,又怎麽可能不在嫔妃争鬥中受到欺侮?她只是皇帝的妾妃啊!上有太後、皇後,還有娴、慧二妃,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燈?!她竭力應對,也少不得又用了苦肉計。縱有皇帝百般回護,能如此,已經是極限了。
但皇帝這番好意,終究叫她心頭一暖。于是,伸開手臂,環住他的腰,久久的埋在她懷中,久久地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