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城府
戌時,夜幕降臨,敬事房太監擡着青鸾暖轎來儲秀宮接嘤鳴去養心殿侍寝。
養心殿後殿西室體順堂,所有的嫔妃都是在這裏侍寝,皇帝與她在此歡好,可在別的夜晚,別的嫔妃,也是如她一般,在皇帝身下承恩婉轉。
想到這些,心下難免有些不爽。只是數日不曾親近,皇帝卻格外溫柔的幾分,就如她初次侍寝那個夜晚一般。幾番交纏缱绻,汗水淋漓的嘤鳴伏在懷裏懷中,低低喘息着。渾身那樣黏膩,偏生還被皇帝的臂膀箍在他那同樣汗水浸潤的胸膛上,只覺得愈發不舒服了。
“皇上怎麽沒有召許常在侍寝呢?”嘤鳴忍不住問了這麽一句。
皇帝随意地笑了,“許氏的确瞧着不錯,不過朕倒是覺得她年紀也太小了些,還是等個一兩年再說吧。況且,朕每每去儲秀宮,她總是湊上來,未免有些不識趣了。”
嘤鳴頓時啞然,白天她還瞧着皇帝對許常在很是溫和的樣子,沒想到皇帝心裏也有些不耐煩那丫頭了。也對,沒有外人的時候皇帝都是喚她“鳴兒”,可許茹芸在,皇帝便只好叫她“舒嫔”了。
其實皇帝說得也對,若是換了慶貴人在她宮裏碰見皇帝,必然會立刻識趣地告退了。可許常在……大約是年紀小,還不通事物吧。
這一晚,皇帝依舊是讓她消了汗才叫敬事房送她回儲秀宮的。嘤鳴回到自己宮的時候,也不過才是亥時過半,也就是深夜十一點鐘。對于一個穿越人士來說,根本不算太晚,擦了擦身子。又服下了藥園小屋裏存放的避孕藥丸,這才睡下了。
翌日,長春宮。
幾日沒見,皇後的氣色似乎不及之前了,臉上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暗沉的膚色,甚至眼角都有了細細魚尾紋。皇後這是第二次懷孕了,似乎懷得有些辛苦。倒也是。身子都那麽重了。本就該好好安歇養胎,可這位皇後娘娘卻日日都接見請安嫔妃。
請了安,各自按照位份高低落座、賜茶。
皇後頭一句便詢問嘤鳴:“舒嫔腳傷看樣子是好利索了。”
嘤鳴急忙起身。舉止十分恭敬,“多謝皇後娘娘關懷,嫔妾已經好利索了。”又見了一個深深的萬福:“這幾日不曾給娘娘請安,是嫔妾怠懶了。請皇後娘娘恕罪。”
嘤鳴如此謙恭的态度讓皇後臉上終于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本來就是本宮免了你請安之禮。讓你好生修養的。如今你身子好利索了,能服侍皇上了,本宮自然是高興的。”
娴妃的聲音淡淡響起:“皇後娘娘賢德!臣妾等望塵莫及,昨兒突然聽說是舒嫔去養心殿侍寝。倒是叫臣妾吃了一驚呢,心想着舒嫔不是被慧妃推到扭了腳踝,沒想到好得倒是挺快的!”
娴妃這番話。與其說是質問嘤鳴,倒不如說是給慧妃難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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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慧妃抄了這幾日的佛經。眉宇之間已經隐去了之前的酸澀刻薄之氣,面帶柔柔婉婉的微笑,渾然是嬌滴滴的模樣,她柔聲細細道:“那日是本宮的不是,一不小心,竟推到了舒嫔妹妹。”說着,慧妃翹着溫柔如水的唇角,看着嘤鳴:“舒嫔如今好利索了,不會怪罪本宮吧?”
嘤鳴忙含笑道:“慧妃娘娘嚴重了。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嫔妾自然已經忘了。”——心下卻有些頭疼,若是慧妃一如之前嚣張跋扈,她倒是要安心許多,她如今這幅模樣,倒是叫嘤鳴不禁又更警惕了幾分。再看慧妃那含笑面龐,笑得是那樣溫柔,但她的眼睛卻異常冰冷而幽沉,直叫得覺得心底都染了寒意。
比起橫沖直撞的老虎,藏在草叢裏的毒蛇才是更叫人難以防備。
皇後扶着自己愈發高聳的肚子,眉宇端莊,周深更散發着溫敦祥和的母性,她徐徐道:“慧妃的性子,素來是最溫和的。連皇上都稱贊慧妃溫惠秉心、柔善持躬呢。”
娴妃掩唇道:“是呢,在皇上面前的時候,慧妃妹妹的溫柔小意,是誰也比不得的!”——這話分明死在諷刺慧妃,在皇帝面前與背後是兩張面孔。
慧妃也不惱怒,她柔柔道:“妹妹那裏比不得娴妃姐姐那樣能幹呢,不但服侍太後妥帖勤勉,更能幫着皇後娘娘打理六宮事務。妹妹除了竭盡所能侍奉聖駕,自然別無長處了。”
娴妃面含了幾分諷刺之意,“只可惜了,如今妹妹長處怕是派不上用場了!”——已然不是暗諷,而是明刺了。自打新人入住六宮,舊日嫔妃少不得都被冷落了下來,連慧妃也不例外,皇帝已然有多日不曾召幸她了。娴妃無非是諷刺慧妃失寵,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皇帝跟前第一得意人兒了。
娴妃的這句話,終于叫慧妃難堪了,慧妃嬌媚的面孔青紅交加,幾番變色之後,慧妃瞬間雙眸凝了水意,那晶瑩的淚珠子在眼眶裏生生打了好幾個轉,勉強沒掉下來了,慧妃已然起身朝皇後見了萬福,她哽咽着道:“臣妾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了!”
皇後點頭道:“打藩邸的時候你身子就弱些,的确該好好保養才是。”這話,是允準慧妃早退了。
慧妃兀自強撐着不落淚,身軀卻已經漸漸發顫,臉上帶着萬般委屈與傷心,腳下已經飛快走出了長春宮。
一切很明顯,是娴妃言語刻薄,擠兌走了慧妃。
嘤鳴心中卻暗嘆,娴妃終究太驕傲了,看着多年的敵人如今也遭受皇帝的冷落,便忍不住出言諷刺。如今慧妃如此楚楚可憐地跑出了長春宮,再發揮一下演技,哭着跑回自己宮裏這樣的話,只怕皇帝想不知道都難!
倒也不能全然怪娴妃沒能忍住,素日裏來請安,娴妃與慧妃也是少不得要鬥嘴幾句的。可進入慧妃卻十分軟和。為的不就是給娴妃“欺負”的機會嗎?
皇後卻絕口不提慧妃言語之激,反而微笑着對娴妃道:“這些日子的确是多虧了有娴妃,太後如今身子不是很好,你既要每日去慈寧宮服侍太後吃藥、又要照顧大公主,還要幫着本宮打理宮務,本宮真是得多謝謝你才是呢。”
皇後如此客氣,娴妃也不敢太放肆。急忙彎身道:“皇後娘娘折煞臣妾了。您月份愈發大了,臣妾作為嫔妃中位份最高的,自然應該多多為您分憂才是。”——雖是謙順的姿态。可話裏仍舊是驕矜的。可正因為驕矜,所以對于慧妃與她平起平坐之事,娴妃終究是以之為辱,故而打心底裏瞧不起慧妃。
皇後輕輕一笑。她攏了攏自己耳垂上的東珠耳環,表情愈發端莊溫和。只是眼底卻漸漸幽冷暗沉了下來,皇後目光凝視着嘤鳴那白皙細嫩、沒有一絲瑕疵的臉蛋,眼睛微微一眯,便道:“舒嫔和娴妃一樣。都是出身著姓大族。本宮着實不忍心看着娴妃一人那樣辛苦,不如便叫舒嫔幫着你打些下手吧。”
娴妃那帶着淡淡驕傲笑容的臉頓時一僵,她面前撐着端莊的儀态道:“多謝娘娘關懷。只是舒嫔到底太年輕些,只怕不但不能幫上忙。倒是會給臣妾添亂呢。”
皇後笑呵呵道:“舒嫔的确年輕,所以才得娴妃你多費心教導她,想必以舒嫔的聰慧,很快就能上手的。”
娴妃一噎,愣是無言反駁。
嘤鳴的額頭上卻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她急忙起身道:“多謝皇後娘娘擡舉,只是……只是嫔妾雖然将養了這些日子,可太醫說嫔妾月事來的時候傷了身子,得好生調養數月,怕是受不得煩累的。”
“哦?”皇後眼睑一垂,不知再思量什麽,片刻後,她再度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若是如此,那就太可惜了。”
此話一出,娴妃總算松了一口氣,看向嘤鳴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複雜。
皇後又關切道:“既然如此,舒嫔可要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才是,養好了身子,才能早日為皇上延綿子嗣啊。皇上如今統共就三位阿哥一位公主,實在是太單薄了些。如今就屬你最趁皇上心意,你可得争氣些,早些懷上皇嗣,倒時候不論是阿哥還是公主,都是大大的功勞!”
皇後的這番話,着實算得上“賢德無雙”了。嘤鳴卻聽得愈發心底發沉,她自打入宮,自問已經對皇後做足了妾妃應有之本分,可惜皇後并無半點相信她。她真的有些不解,真的有必要如此嗎?皇後已經有了嫡出的兒子,如今又懷着第二胎,嫔妃就算有所出,有如何動搖得了中宮嫡子的地位呢?如今瞧着,皇後的本性,倒是叫嘤鳴覺得有幾分像他的表嫂馬佳氏了,只不過馬佳氏将一切算計狠辣都不加掩飾,而皇後……永遠那樣賢德寬和——這樣深沉的城府……看樣子她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嘤鳴暗暗瞥了一眼娴妃,娴妃此刻臉上已經油然生出了三分酸澀之意,看着嘤鳴,愈發眼底陰晴不定了。
娴妃服侍皇帝多年,卻只在多年前誕育一女,自那之後便再無所出,總算日日都吃着太醫院開的藥,可仍舊不曾再有過身孕。這叫她如今不萌生妒意呢?
嘤鳴忽然想着,宮裏位份最高的娴妃、和之前多年裏最得皇帝寵愛的慧妃,二人都無子,可偏偏出身低微又只是薄有幾分憐惜的純貴人蘇氏生了兒子。這裏頭,莫不是皇後一手算計出來的結果?想到此,嘤鳴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吃避孕藥丸,真真是明智的選擇。有生之年,但願她永遠不要走到皇後的對立面。皇後活着的時候,她也還是不要懷孕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