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遠
松柏道館大門口的燈十分明亮,女人一襲靛色長款旗袍,剪裁十分合身,襯得她身材窈窕旖旎,彌漫着絕色的芳華。
見到女孩疾步往這邊走來,女人開口:“初薇。”
“檸姨。”喻初薇走到女人面前站定,手裏握着手機,剛剛收到若白的短信,讓她去松柏門口送送沈檸。
“還是你懂事。”沈檸勾了嘴角,“若白張口就是‘沈教練’,本來想好了要鋪墊的話,一句都沒說出口。”
初薇不知道要怎麽接話,淺笑不語,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裏。
沈檸微眯着眼,柔和而精明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豔。
婷宜一直養在她身邊,所以她清楚她的每一絲變化;然而好多年沒有瞧見初薇了,之前只是遠遠地看見這個女孩,前面在病房裏,師姐一直拉着她講話,眼下這樣面對面,她才真的感覺到,以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現在已經打開了花瓣,香氣浮動。
師父一直說她像是從古畫中走下來的仕女美人,可是在沈檸看來,尚顯青澀稚嫩的初薇才更像畫裏的人,她比她更加清傲,似乎不曾沾染人間半分塵埃,晶瑩剔透的,到底是年紀小。而她,已經是三十出頭的人了,身上的韻致,夾雜了太多風情萬種的世俗。
“若白眼光真好。”沈檸溫聲開口,語調悠悠然。
初薇愣住了,臉紅了紅,聲音輕輕的,“你怎麽也知道啊……明明是我眼光好。”
“是,是你眼光好。”想起那個清峻寧冷的少年,沈檸笑出了聲,“給你帶了禮物,交給若白了,有機會再好好聊聊。”
“嗯,我會去醫院照顧琛姨身體,見面時間應該會很多。”
“……好,我先走了。”
“檸姨再見。”
沈檸點火啓動,盯着後視鏡,看到那抹淡藍色的身影已經轉身進去。
車子久久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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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愛得無法自拔,所以看待感情向來比旁人敏銳很多,這樣的直覺和她在元武道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一個監控視頻,她早早地看穿若白和初薇之間那種渾然一體的真實感。
在韓國的時候,她也看到了那個“少女宗師”眼底的情動。
他們都處在最美好的年華裏,有着最幹淨的愛情。
至于婷宜,沈檸是有些害怕的——
她害怕這個對她來說既是妹妹又是女兒的女孩,走上一條跟她一樣的道路。
婷宜還小,感情朦朦胧胧并未成形,那麽多人愛着她,想要保護她不受傷害,即便是初原,也是那樣心疼她。
她覺得慚愧,她帶大的婷宜,所以那個小姑娘的偏執和種種執念,沒有随師姐的闊達,反倒随了她的刁鑽。
師姐醒了。
她很高興。
但同時也意味着,她一丁點兒機會都沒有了。
方石基是她自年幼起就埋在心底的最初,那也是她一生的夢。
沈檸低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後視鏡,罷了,天底下求而不得的人那麽多,不止她沈檸一個人。回到岸陽,她做好了準備的,從此之後願意把自己交付給元武道。不過現在看來,是後繼有人了,于是,她也能夠分出一點心思,去做旁的事。
輪胎終于開始滾動,越來越快,疾駛往全勝道館的方向開去。
喻初薇往回走的時候,發現若白從會客室裏出來,手裏拎着好幾個紙袋。
“這些就是檸姨給我的嗎?”
“是,給你的。”
初薇也不從他手裏接過,只是跟在他身邊,問:“檸姨找你什麽事,是關于她要籌建訓練基地的事嗎?”
“是。”若白開口,“順便,把松柏名額邀請送了過來。”
她腳步頓住,突然不走了。
若白回過身,看到她站在原地,神色凝重、眉心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喻初薇心裏有些慌亂。
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随着她腳步的停駐,居然越放越大,無比清晰。
“怎麽了?”若白沉眼看她,眼睛恍如不見底的深潭,幽黑幽黑,隐約有細碎閃動的波光。
這樣有些探究的眼神,讓她更加心虛地不敢去看他的眼,可是張了張嘴硬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雖然力持神情的淡然寧靜,但是呼出的氣息依舊有幾分不穩。
初薇不想對他說謊,也從來不想瞞着他一些事情。
“我不是很想去。”她說。
“理由。”
既然說出來了,那就可以繼續說下去,“每年暑假,我去爸媽那裏住一陣,然後去中醫藥店裏幫忙,都是這樣的。媽媽說,她和爸爸入秋的時候就要回來了,所以假期我就不去了。況且現在琛姨醒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照顧她的。今年高考完,雖然成績還有出來,但是我覺得應該問題不大,我還是想去藥店學習一下……訓練基地,我就不去了……”
說完,初薇低下頭。
她知道若白最讨厭的就是對待元武道的态度不認真,當年哥哥的事,到現在還是他心裏的淺皺。
若白心裏藏着有關于元武道的巨大夢想。
那是很多人都無法觸碰的。
雖然她也熱愛元武道,但是在解決了那麽多的事情以後,靜下心來想想,之後的人生,覺得應該有其他的追求。
見證了琛姨的奇跡,她想哥哥應該會更執着地在醫學這條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那麽她呢?
糾糾纏纏若白的身體才學的中醫,他身體康健,而她的心病,如今也已經治好,即便照顧他這個習慣已經改不掉了,她偶爾也想要幫助很多的人。
高考前就一門心思要考醫科大學中醫專業,也許,就是一份追求,她的追求,對她今後生活的規劃。
夜色如水。
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若白低低地開口:“好。”
“你說什麽?”初薇倏地擡頭。
“你的計劃很好。”他說,“現在照顧琛姨,暑假裏去藥店學習,然後等到大學開學,你會接受更加系統的學習。”
若白的聲音淡且寧靜,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初薇想,大概是她想岔了。
若白很了解她,了解她的同時也尊重和包容她。
他明白什麽樣的選擇對她來說才是好的。
“元武道依然與我有關。”初薇笑了,“我離不開元武道的。”
“我知道。”
初薇從若白手裏接過那些紙袋,“那我先回去了,明早還要去醫院。”
“好。”
若白看着她遠走的身影,嘴角含笑。
他其實是高興的。
人應該有自己的意識。
初薇一直以來都繞他繞得太緊,,即便起因是由于他才學的中醫,可是難得,初薇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她是獨立的人,該有她自己的規劃,去做她自己喜歡的事。
至于元武道,他想,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要以它為職業。
初薇對它有衷愛,這就夠了。
而他的元武道……
沈檸今天過來松柏,談了很多事情。
講她如何踏上教練之路,講她在國外如何受盡元武道界教練的鄙夷和嘲諷,講她如何在世界元武道協會的陣營中一步步為中國選手争取各種各樣的比賽機會……
末了,她說:“若白,你有試想過,在你的手裏,誕生全國冠軍,世界錦标賽冠軍,職業聯賽冠軍,奧運會冠軍……所有站上元武道巅峰的人,都是承自你的教導,最重要的,他們都是中國人,無數的五星紅旗在世界的舞臺上升起來,雄壯的國歌奏響,整個世界,都記住中國的元武道……不再局限在松柏,也不再局限于岸陽,我希望你能夠,是讓中國站在世界的頂峰!”
那些話,一個字,一個詞,伴随着沈檸清麗又擲地有聲的話語轟響在他心中,讓他從來都沒有平靜下去的、沸騰的血液更加快速地流動。
他認識的沈檸,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記憶中的她一直是冷靜而幹練的。
這番話,是故意要說給他聽的。
像是鼓勵,更像是慫恿。
可即便是這樣,若白也從來沒有這般清晰地聽清楚過自己內心的追求——
他想那樣做,他要那樣做。
若白回到房間,關了門,徑直走到書桌前,打開最下方的那個立櫃,裏面是各種磨舊的筆記本和手稿,還有光盤。
他拿出其中一本筆記,緩緩翻了起來。
每一頁上的話,寥寥幾筆,晦澀難懂。
松柏,就在他磕磕絆絆的過程中,重新站了起來。
經過這麽些年,他對這其中的內容,早已吃透了七七八八。
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用狂草寫着一句話:“後悔吾之一人,而非華夏。”
若白皺了眉。
一人。
站在世界之巅的一人嗎?
松柏的師伯。
他還記得師父說過,初薇的“薇”是遠方叔伯所贈,取自《詩經》,取自《采薇》,所以才有了相關聯的“豆丫”這個小名。
征戰思鄉。
大概就是這個師伯了吧。
昌海道館門下,聚集了很多這個世界上的傳說中的人們。
那麽,他會是誰?
幾年下來,他們雖然有書信往來,可是所談論的,從來都是元武道,再無其他事情。
除了對方寄過來的視頻裏的背影,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師伯的正臉。
總覺得,好像哪裏很熟悉。
若白将疑問按在心底,他雖然好奇,也不是那種一味要刨根問底的人。
他将筆記收好,關上櫃子,一擡眼,就看到筆筒旁邊的那個玻璃瓶。
若白有些慶幸他們各自年紀還小。
正因為小,便可以留出很多時間去跌跌撞撞地做自己熱愛的事情。
他是這樣,初薇也是這樣。
但是無論是父親還是師父,都教給他,男生應該有擔當。
所以在初薇這件事上,他想的,更加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