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何為希望
前線會議只開了三十分鐘，從福建飛回北京需要兩個半小時，從空軍基地趕往位于郊外的戰略指揮中心還要三十分鐘，羅耀武得在三個半小時內打好腹稿。萬幸的是，到他彙報戰況的時候，決策會議已經進行了幾個小時。
這幾個小時裏只讨論了一個問題，即美國會不會卷入這場戰争？
羅耀武不是政治家、更不是外交家，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軍人。他從不關心那些想破腦袋也搞不清楚的問題，也不會去想那些問題。在一個貨真價實的軍人眼裏，那些能讓政治家食不甘味、能讓外交家夜不能寐的問題壓根就不是問題，比如在羅耀武看來，“美國會不會參戰”就不是問題，至少不是能讨論出結論的問題。
幾個小時裏，永遠不會上同一條船的軍人與外交官一直在争論這個問題。
外交部的官員堅信美國會參戰，理論依據是美國與臺島當局簽署的《美臺關系法》高于“三個聯合公報”，前者屬于得到國會承認與支持的法案、後者是沒有法律約束力的外交公告，加上與臺島周邊部分國家簽署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條約，做好參戰裝備後，美國肯定會出兵參戰。
26日淩晨的戰鬥就是在試探大陸的底線！
羅耀武是軍人，自然不會贊同外交官的觀點，可他并不支持幾十年沒有摸過槍、不知道戰場是什麽樣子的“軍人”的觀點，即打下臺北，美國就會默認既成事實，不會為了太平洋對岸的一座島嶼與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翻臉。
“美國會不會參戰”不是問題，而是在發展變化的事件。
打下臺北不能阻止美國參戰，只有一舉鏟除島內政權、讓《美臺關系法》找不到實施對象，并且迅速恢複島內秩序、讓美國當局出師無名，才能讓美國當局接受既成事實，而不是铤而走險。
這就是羅耀武的觀點，直接明了、絕不拖泥帶水。
即便是啰嗦的外交官，說明這個觀點也只需十五分鐘，對于善于直來直去的軍人，最多只要五分鐘。
羅耀武做完彙報後，主持會議的辦公廳主任宣布休會三十分鐘。
以陳必時在軍內的地位與關系，在餐廳弄個小包間不算什麽難事。
“下午基本上沒你什麽事了。”
“沒我的事？”羅耀武的眉頭跳了兩下，裝着若無其事地說道，“這麽說來，我的彙報工作算是可有可無了。”
“你覺得呢？”陳必時笑了笑，等送菜進來的秘書出去帶上房門，他才說道，“你彙報戰況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上面的神色。以我的經驗，你彙報的情況、特別是最後五分鐘的內容已經引起注意，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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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耀武沒有吭聲，故意顯得很饑餓的樣子，往自己碗裏夾菜。
“我不是想搶你的功勞，我這把年紀，只盼早點退下來，過上安穩日子。”陳必時長出口氣，掏出香煙，“下午重點讨論作戰層面上的問題，就是你重點強調的那幾個問題。這裏是最高決策層，不是前線司令部。”
“我明白，我吃了飯就走。”
陳必時點了點頭，表示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候，門被敲響了幾下，陳必時的秘書走了進來，在上将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羅耀武裝着沒有看見，繼續埋頭拔飯。
“下午的會議推遲一個小時召開。”陳必時給秘書吩咐了兩句，才對羅耀武說道，“趕緊吃，我送你去機場。”
“老陳，沒這個必要，我自己……”
見到陳必時朝四周打量了一圈，羅耀武立即明白過來，閉上嘴，繼續埋拖拔飯。
五分鐘後，兩人離開餐廳。
轎車駛出設在隧道裏的出口、駛上通往空軍基地的高速公路，陳必時才掏出香煙，先給坐在旁邊的羅耀武點上一根。
“老陳，你開始……”注意到陳必時的嚴峻表情，羅耀武的心情也沉重了許多。
“戰況與當初預料的完全相反啊！”陳必時長嘆一聲，苦笑着搖了搖頭，才給自己點上香煙。“小羅，你覺得我們有機會打贏這場戰争嗎？”
羅耀武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陳必時問這個問題的目的，而是提出問題的方式。
“還不到三天……”陳必時抽了兩口煙，轉口說道，“你參與了戰役策劃，對作戰計劃有很深刻了解，應當知道戰役計劃用時七天。”
“也就是說，就算美國出兵幹預，也要到七天之後。”
陳必時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我們手裏這份戰争計劃的理論依據。七天，足夠我軍控制臺島，至少能讓我軍掌握主動權。目前看來，我們過分低估了美國的決心。以美軍的反應速度，我軍最多只有四天。”
“也許還不到四天。”
聽到羅耀武的話，陳必時苦笑了一下，等着空降15軍的軍長說下去。
“空中沖突之後，我們沒有積極采取行動，而是把時間花在一些根本讨論不出個所以然的問題上，等于告訴對手，我們的立場不夠強硬，我們也不會主動出擊。”羅耀武猛抽了兩口煙，說道，“住在白宮裏的奧黑有沒有膽量出兵我不清楚，但是以我對美國軍人的了解，空中沖突之後，戰争的性質已經悄然轉變，我們不能對未來抱任何幻想，即便能夠取勝，也要付出慘重代價。”
“你是說……”
“只要制空權落入美軍手中，登島的幾萬官兵都将成為甕中之鼈。”
陳必時長出口氣，似乎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只不過，我們不是伊拉克，也不是南斯拉夫。”羅耀武丢掉煙頭，不客氣的從陳必時手上的煙盒裏抽出第二根香煙。“空軍全力以赴的話，至少能堅持一個月，即便以局部戰争的标準投入部分兵力，堅持一周也不是難事。”
“沒那麽容易。”陳必時也點上了第二根香煙。“我們确實不是伊拉克與南斯拉夫，美軍也不會用對付伊拉克與南斯拉夫的戰術來對付我們。這十多年來，美軍不但通過兩場局部戰争獲得了大量寶貴的實戰經驗，還獲得了大批先進武器。真要打起來，我們的處境一點也不容樂觀！”
羅耀武沒有反駁陳必時的觀點，因為沒辦法反駁。
“我單獨找你談，不是給你打氣。作為一軍之長，你也不需要別人為你打氣。”陳必時看了眼手下最得力的戰将，笑了笑，說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明白，如果在逆境下，我們該如何應對？”
“逆境！？”羅耀武立即鎖緊了眉頭。
“如果我們丢掉了制空權、如果海峽遭到封鎖、如果美國出兵臺島、如果更多的國家卷入這場戰争、如果……”陳必時遲疑了一下，沒把說到嘴邊的話吐出來，改口說道，“我的意思是，抱最大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反正一切往壞的方面想。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該如何打這場戰争，十五軍能有多大作為？”
“老陳，這未免太悲觀了吧？”
陳必時看了眼羅耀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羅耀武知道陳必時沒有跟他開玩笑，稍微沉思了一下，說道：“到這一步，不再是能不能打下臺島的問題，而是能夠保住多少官兵的問題了。”
陳必時仍然沒有開口，示意羅耀武說詳細一點。
“以目前的情況，單靠美國，即便美軍掌握了制空權，要在臺島上擊敗我軍都得付出慘重代價。在民主黨總統希望獲得連任的情況下，美國大舉出兵的可能性不會很大。”羅耀武抽了兩口煙，趁機整理了思路。“要讓我們慘敗，美國就得拉更多國家參戰，到時候就不是局部戰争那麽簡單了。打到這一步，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經無關緊要。只有保住軍隊、保存有生力量，才有機會取得最終勝利。”
陳必時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你能有這麽清楚的認識，我也放心了。”
羅耀武暗暗一驚，總覺得陳必時這句話有另外一層意思。
“回到前線司令部後等我回來。”陳必時說這句話的時候，轎車已經駛入空軍基地，“我會盡快趕回來，到時候再商讨下一步作戰行動。”
“沒問題，有事電話聯系。”
陳必時點了點頭，轎車停在了運輸機的舷梯旁。
将一只腳跨出車門後，羅耀武遲疑了一下，回頭對陸軍上将說道：“老陳，有個問題我一直向問你，卻不知道是否合适。”
陳必時笑了笑，示意羅耀武旦問無妨。
“以你的眼光，恐怕幾個月前就料到今天這一幕。”羅耀武再次遲疑了一下，才壯着膽子說道，“那麽，當初為什麽要接受這個任命？”
說完，羅耀武特別留意了陳必時的神色變化。
“這個問題，你憋了很久了吧？”陳必時長出口氣，說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坐到我的位置上，你就能明白我為什麽要出任攻臺作戰總司令。”
顯然，陳必時的回答沒讓羅耀武感到滿意。
僵持了一會，羅耀武才跨出轎車。
“小羅……”陳必時叫住羅耀武，說道，“如你開始所說，保住軍隊才能保住希望，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沒等羅耀武回過神來，陳必時就讓秘書關上了車門。
看着開走的轎車，羅耀武心裏升起了一股複雜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