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福大命大
失去意識前，葉振邦使出全部力氣舉起03式傘兵突擊步槍，扣下了扳機。
槍聲很模糊，仿佛非常遙遠。
時間好像慢了下來，随着水花蕩漾的亮光顯得光怪陸離。
葉振邦覺得自己在往下掉，被一條看不見的觸角拖入漆黑的深淵。聲響漸漸遠去，亮光緩緩消失，沉寂與黑暗吞沒了整個世界。
要放棄嗎？
意識潰散之際，葉振邦看到了那個十七歲的少年，那個寒窗苦讀十多年、終于以全縣第三名的成績拿到某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卻因為重病卧床的父親、避之唯恐不及的親朋與高昂的大學學雜費，不得不在回家的路上把那份能夠改變個人命運的錄取通知書撕成碎片的農家少年。
葉振邦覺得那個少年很熟悉。
他清楚記得，少年将承載着一個稚嫩夢想的紙片撒向了那片生他養他、異常貧瘠與荒涼的山谷。迎着晚風，少年張開雙臂，感受那股透徹心肺的鄉土氣息。那是農田的氣息、那是池塘的氣息、那是即将收獲的油菜籽的氣息、那是正在結穗的水稻的氣息，那是大地母親的氣息。
他是我嗎？
葉振邦看到，一只大手抓住了少年的胳膊，沒讓少年跟着紙片飛入山谷。
少年笑了，葉振邦也笑了。
那一刻，少年沒想跳下去。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父親卧床的這幾年，艱辛生活讓他像大山裏無處不在的岩石，堅硬、頑強、甘于寂寞。他不會丢下父親、不會把把家庭的重擔丢給母親，他已經是個男子漢、是這個貧困家庭的頂梁柱。
這一刻，葉振邦沒有沉下去。
黑暗即将吞沒一切的時候，一只強有力的手将葉振邦拽出水面。
少年的身影消失了，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卻又格外強壯的背影。
一束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世界，幾個人影在光芒下來回晃動着。葉振邦感胸口好像壓着千斤重擔，讓他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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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嘴裏湧了出去。
壓在胸口上的千斤重擔突然消失了，久違的空氣順着鼻腔氣管湧入肺部。就像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嬰兒，葉振邦張大嘴，貪婪的呼吸着帶有硝煙味的空氣，體會着那種死而複生的感覺。
“班副……班副……”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葉振邦已經看清楚，圍着他的正是手下幾個空降兵。
“班副……”
葉振邦抓着陶安康的胳膊，用力撐起身體。“沒……我沒事……”
聲音在葉振邦的喉嚨裏打轉，旁人聽來就是幾下沙啞的呻吟。
“班副，你醒了，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大家都讓開點。”甄志明推開陶安康，在葉振邦左邊蹲下，拿起手電筒對着葉振邦的眼睛照了幾下，然後開始做更加詳細的檢查。
“我沒事。”這次，葉振邦把話說清楚了。
“檢查一下總沒錯。”甘應明在葉振邦右邊蹲下，将保溫水壺遞到葉振邦嘴邊，“再說了，志明才是軍醫。”
兩口熱水下肚，葉振邦覺得舒服多了。“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槍聲。”甘應明朝陶安康看了一眼，說道，“是幽靈想到的，說你藏在罐車裏面。”
葉振邦朝陶安康點了點頭，把目光轉向了翻倒在公路護坡上的罐車。準确的說，是扭曲成麻花狀的車罐。
“班副，你能活着，證明你确實是福大命大。”盧鼎炫也蹲了下來。
“不是我命大，是幽靈教的‘保命大法’管用。”
“把手伸出來，伸直，活動下手指頭。”
葉振邦沒擺架子，按照甄志明的吩咐伸出雙手，伸直十指，然後依次活動了十根手指頭。
“活動下雙腿，腳趾頭有感覺嗎？”
葉振邦擡起腿活動了幾下，還可以動了動腳趾頭，然後朝甄志明點了點頭。
“沒什麽大礙。”甄志明長出口氣，拍了拍葉振邦的肩膀，說道，“短時缺氧會導致肌體麻痹，但是不會造成永久性損傷，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葉振邦也暗自松了口氣，接着就想到了一件事情。“幽靈，你們怎麽回來了？”
“這……”陶安康顯得很猶豫。
“不關幽靈的事，是我們要留下來的。”甘應明一邊說着，一邊掏出香煙，見到甄志明沒有吭聲，才幫葉振邦點上。“用你的話來說，如果我們丢下你不管，拍屁股走人，還算人嗎？”
“再說了，幽靈那身板，也由不得他。”柯良雄拍了下陶安康。
陶安康聳了下肩膀，沒多說什麽。
“現在怎麽辦？”甘應明給自己點上後，把煙盒遞給了旁邊的池銳剛。
這時候，葉振邦才注意到，轟炸早已過去，除了幾個活着的空降兵、以及在夜風中搖曳跳動的火焰之外，再也見不到一個活物，哪怕是覓食的野狗。
“現在幾點了？”
“八點不到。”甄志明回答了葉振邦的問題。
“先檢查裝備。”葉振邦用力撐住地面，感到全身一陣酸痛，使不出半點力氣。
甘應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葉振邦的胳膊，将他拉了起來。
從胳膊上傳來的那股力量讓葉振邦覺得很熟悉。他知道，就是那只胳膊将他從水下拉了出來，将他從變形的車罐裏救了出來。
葉振邦朝甘應明點了點頭，深吸口氣，站穩了腳跟。
“我們的任務剛剛開始。”葉振邦接住池銳剛遞來的高能口糧，三兩下咽了下去。這種由巧克力、黃油與蔗糖混合而成，像牙膏那樣擠着吃的糨糊狀食物沒有任何口感可言，唯一的作用就是快速補充體能。
“已經與後方取得聯系，大部隊正在向港區開進。”陶安康将做成一臺有十二英寸顯示屏的軍用掌上計算機遞給葉振邦，說道，“命令很明确，裝甲營将在兩個小時內趕到，我們的任務是探明臺軍的反裝甲火力點。”
“那就得抓緊時間。”吃下高能口糧，葉振邦感到一股力量正在體內聚集。
“港口這麽大，我們這幾個人……”
“所以我們必須分開行動。”葉振邦把掌上計算機的顯示屏朝向幾個戰友，“裝甲營從東南方向的機場趕過來，肯定會走這邊的大路。軍長派出四個步兵營，為了保險起見，肯定會讓步兵從兩翼迂回包抄，拉長臺軍防線，削弱臺軍防線上的兵力密度，降低正面進攻的難度。”
沒人反對葉振邦的戰術分析，這也不是其他空降兵考慮的問題。
“我的想法是，我們分成三個小組。”葉振邦從計算機裏調出港區地圖，“老虎與老歪從北面繞過去，發現臺軍防線上的火力點後用無線電信號定位器标明位置，其他的事情由空軍與炮兵負責。大部隊到達後，再跟随大部隊進入港區。”
甘應明與柯良雄皺起眉頭，沒有急着開口。
“大炮與小剛從南面繞過去，與老虎他們一樣，盡量使用無線電信號定位器，不要逞能，更不要試探臺軍防線的強度。”葉振邦掃了眼四個戰友，說道，“我們的任務只是前進偵察，而不是頂替五個營的兩千多名空降兵去攻占臺中港，我們也沒有這個能耐。我們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非常幸運了，所以我希望能夠在行動結束的時候看到大家，與大家一起活到戰争結束的那一天。”
“班副，你呢？”
“我？”葉振邦朝甘應明笑了笑，說道，“我與幽靈、志明沿這條路進入臺中港。一切順利的話，天亮的時候我們就能在港口司令部碰頭。”
“這怎麽行，你與幽靈都有傷。”
“你與幽靈的狀态都不大好，志明還是唯一的軍醫，怎麽能讓你們冒險。”
……
有意見的不僅僅是甘應明，其他幾個空降兵也不贊同葉振邦的安排。
葉振邦壓了壓手，說道：“因為志明是唯一的軍醫，我跟幽靈有傷在身，所以我們三個必須呆在一起，才好有個照應。在我們這幾個人中間，幽靈才是真正的火力引導員，所以得由他在主攻方向上引導轟炸。”
甘應明長出了口氣，沒辦法反駁葉振邦的理由。
“老虎都說了，我福大命大，他倆跟着我也能沾點福氣。”葉振邦呵呵一笑，說道，“別啰嗦了，幽靈抓緊時間把無線電信號定位器的使用方法教給老虎與小剛，大炮與老歪先去探路。”
“班副……”
“老虎，你救了我一命，那是私情。在這支隊伍裏，現在還是我說了算，所以都得聽我的命令。”
甘應明暗自嘆了口氣，朝池銳剛點了點頭，叫上陶安康去了一旁。
雖然盧鼎炫與柯良雄很猶豫，但是只能無奈的跟葉振邦打了招呼，然後分頭向南北個方向出發了。
這時候，葉振邦才蹲下來清點裝備。
“班副，看樣子大家都很不放心。”甄志明蹲了下來。經過前兩天的戰鬥，這位幾乎沒有戰鬥力的軍醫獲得了尊重，也獲得了發言權。
葉振邦看了眼甄志明，将還能正常工作的激光指示器塞進了背包。
“我不是戰鬥人員，不懂得該怎麽打仗，我只是覺得……”
“不應該做分外的事情？”葉振邦拉上背包的拉鏈，“如果你願意的話，等戰鬥結束後我們再來讨論這個問題，怎麽樣？”
甄志明點了點頭，替葉振邦提起背包。“你的體力還沒完全恢複，我幫你背一段。”
葉振邦沒與甄志明争，因為甄志明就帶了個裝急救藥品的醫療包。再說了，除了裝偵察裝備的背包之外，還有一個裝武器彈藥的背包。
空降兵小分隊分頭上路時，空降15軍的軍部正式轉移到清泉崗機場。
從理論上講，攻打清泉崗機場的戰鬥在這此時，即7月25日夜間8點正式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