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憶（6）】
沈禦在書房中忙碌着, 而卧室裏, 芍音已經蜷縮在被窩裏進入了夢鄉。
她做了一個關于過去的夢。
夢裏的她回到了高考來臨的那天早晨。對于大多數考生來說，高考的日子對他們來說都是緊張萬分的，大家早早就為這一天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希望自己能夠順利考完, 然後走入理想大學。
但芍音很早就認識到自己是個學渣，之前學校組織的幾次模拟考裏，她的排名一直是墊底, 按照往年的錄取分數來看, 就算她發揮到最好，恐怕也只能上個三本院校。所以芍音不曾對上大學抱有什麽期待，再加上她的父親是個賭鬼，母親又早早嫁給他人，家裏根本沒人出得了她的學費, 因此她早就打算好了, 等高中畢業就出去賺錢打工，一邊攢錢，一邊自己學習珠寶設計。
所以高考這天芍音的心情基本和平常沒什麽不同，她優哉游哉地來到考點外面，和左鴻站在一起讨論着等考完試了去哪裏吃頓燒烤慶祝一下。
但要說她完全不緊張這場考試, 那也是假話。只不過芍音緊張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沈禦。雖然全年級現在都認證他是學霸，之前的模拟考他也次次都是第一名，可萬一他這回沒發揮好怎麽辦呢？芍音雖然平常總是跟沈禦吵架, 但心裏也是佩服他的，她覺得像他這樣厲害的人物就應該考上名牌大學，人生一帆風順，所以她有點擔心萬一沈禦沒考好怎麽辦。
這天早晨，沈禦也是早早就來到了考點外面，芍音看到他之後裝作不經意地挪過去，問他：“喂，你東西都帶全了吧？2B鉛筆帶了嗎？別進了考場才發現沒有哦。”
換來的是沈禦一個鄙視的眼神，“我又不是你，整天丢三落四的。你與其擔心我，倒不如現在好好檢查一下自己的東西，看看有沒有什麽忘帶的。”
芍音氣得鼻子都要噴火，“我……我還不是好心問你一下！哼，好心沒好報，懶得理你！”
她轉身要走，沈禦卻再度開口道：“等一下。”
“幹嘛啊？”芍音沒好氣地回頭瞪他。
然後她就看見了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生，站在樹蔭下斑斑點點的光芒中，帶着青春的朝氣對着自己微笑的樣子。他很認真地看着她說：“一會兒進去了別緊張，我們一起加油。”
這幅畫面後來一直定格在了芍音的腦海裏，成為了一個永久的記憶片段，每當她和沈禦因為小事吵架吵到她想跟他分手的時候，大腦裏就會自動掠過這個畫面，讓她的火氣很快就消散到無影無蹤。
但她忘記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他的了，反正迷迷糊糊的，她就随着大家一起有秩序地走進了考場。前三場的考試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時候，芍音的心情已經變得非常明快了。
她自己雖然考得不咋地，但是聽班主任講，沈禦前三場考試都發揮得很不錯，最後一場理綜又是他的最強項，芍音覺得這回只要沈禦順利考完，那肯定能拿下全市狀元。
卻沒想到意外就這麽發生了。最後那個下午，開考前，沈禦一直沒有出現。班上的同學很擔心他的情況，班主任安慰了大家好一會兒，才讓其他人都先進入考場考試了。
芍音坐在考場裏心裏七上八下的，不斷安慰自己說不定沈禦只是有什麽事稍稍耽擱了，他肯定能及時趕回來的。可是當考試結束她走出考場時，卻看到班主任正和學校其他領導站在一起，擡手抹着眼淚。
芍音心裏一緊，連忙跑過去詢問情況，聽到班主任哽咽着說：“沈禦在來考場的路上被車撞了，現在人還在醫院裏搶救着，醫生說很危險，不知道他能不能挺過來。”
當時明明是盛夏炎熱的傍晚，可那一瞬間，芍音整個人卻像是墜入了冰河裏無法動彈。
當天晚上，芍音和班上其他幾個同學一起，随着班主任一起前往醫院看望沈禦，經過醫生們幾個小時的奮力搶救，他總算是挺了過來，但由于頭部受傷嚴重，沈禦在手術之後就一直處于昏迷狀态，醫生告訴班主任說，他的昏迷狀态恐怕會持續很久，更惡劣的話甚至會成為植物人永遠無法醒來。
幾個跟芍音一起來的同學都哭了，醫生問班主任：“怎麽不見孩子的家長過來？他這個情況很嚴重，就算以後出院了也需要有人24小時陪護的。”
班主任解釋道：“我們聯系過了，只是這孩子的家裏情況特殊，他父母很早就離婚了，現在都在國外生活，家裏一直只有他自己。他父母倒是願意出治療費用，只是誰都不願意回國照顧孩子……”
醫生聞言嘆了口氣，說道：“那就請個專業護工吧，孩子這樣子，出院後要長期躺在床上，需要有人幫他做按摩，幫他清潔身體，家裏只有他一個人是肯定不行的。”
班主任點點頭，“您放心，這個我會和學校商量的。”
芍音和其他同學一起，隔着病房的窗戶看了沈禦一會兒，他身上插着好幾種管子，臉上也罩着氧氣面罩，手臂和腿上打了石膏，芍音從來沒見過他如此脆弱的樣子。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恍惚地走出醫院大樓，左鴻在醫院門口蹲着，見到她，很是不安地說道：“你臉色好差啊。”
芍音心裏實在堵得難受，那一晚也沒有跟左鴻出去吃什麽燒烤。不久之後，高考開始填報志願了，左鴻打電話給芍音問她想報哪所學校，芍音這才告訴他自己并不打算上大學。
左鴻聽了之後驚愕地問：“為什麽啊？你不上大學那你打算幹什麽？”
芍音說：“出去打工吧，我家也沒人出錢讓我上大學。再說了，就我這個成績，就算去上學也是浪費錢而已，我還不如多賺點錢，争取早點離開我爸好了。”
左鴻有點生氣，“那怎麽行，沒人給你學費，我可以給你出啊！”
芍音無奈道：“你家裏什麽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哪有錢借給我？別鬧了，我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你呢，你考慮好報哪個學校了嗎？”
左鴻說他的成績也不太理想，打算随便報個三本試試，要是考不上就出去找工作了。兩人聊了一會兒，左鴻又問：“對了，這幾天你去醫院看沈禦了嗎？他好些了嗎？”
“稍微好一些了，但還是沒有醒。”芍音回答道。
一提起沈禦，芍音就一陣心酸，如果不出車禍的話，他此刻應該已經報好了去Q大的志願，就等着錄取了。說不定還有很多當地媒體來采訪他，問問他平時學習的訣竅什麽的。可是現在他卻只能躺在病房裏，和芍音這種學渣一樣，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
盡管可以複讀，可是以沈禦現今的身體狀況，明年能不能順利參加高考都是未知數。不過芍音想，好在沈禦的父母還願意出錢給他治療，有那麽好的醫療條件，想必他也能恢複得快一點。
誰曾想還沒過多久，沈禦父母給他經濟上的支持就忽然斷了，據班主任說，是他的父母因為費用分攤的問題産生了矛盾，兩個人早就組建了新的家庭，雙方的配偶一看沈禦的治療費用似乎是個無底洞，就不樂意再給別人的孩子多花錢，最後鬧來鬧去，索性兩個人都不出錢了。沈禦只好搬回了家裏治療，之前給他請的護工自然也是沒有了。
芍音知道這個消息以後焦急萬分，從班主任那裏要來了沈禦家的地址，去探望他時，發現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蕭索簡陋的房子裏，領居家好心的大媽正在幫忙照顧他。
但鄰居大媽畢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有每天早晚能來看看他的情況，這樣對于一個處于昏迷中的病人來說是根本不夠的。
那天中午，芍音坐在沈禦的床旁邊沉思了很久很久。她回憶着沈禦給自己講題時因為自己沒聽懂而露出的鄙視神情，回憶着他每天會把課堂上的筆記認真總結一份讓她帶回家複習，回憶着考試前他叮囑自己好好複習不要只顧着打球玩游戲……
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後終于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
她要留在這裏照顧沈禦，直到他醒過來，直到他康複再度參加高考為止。
自己是個學渣，眼看着已經沒有什麽前途可言了，可是沈禦不一樣，他明明是那種可以一往無前的人，明明應該有大好的前程和光明的未來，不應該因為一場車禍，就把人生折損在這裏。
他曾經幫了自己那麽多，現在，也是她該回報的時候了。
從那天起，芍音就悄悄地搬到了沈禦的房子裏去，她的父親整日在外打牌喝酒不管她，因此也根本不關心她的行蹤。芍音破天荒地主動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問她要了一些生活費做為照顧沈禦的資金，然後自己又在外面的服裝店找了一個兼職，這樣她的收入終于勉強可以支撐兩個人的生活費用。
她就這麽默無聲息地照顧了沈禦兩個多月，其他同學早都收到通知書，去大學報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芍音卻坐在沈禦家的書桌前，計算着怎麽才能多省下一點錢。
左鴻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那天芍音提着從菜市場買來的菜，剛剛走到沈禦家樓下，就看到他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裏，瞪着芍音的兩只眼睛簡直要冒火了。
“你果然在這兒！”左鴻生氣地說，“這陣子叫你出來玩，你就總是推脫，我就猜到你肯定有什麽事瞞着我！你說，你這麽照顧沈禦多久了？”
芍音見瞞不住他了，只好實話實說：“兩個多月吧，他現在身體已經恢複得不錯了，說不定過陣子就能醒了，我……”
“就算這樣，你也不能犧牲自己的未來，就為了照顧他吧！”左鴻憤怒說道，“之前你還跟我說，你是本來就不想上大學，要我看其實根本不是這樣，你是因為要照顧沈禦，所以才放棄報志願的吧！慕芍音，你也太傻了吧，為他放棄自己的未來值得嗎？”
芍音也有點生氣了，“什麽為他放棄未來，我考了多少分你難道不知道嗎？就我那個成績，你說我能去哪個學校？再說我哪裏有錢啊？我承認瞞着你來照顧沈禦是我這個做哥們的做得不好，但我真的沒有因為他放棄什麽，他以前一直那麽用心幫我，現在有困難，身為同學我幫幫他難道不對嗎？”
左鴻卻有些聽不進去她的解釋，“那你也可以請護工來幫他，何必非得你親自來照顧？慕芍音，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芍音被他問得愣住，“你……你胡說什麽啊？我就把他當成同學而已，再說人家是什麽人，我又是什麽人，我怎麽可能想不開去喜歡他啊？”
“那你就趕緊從他家搬出來，不要住在他家照顧他了，難道你就不怕外面說閑話？”
“不行，他還昏迷着呢，我搬出去了誰看着他，萬一他出事怎麽辦？”芍音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左鴻，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覺得沈禦能康複的，等他醒過來能自己照顧自己，我自然會從他家搬走的，你放心，我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的，我知道該怎麽做。”
但左鴻完全聽不進去，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反正你就是不肯聽我的，一定要住在他家照顧他對吧？”
“我……”
“行！既然你把他看得那麽重要，那以後你就把他當哥們吧，不用再來找我了！”洩憤般地說完這句話之後，左鴻便轉身氣憤憤地離開了。
芍音本想追上去再解釋一下，可是一想到左鴻那個爆脾氣，只怕現在她再說什麽他也聽不進去，便暫時放棄了，打算等過兩天再去他家找他解釋。
她嘆了口氣，提着菜回到家，簡單地吃完了晚飯之後，像往常一樣用濕毛巾給沈禦擦身，期間忍不住給他抱怨道：“唉，沈禦，你快點醒過來吧，今天因為你我和左鴻都吵架了。原本下個月我過生日，還想請他吃頓飯呢，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一直生氣到那個時候……不過你知道他剛剛跟我說什麽嗎？他竟然覺得我照顧你是因為喜歡你哎，哈哈，太好笑了，你這會兒要是醒着，聽到這句話肯定要用鄙視的眼神打量他了……”
就在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卻忽然動了動手指，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用沙啞的嗓音問道：“……聽到什麽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