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嵩祺在酒店大堂裏坐了挺久,來來往往的旅客大多數成雙成對,或者是一個一個的家庭。
他想去椰樹灘看看,就一個人去了海邊。
和倪相平度蜜月的時候來的是這裏,當時是倪相平說想來看椰樹,九年前這裏是挺多椰樹的。
沿着沙灘一排排的,像一列軍人。雲朵浮在樹上,讓叔歇涼。
現在好像都沒有了,變成了小賣部,商業化很嚴重。
倪相平昨晚會去哪裏,他不知道。
他四處找了一下,也還是沒有找到椰樹,這裏沒有椰樹了,就像什麽月亮灣沒有月亮,月亮都在天上。
而椰樹都在倪相平以前的衣服上。
秋嵩祺吹了一會風。
很想他。太想了。
秋嵩祺開始懷疑自己當初是怎麽就答應了和他離婚。他在炎炎烈日下恍惚了半會兒,準備重新買了一張回程的票,阮熙打電話告訴他發布會的新聞已經出來了。
他點開看了看,綠色的車沒有出現。
媒體都避開了這個無聊的話題。
這樣倪相平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可秋嵩祺有那麽一點希望倪相平胡思亂想一下。
倪相平下車後把海海送到了幼兒園,按着地址找到了沈池安的家。
沈池安十多分鐘才出來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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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沈池安看上去沒有睡好,有一層淺淺的黑眼圈。
房間裏也是黑的,九十多平米的屋子只透進了窗簾縫的光。盡管他把窗簾拉得很嚴密。
沈池安這副模樣有點把倪相平吓住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前幾日沈池安看起來很精神,他覺得沈池安或許過得很好,現在看來,并不太好。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有人真的很快活。
倪相平大概是才看清楚這點,也有點心疼他。
他進了門說:“要不要拉開窗簾?”
“不用了。我家沒拉過窗簾。”沈池安苦笑一下,從桌上拿起來雲南白藥,遞給倪相平,有氣無力道,“先幫我上藥。”
“上藥?”倪相平接過,沈池安就撩起衣服,躺在了沙發上,露出背部。
光線很暗,倪相平沒看出什麽傷口,等他湊近了,才看到上面淤青和擦傷一小塊一小塊的,驚訝地說:“你摔哪了摔成這樣?”
“陸承打的。”沈池安閉上眼,“上藥吧。”
“陸承他……都這樣了你還和他結婚你瘋了嗎?”倪相平火氣冒上心頭,手裏的動作還是很輕柔,怕弄疼沈池安。
“嘶……再輕點,拜托了。”沈池安咬咬牙,新的傷口上藥會比舊傷口疼很多,他還是沒适應,悶聲道,“陸承也不是什麽時候都打我。”
“你這婚別結了,我不同意。”倪相平看不下去,把藥放在一邊,皺眉看着沈池安,等着他回答。
沈池安拉好衣服,艱難地轉過身:“是我的問題。”
“你有什麽問題?再怎麽着他也不該打你。”倪相平生氣地說,“都這樣了他忍心嗎?你忍得了嗎?”
“我出軌了。”沈池安從地上拿起一瓶酒,易拉罐制的,喝了一口,“所以說,我活該。”
“什……”倪相平難以置信,“你們,什麽事兒啊都是……”
“喝點?我那天就問過你要不要喝一杯了,我本來那天就想告訴你,可是你也剛離婚的樣子,我就沒說了。”沈池安把桌下一瓶沒開過的二鍋頭塞到倪相平手裏。
“你怎麽……”
沈池安搖搖頭:“都是意外。可陸承不聽我解釋。”
沈池安側過頭,靠在沙發上,倪相平隐約看得清他臉上的痛苦。
“你們還結婚嗎?”
“請柬都派完了,能不結嗎,只能當沒發生了。但他脾氣一來就會打我,他說我是公交車。”沈池安紅着眼睛看一眼倪相平,“你說我像嗎?”
倪相平沒說話,錯愕着望向他,沈池安就急了。
“像不像?”沈池安拉了拉倪相平衣角,耷拉着嘴角。
沉默幾分鐘,倪相平輕輕搖搖頭:“你都說了,意外而已。”
沈池安聽了後還是在倪相平面前委屈地哭了起來:“你不信我……”
“我信你你還是會哭,傻子。”倪相平心裏一揪,輕聲道,“陸承不信你。”
倪相平拿紙巾給他擦了擦眼睛,倪相平看他哭了很久,才稍稍斂了聲。這幾天在家裏哭得昏天暗地,沈池安也很疲乏
倪相平盯了自己手裏的酒半晌,撕拉地拉開,心裏好像積了很多事,說不清楚,只能苦悶地灌幾口。
大學也這樣,沈池安和倪依岚分手時,他陪哭哭啼啼的沈池安喝了一個通宵。
很久沒有喝過,入喉之後喉嚨辣得有些受不住,他猛烈地咳嗽幾聲。
他知道喝點酒也沒有任何作用,久而久之就讨厭了。
倪相平懷念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這麽多年了,但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重建那段記憶。當初誰也沒有想過會發生這麽多事。
他不知道怪什麽人,海海的病,和秋嵩祺離婚,沈池安,到頭來也沒有人真的做錯什麽。要說錯,都是錯的。
他想起來秋嵩祺說今天要去見一個客戶。七夕,見客戶。
倪相平捏了捏易拉罐,易拉罐凹下去一點。
“沈池安,不怪你。”倪相平陪他喝了一會,說了句不痛不癢的話,沈池安趴在桌上,費勁地點了點頭。
倪相平就暈暈沉沉地繼續自說自話:“要說錯,都是錯的,我也有錯,我不該把海海生下來。我不該……相信秋嵩祺。”
“為什麽?”
“說來話長了,這幾年你不在,發生了這麽多這麽多事。”倪相平醉醺醺地笑起來,笑容裏帶了點酸,眼睛裏起了層霧,他用手比劃,“這麽多,多得我心裏都裝不下。”
“嗯……那就別說了。”沈池安直起身子,心裏漸漸舒服了點,光線不夠,他沒注意到倪相平的神态,伸了個懶腰,“幾點了?”
“不知道……五點多了。”倪相平看一眼挂鐘,他臉紅紅的,說起話來像口裏含了硬糖,不清不楚,“我就不該和你喝這麽多,頭都暈了。”
“你是不是要去接海海……?”沈池安比他清醒一點。
海海,是,他要去接海海了。
“不想接。”倪相平合上眼,嘟囔,身子蜷縮起來,縮在沙發一個角裏,沙發陷下去更深。
喝醉了。沈池安心想,倪相平酒量比大學小了不止一倍。
“起來了,去接他。”沈池安拽起他的胳膊,倪相平意外地用力甩開他。
“倪相平。別鬧了別鬧了,咱喝夠了。”沈池安無奈地擡他起來,倪相平又掙開了。
“相平!”沈池安低吼一句,想喊醒他,可倪相平還是垂着眼睛,不說話,被他這麽一喊委屈地耷拉下嘴角,沈池安溫和下來,推推他胳膊,“相平?走吧?我叫車。”
“我就是不想接嘛……憑什麽永遠都是我去做,我真的好累了,好想休息一天,一天也好,像現在這樣和你說說話喝喝酒,像以前那樣,像我還在做小孩的時候那樣,什麽也不去想……那時候多好。”
倪相平鼻子一酸,語氣就不太對勁,沈池安只好歇了聲,看起來倪相平又在想秋嵩祺了。
不過也很正常,今天是七夕。
大學時候,倪相平和秋嵩祺過的第一個七夕是大四那年。
秋嵩祺已經有了一份收入并不客觀的工作,但因為還是學生,家裏人有補貼,所以秋嵩祺幾乎把全部掙來的錢都花在了倪相平身上。
一個月也就一兩千。有時候因為考試或者寫論文耽誤了工作,可能一千都沒有。
秋嵩祺存着這些錢,在七夕那天答應了帶倪相平去海邊玩。
他們沒有去椰樹灘,去的是比較近的月亮灣,可惜天氣不好,七夕那日月亮灣沒有月亮。
但有日出。在次日清晨,烏雲都散去,金輪般的初陽從海面浮起來。
倪相平很喜歡看海。
他小時候家裏深居內陸,對海的向往和所有內陸孩子一樣,覺得海就是世界的盡頭了。
所以想去世界的盡頭看看。想和喜歡的人逃亡去世界的盡頭——這是一個他長大之後回想起來很傻的願望。
他記得那個日出之際,他看着秋嵩祺,升起的太陽在秋嵩祺耳邊挂着,像個金色的小耳環。
他們在早晨四點多的海灘邊擁吻,世界上好像只剩彼此兩個人。
這片日出是印在倪相平心底的痕跡。
倪相平曲起膝蓋,埋下頭,借着酒勁低聲地哭起來:“秋嵩祺他怎麽就不明白呢……”
“相平……”
沈池安小心地坐到他旁邊,摸了摸他的腦袋。
倪相平相貌和幾年前他走的時候變化不大,只有一種似是而非的衰老,大概在骨子裏。
難,日子都很難熬。
沈池安逼着自己清醒一點,柔和地安慰他:“乖,海海還在學校,他還在等你啊,接回來再說吧。”
“今天是七夕……他說他要去見顧客……他都去了椰樹灘都沒想過要見我……”倪相平沒有搭理他的話,越哭越大聲,沈池安替他擦了左眼,右眼又掉下眼淚,哭得跟個小孩子一樣,“今天是七夕……”
倪相平反複重複這句話,沈池安聽着眼睛發澀。
今天是七夕,他和倪相平好像在相依為命。
只不過倪相平沒有做錯什麽,但他自己在和陸承本就不多的感情上越走越遠,從一開始就是兩條雙曲線。
“你打電話給他吧。”沈池安回過神,慌張地拿了一把紙巾糊着倪相平的臉,紙巾很快就濕透了。沈池安從地板上找到手機,點開通訊錄,“打電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