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列車到了。
下車的時候,安娜他們先陪同那位渥倫斯基伯爵夫人尋找她的兒子。
并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
因為顯然,渥倫斯基伯爵夫人的兒子是他們的一個熟人。
“我想那位應該就是您的兒子了,真巧啊,渥倫斯基伯爵夫人,我想不需要介紹了,我同您的兒子渥倫斯基伯爵算得上是熟人了。”卡列寧略微笑了一下說道。
在瞧見渥倫斯基伯爵走過來的時候,安娜終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偏頭看向卡列寧,後者此刻已經收斂了笑意,變得平靜起來。
“媽媽,你們認識嗎?”謝廖沙小聲地問道。
“是的。”安娜眨了眨眼睛。
卡列寧在安娜眨眼睛的時候瞥了她一眼,在後者看向他的時候,又快速收回了視線。
“快過來,亞歷克塞,瞧瞧卡列寧一家,你必須得謝謝他們幫助了你的老母親了。”渥倫斯基伯爵夫人用一種寵溺地語氣說道。好像面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還是個小羚羊般的孩子似的。
渥倫斯基在瞧見安娜的時候本來是喜悅的,但很快他又瞧見了卡列寧,這可就有些尴尬了,特別是在他的母親向他簡要地說明了卡列寧幫助過他母親的時候。
“十分感謝您。”渥倫斯基伯爵說,他把歪戴的軍帽稍微脫下來致敬。
“無需客氣,渥倫斯基伯爵。”卡列寧說。
“不覺得他們一家人是那麽的甜蜜嗎?亞歷克塞。”
毫不知情的渥倫斯基伯爵夫人還在向兒子灌輸她救命恩人一家的幸福,并且希望她的兒子可以早日成家。
尴尬的神情在渥倫斯基伯爵的眼底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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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卡列寧是任何膚淺的人,他會十分愉悅的停下來欣賞這事兒。
但在昨日的事情過後,經過一夜的思考,卡列寧早已決定不讓那些糟糕的情緒控制自己,理智重新回歸他的大腦。
他對于渥倫斯基伯爵的看法就不那麽看重了。
“既然您的兒子已經和您在一起了,那請原諒我們得先離開了。”
“哦,好的,希望您在莫斯科逗留期間我能有幸來拜訪您。”
“若您不覺得煩擾的話。”卡列寧客套了一番,然後他帶着安娜還有謝廖沙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在那裏應該可以直接見到斯基華。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走了一會兒,卡列寧聽到妻子那麽說,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向前。
“你明白了什麽?”
“顯然裝傻是男人的天性。”安娜說道。
卡列寧見再無隐瞞的餘地,索性說:“好吧,我承認昨日我被一些不理智的情感控制了思緒,我為此道歉,但請放心,安娜,我從未懷疑你我之間的忠誠。”
“你要老實告訴我,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在她說自己是姓渥倫斯基之後。”
一陣沉默,然後是輕輕地笑聲,卡列寧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他說:“安娜,你确定斯基華就在附近嗎?”
“啊,我不知道,我剛才只知道有些人嫉妒得沒有理智,并且遷怒于無辜的我。”安娜用一種無辜地語氣說道,順便報複了一下之前卡列寧說她遷怒他的行為。
“嫉妒是不體面的。”卡列寧說,言下之意他并未做出類似于嫉妒的事情。
安娜不再跟卡列寧争辯,因為他們顯然都忽略了一個人。
“所以,那位叫做渥倫斯基的叔叔讓父親覺得嫉妒?”謝廖沙來了一句神總結,安娜有些愕然的看着這個小家夥。
“謝廖沙,你的推論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卡列寧不贊同地說道。
“但我覺得,好像就是這個意思呀!”謝廖沙小心翼翼地說,不明白父親為何不贊同他的想法。
卡列寧沉默了一下,最後說:“在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時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謝廖沙。”
“好吧,父親。”謝廖沙嘆了口氣,如果父親不想他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他當然會乖乖地應允,不過,稍後他會再問問母親的。
父子倆各懷心事,唯有安娜心情暢快,所以在見到她這具身體的兄長斯基華,并且從那個漂亮得男人那裏得到一個熱情的擁抱和貼面吻的時候,她沒把後者推到溝裏去。
“安娜,我有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斯基華那漂亮的眼睛裏甚至還帶了一點多愁善感的淚水。
“啊,我能感覺到,親愛的斯基華。”安娜笑着說,同時不着痕跡的往卡列寧身邊靠了一點,順便把謝廖沙推出去。
“謝廖沙,你不想念你的斯基華舅舅嗎?”
“想念極了!”
謝廖沙說了一個誇張的語氣詞,并且伸出了胳膊表示他需要抱抱。通常卡列寧是不會允許他這樣說的,那不太體面。
“瞧你,我多久沒見到你了,我親愛的小外甥?”斯基華用他的大手一把抱起謝廖沙,甚至把他舉了起來,在謝廖沙咯咯的笑聲中,這個手掌寬厚的大個子就用他毛茸茸的胡子去蹭謝廖沙的臉蛋。
“不不,我讨厭胡子!”謝廖沙笑着說。
“那斯基華舅舅的胡子呢?”
“喜歡極了!”謝廖沙讨人喜歡地說道,把斯基華逗得大笑。
在他們親熱了一番之後,斯基華終于意識到自己忽視了他的妹夫。
在面對卡列寧的時候,這位漂亮又和善的大個子就有些畏縮起來了。
“好久沒見啊,亞歷克塞·亞歷山德羅維奇,我真是想念你呀。”
“我想我們在上個月就見過一次了,斯基華。正常來說,你不會那麽快想念我的。”卡列寧平靜地說,把斯基華噎了一下。
斯基華當然不想念卡列寧,他雖然不讨厭自己的妹夫,但也打心裏畏懼對方,特別是在出了這件事的時候,他不是覺得無臉見自己的妻子,反而是不能去面對卡列寧,因為後者,就像是一面恥辱鏡一般,靜靜地立在那兒,所以很多時候,奧勃朗斯基都會選擇繞開它。
“為什麽你們要在這裏寒暄,說實話,我覺得我要不能感覺到我的腿了。”安娜說,并且笑了一下。
三個男人都看向了她,都有些擔憂。
斯基華點點頭:“那就先回去吧,我讓馬車停在外邊了。”
他們上了馬車,斯基華本應該和兩個大人說話的,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卡列寧這人,跟安娜說話他倒是願意,但一旦他這樣做,卡列寧的眼神就總是望過來,所以到最後,他只能跟自己的小外甥講話。
等到了奧勃朗斯基的家裏,把大衣交給仆人們後,斯基華詢問自己的管家:“夫人呢?”
“她正在二樓。”
斯基華擰了一下眉毛:“她收拾了客房嗎?”
“據我所知,完全沒有。”
斯基華哆嗦了一下,要知道,一般來說,評判一個女人是否心灰意冷,只要看她是否還願意顧全丈夫的面子。
安娜看着斯基華詢問管家,很快還哆嗦了一下,于是問:“出什麽事兒了?”
“哦!上帝啊,安娜,我該怎麽辦?”斯基華挫敗地說。
“這事詢問上帝可沒用。”卡列寧淡淡地說。
“我當然知道!”斯基華嘟哝,幸好他沒有遷怒別人的習慣,這可能也是他被稱之為老好人的原因。
“達麗雅·亞歷山德羅維納在二樓嗎?”卡列寧問。
斯基華的眼睛亮了起來,忙不停地點頭。
“是的!”
卡列寧看向自己的妻子:“安娜,也許你同達麗雅·亞歷山德羅維納談談會比較好。”
“我會的。”安娜說,接着她向二樓走去。
斯基華把卡列寧還有謝廖沙帶去了起居室,三個孩子還在上課。
安娜到了二樓的卧室,她敲了敲門,從裏邊傳來一陣嘶啞的聲音。
“我說了我不用食物,随便給什麽人,總之我不需要!”
安娜停下敲門,改用一種柔和的聲音問道:“陶麗,我是安娜。”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那個嘶啞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進來吧。”
安娜擰開門鎖進去,她環視了一群,很快發現了站在床邊還穿着睡裙的陶麗。
“陶麗。”安娜喊道。
叫做陶麗的女人轉過身來,雙眼紅腫充血,臉上還有斑駁的淚痕,她的頭發有些稀疏,現在更是亂糟糟的,但從顏色上來看,她年輕時想必也是一個金發美人。
“如果你是來幫他說話的,那大可不必!”陶麗用一種戒備和痛苦地聲音說。
“誰?”
“斯基潘·阿爾卡季奇·奧勃朗斯基!”陶麗堅定地喊着。
“哦,我不會的。”安娜說。
陶麗依舊戒備地看着安娜,後者也不作聲,甚至沒動,過了一會兒,陶麗狐疑地看向安娜。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只是來告訴你,陶麗,你不擔心格裏沙他們嗎?”
聽到孩子的名字,陶麗有些痛苦的抓着自己的頭發,她坐在床沿那裏,再一次哭出來。
“他怎麽能那樣對我,跟我孩子們的家庭女教師搞在一起,我怎麽還活着呢?”
安娜走過去,手撫摸着陶麗的後背,然後把對方攬到自己的懷裏,面頰貼着她的。
“你當然得活着,還得活得好好的。”她輕聲說。
陶麗卻聽不見這些,她依舊在痛哭。
這哭聲一直持續了差不多十分鐘才漸漸地停止。
“我真恨不得死了!”陶麗說,她虛弱無力,神情卻又那麽的決絕。
“死了做什麽?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安娜冷淡地說。
陶麗吃了一驚。
安娜平複了一下心情,重新露出柔和的神情。
“你累了,你餓了,陶麗。”
“是啊,我累了,我也餓了,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陶麗喃喃着,又陷入到她自己的情緒中去了。
安娜掏出手帕,替陶麗擦了擦眼淚,然後說了那種最平常的話語。
“想想你的孩子們,他們還沒吃午餐,他們還擔心你,斯基華什麽都做不好。”
“是的呀,他什麽都做不好。孩子們餓了,渴了,病了,都是我來照顧,他呀,只在高興的時候就逗逗他們,可他們都愛他呀,好像我只會苛責他們一樣。”陶麗再一次流淚,心中委屈萬分。
“那是因為你沒瞧見他們擔心你的樣子,你可是他們的母親。”安娜繼續安慰着,并且不着痕跡地提醒:“還是,你希望把這一切讓別人得了去?比如這房子的女主人位置,甚至格裏沙他們母親的角色?”
“誰都不能!”陶麗仇恨地說道。
“是的呀,陶麗,所以你要吃飯,要喝水。”安娜繼續用柔和的語氣安撫道。
陶麗用力地抓着安娜的手,指甲甚至掐着了安娜的手腕,把後者也驚了一下。
“你會幫我的,是吧,安娜?”
安娜看了陶麗一會兒,然後微微一笑:“是的,陶麗,無論你想讓我幫你什麽,我總是會的。”
得到了安娜的諾言,陶麗終于放心了起來。她起身說:“我要吃飯,我要喝水,安娜,我還得給你們安排客房……”她絮絮叨叨的說着。
安娜看向女人的背影,心裏清楚。這會兒陶麗的強打精神并非好轉,不過是又跌入另一個神經質領域,但總比成為一個怨婦好,至于別的,只要她身體沒垮掉,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死啊,哪裏有那麽容易?
沒死過的人才會覺得死是可以輕易說出口的,安娜在心裏冷淡的笑了一下。
陶麗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後給安娜他們安排客房,她在做這一切的時候都不看向她的丈夫,而後者就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只有亦步亦趨的跟在母親的身後,用一種可憐和無辜的神情望着前者。
格裏沙還有塔尼雅他們下課後不管是瞧見母親走出房門,還是安娜一家到來都十分高興。
安娜讓謝廖沙跟那三個孩子去外面玩,她去房間裏收拾行李。
沒多久,卡列寧進來了。
“怎麽樣?”安娜随口問道,手裏正在疊卡列寧的衣服。
“你同達麗雅·亞歷山德羅維納說了什麽,安娜?”卡列寧問道。
安娜偏頭笑了一下:“怕我勸說她要離婚?”
卡列寧擰眉:“你答應過我。”
“我當然沒有。”安娜繼續疊衣服,只是沒那麽仔細了。
在瞥到之前的那堆屬于自己的衣服,和這件明顯被主人馬馬虎虎對待的衣服後,卡列寧意識到安娜生氣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惹上麻煩。”
“顯然你認為看着一個無辜的女人在不幸的婚姻中掙紮也能不管不顧。”安娜說。
“離婚并非最好的,特別是達麗雅·亞歷山德羅維納。”
“哦,難道離婚還得特定人士?”安娜放下手裏的衣服問道。
“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話,安娜。”卡列寧說,“我想你不會不知道這一單。”
安娜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緩慢地說。
“我當然知道。”
“既然知道,就別把自己卷進去,告訴我你對她承諾了什麽。”
安娜看了卡列寧一會兒,然後說:“我只是告訴她,無論她做什麽,我都會幫她。”
“愚蠢。”卡列寧說。
安娜攏了攏頭發,笑:“這才像我不是嗎?我愛着身邊的人,我愛着陶麗,無條件的幫助她,只願她幸福。”
“我寧願你不要,你無需這麽做,安娜,你就是你。”卡列寧用責怪的語氣說道。
安娜愣了一下。
“我以為,你會樂意見到。”
“你沒問過我,就斷定我會樂意見到你把自己攪合進去?”卡列寧皺眉,“無論事情的結果是什麽,你都把自己扯進了麻煩堆裏。”
“聽起來,似乎是挺麻煩的。”安娜輕輕地笑着。
卡列寧在地毯上踱步走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想聽實話。”
安娜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衣服,然後笑着說:“如果你幫我把衣服疊好我就告訴你。”她說完擡頭看向男人,而後者先是難得的瞪了她一會兒,然後才放棄般的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