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玩偶鎮(五)
“還不出現啊,這風吹得我好冷啊。”許可可摸了摸胳臂,躲在垃圾桶後頭盯着馬路對面的街道。他其實不太清楚顏元說等待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真的信了那個NPC說的什麽校園傳說吧?這種事十有**全都是胡謅。
顏元靠着牆站以減少體力的消耗,他們在這裏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既然NPC說了會在午夜時分,也就是23點至淩晨1點之間。他們手上沒有什麽确認時間的工具,鎮子裏也沒有鐘樓,還真不太清楚現在已經什麽時候了。這裏天黑的晚,似乎比真實世界裏要晚上兩個小時。等天黑下來後,街上的NPC就仿佛隔空消失了,只剩下街邊的人偶頭路燈在拼命地刷存在感。
既然晚上不給出門,那為什麽還要點燈?這些路燈的大小基本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人偶的臉與表情。飛蛾撲棱着翅膀撞着人偶燈的內/壁,在燈罩裏身影被擴大了數倍,像是垂死的人還在掙紮着尋找出路,卻頭頭碰壁。
“快了哦。”黃子裕蹲在顏元身邊抱着膝蓋。
許可可聽到他開口說話,下意識地又朝旁邊挪了挪,他腦子裏全是那個NPC死時瞪大眼不肯瞑目的模樣。那人身體在摔地前腦袋歪了歪,似乎想看見背後給了他一刀的人是誰,卻扭不到那麽大的弧度,只能看着許可可的方向倒在地上抽搐。
透過鮮血,看見的是這個低齡玩家滿意的笑容。這簡直比他當時得知手裏的包子是人肉餡的還要驚悚!也不知道顏元是怎麽和這種人碰到一塊兒的,他真的對顏元和自己沒有想要下殺手的意思嗎?
在黃子裕說話後沒多久,對面的街道突然間變了個樣。嶄新的街區變得老舊,甚至路燈也完全變得不同了,光線遠遠暗了好幾倍。
等到了。
三個人在原地靜了會兒,似是在給自己做心理準備。等了十來分鐘沒有再出現異樣,顏元揉了揉肩,腳步動了,率先朝着大馬路走去。
“走吧。”
許可可在原處不敢置信,“你還真要去啊。”光是遠遠看着就覺得讓人忍不住繞開走,還偏要進去。既然這個校園傳說是真的,那不會其他的也是真的吧?看着黃子裕一步一步緊跟了上去,漆黑的巷子裏只剩下他一個人,連忙也追了上去壓着聲音喚他,“哎你等等我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要去找尋真相,那就得把自己投入到危險裏去。白天看時的路牌已經變了個樣,破破爛爛掉了漆的鐵片有些歪了,上面的紅油漆已經褪了色,寫着三個字——回魂街。光是站在街口,便能感受到街道裏的陰冷,明明空間相通,空氣卻像是被阻隔了,溫度也低了五六度,可能還不止。
整條回魂街上,只有一家店鋪。三個人站在了學校對面,暖黃色的燈光從玻璃透出,将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牆上用釘子釘着一塊木板,赫然寫着18-14。古樸的店面裝修,要不是透過玻璃能看清店裏架子上的人偶商品,怕光從外面是猜不出這是個人偶店的。
推拉門上用草編繩挂了個營業中的牌子,底下一小行字:營業時間——00:00-6:00。上方挂着寫了店名的牌子,背着光在暗處很難看清——Animan。
包裝盒上明明寫着6:00-24:00,正好與這牌子上寫的時間反着來。陰陽的街區,相反的時間?風鈴并不是清脆悅耳的叮鈴聲,反而像是指甲在生鏽的鐵皮上劃過,随着他們推門而入,坐在櫃臺前的人擡起了頭。
這是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人,她坐在搖椅上,旁邊的凳子上還放着一個漂亮的卷發人偶,矮桌上擺着一些小糕點兩杯紅茶。老人還在晃着搖椅,發出輕微吱嘎吱嘎的聲音,她仰着頭看面前的年輕人,沙啞的嗓音幾乎要分辨不清字音,“晚上好。”
明明店裏點着燈,卻壓抑地宛如處在黑暗中,她的臉似是被霧遮住了,哪怕這麽短的距離也看不清。顏元還是禮貌地沖她笑了笑,“打擾了,我們可以随便看看嗎?”
“請吧。”老人擡了擡手,看着顏元帶着許可可往裝着人偶的商品架走去,慢悠悠地補充道,“還請不要觸碰它們,這裏的孩子都是寂寞的。”
顏元自然不會亂碰這些東西,他看了眼左後方的許可可,發現許可可不僅不會碰,還離架子兩米遠,看樣子是對人偶挺膈應的。黃子裕不會看哪個不順眼又拿刀去破壞吧?他再看看自己右邊,可右邊并沒有人。
……黃子裕呢?
繞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他的影子,顏元不由得皺起了眉。黃子裕今天下來對自己黏的不行,怎麽可能說走就走了?許可可卻不覺得哪裏不對,“莫不是怕了,剛剛在進來前就溜了吧?”可他這話剛說完,又想到了這小孩殺人時的模樣,那豈是會怕一些人偶的?兩人又看了看店外,依舊沒有半個人影。
“您有沒有看到和我們一起來的人?”
店主睜了睜眼,老花鏡下的目光不知道在看哪裏,“除了你們,沒有第三個人。”
黃子裕沒有跟着進來?可他也不在門外,那會是去了哪裏?許可可小聲嘀咕,“不會遇到什麽邪門的事情吧,這裏人偶這麽多……”不過轉念一想,離開了那個動不動就持刀相對的殺人狂,何嘗不是一件好事情?
人偶店有兩個廳,擺在外面玻璃窗一眼就能看見的都是商品,而擺在內廳的全是展品。顏元暫且先把黃子裕不見了的事情放下,剛踏入內廳,身後又傳來店主沙啞的嗓音,“不要觸碰它們……”
和外廳不同,這裏的每一個人偶都被關了起來,或是漆黑的鐵籠,或是玻璃的罩子。剛踏入這個被用簾布隔開的房間,壓抑的氣氛又濃郁了許多。最中間擺着一個長方形玻璃罩,裏面卻是空的,下方的标簽寫着綸迪。
綸迪?不正是博物館丢失的那個人偶嗎?顏元看見了玻璃罩裏有着一根黑色的細發,似乎是從原本在這裏的人偶身上掉下來的。貼在玻璃罩下方的介紹語用黑色的鋼筆寫着:
在黎明來臨之前,我總是彷徨,跌撞在真實與虛幻的邊界。
我渴望着一縷陽光,來慰藉我冰冷的靈魂。
唯獨鮮豔的紅花,方能祭奠我缺失的一切。
顏元剛看完最後一個字,還沒等他細細思考這些話裏有沒有什麽特殊含義,身旁原本安安分分的許可可突然動了。他稍稍擡着手,朝着角落的方向走了幾步,緩慢沉重的步伐好像一具行屍走肉,嘴裏還小聲念叨着什麽話。
“許可可?”顏元不由得喊了他一聲。
許可可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呼喚,依舊一步一晃地朝着角落裏的人偶走去。他動作機械,像是被什麽操控着,慢慢蹲下了身,看那動作就是要打開面前的籠子。籠子裏裝着一個穿着紅色禮服的人偶,它沒有頭發,頭蓋骨被用玫瑰花代替,低垂着頭坐在軟墊上,脖子上還拴着一道鐵鏈。
顏元快步走過去,眼睜睜看着那垂着手臂的人偶,竟然緩緩擡起了胳膊,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那雙原本看着軟墊的眼睛也變了方向,一大半的眼白暴露在空氣中,正用一種陰森的目光看着逐漸向它接近的許可可。
不論他怎麽拽,這許可可都跟座山似的,硬要往人偶那挪。看來輕一點是叫不醒人了,眼看許可可擡起的手已經離人偶僅剩下幾公分,顏元擡了腿,蓄力一腳狠狠踹上了他的胯。
“啊!”許可可疼得一個激靈,剛一回神就瞧見了面前人偶的猙獰模樣,也不顧捂着痛源,兩手撐着地往後爬了幾米,倒吸着冷氣癱在地上,“卧槽,卧槽,疼死了……哎喲……”他龇牙咧嘴地冒冷汗,不知道是被顏元踹的還是被人偶吓的,“剛剛,剛剛它說話了啊!太邪門了,我分明看到它嘴動了!”
人偶已經恢複了原先的姿勢,兩條手臂又垂落了,似乎方才的變化只不過是幻覺。
“顏元,你看見沒,它眼睛還眨了,一直和我說‘過來’,然後我就……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許可可後怕地一直退到了進內廳的簾布,“這些人偶都不對勁,我感覺它們都在盯着我看……”
簾布被掀開的細碎動靜從身後傳來,吓得許可可原地蹦起,捂着裆驚恐轉身,店主正抱着那個小女孩人偶站在身後。她略過兩人,看了眼角落,“不好意思,莉莉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沒關系,我的同伴也沒有受傷,”顏元沒有去在意她怪異的話語,“這間展廳的人偶都有些舊了,并且我看下來都不完美,是因為它們殘缺賣不出去所以才放在這裏的嗎?”
“沒有受傷”的許可可還沒緩過一口氣,聽了顏元的話才注意到這個細節。在外廳裏擺放的所有人偶都非常平凡,平凡得像是無論什麽樣的人偶師都能制作出的普通貨,呆在沒有護欄的架子上似是随時随地在等着将它們買走的客人。而放在內廳的雕工精美卻造型獨特姿勢怪異,有缺了胳膊少了腿的,還有表情痛苦的,頭上裹着繃帶跪在籠子裏動作掙紮的,少了顆眼珠半邊臉裂開的……總之,正是這些殘缺将原本就讓人後怕的人偶打造得更加充釋着詭異。
店主只是笑了笑,牙齒掉光了只能看見黑漆漆的口腔,從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念什麽悠久的咒語,“它們都是可憐的孩子……”
顏元試圖問她很多問題,卻都沒有得到回答。店主似乎并不知道綸迪成為了博物館的展品,更不知道這個店裏丢失的人偶去了哪裏。兩人走回了外廳,店主還跟在後頭重複着同一句話,“它們都是可憐的孩子……”
為什麽一直重複這一句話?
“您的意思是,它們都是孩子?”顏元将她的話換了個意思,“是誰的孩子?”
如果說一個人偶師将自己親手制作出來的人偶看做為自己的孩子,這本身并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若店主在此刻回答他一句“是我的孩子”,那也沒有什麽特別怪異的。可她卻頓了頓,渾身有些顫抖,不知這個問題哪裏給她帶來了刺激,她幹裂褪色的嘴唇開開合合,想說些什麽,卻又止住了,空氣靜默了幾秒,猛然間整個人開始抽搐。
陰冷的環境猛然升溫,灼熱得似乎周圍都在燃燒。四周沒有風,頭頂的吊燈卻開始搖晃閃爍,連帶着隔間的簾布也掀了起來。燒焦的氣味彌漫,面前的店主掙紮着喘息着跪在了地上,皮開肉綻下是鮮活的血絲,明明身上沒有火,卻夾着些腥味,肌肉迅速的萎縮。她似是想要拍滅什麽,但是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着她,想掙脫卻發現根本掙脫不開。腦袋冒起了縷縷灰煙,一聲聲壓抑痛苦的慘叫回蕩在整個店鋪內,斷斷續續,連求救的力氣都沒了。
這副景象只發生在一瞬間,顏元和許可可都有些猝不及防。簾布被詭異的力量掀開時,兩個抵着門站的人透過店主還在不斷發黑幹硬的身體,看見了那一張張人偶的面孔。它們排的整整齊齊,遠遠地站在簾布後遙遙注視着店主痛苦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似乎從它們玻璃做的瞳孔裏讀出了悲痛的意味。
糊味萦繞在兩人鼻翼間,許可可被這一幕吓懵了,他大氣不敢喘地瞪圓了眼。震撼和驚懼從他內心深處炸裂,顏元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推開了店鋪的門。屋外的空氣抵消了炎熱,沖淡了濃郁而又令人作嘔的氣味。店主縮成了一團,她的體積小了近乎三倍,不少粉末順着幹裂的軀骨往下掉。一只只剩下發黑指骨的手伸了過去,似是想要掙紮着從門離開,卻又無力地垂落下去,摔在地上成了兩截。
“是鎮子裏的……孩子……鎮子裏的……他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可憐的孩子……”
不成形的聲音幾乎模糊到難以分辨,像是要随着真相一起掩埋。許可可突然用手肘搗了搗他,“……顏、顏元!你快快快快看對面!”
一個前一秒還在和他們交談的人,下一刻卻化為了灰燼。顏元額前都是細汗,心跳還沒有平穩,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對面深陷黑暗的學校——教室的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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