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莊顏從甄大師處回了烏桕堂,甄大師也出了柳園,往靈雲寺的方向去了。
六月十五已經過了,甄大師去靈雲寺的時候,并沒有碰見平南侯。
甄大師駕輕就熟地往西塔院的殿裏走去,彼時李婉長公主正穿着灰青色的袍子跪在蒲團上面敲着木魚,嘴皮子不停翻動,念着般若經。
聽見推門的聲音,李婉長公主手上的木魚沒有停,耳朵卻聽從腳步聲判斷出了來人。
甄大師站在她身後,露出了稍有的溫和面容,道:“公主,您歇會兒吧。”
李婉長公主停了木魚,甄大師忙俯身去攙扶她,道:“公主,小心久跪頭暈。”
難得展笑顏,李婉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氣虛的老毛病。”
“奴婢……怎麽會不記得。”
甄綿綿原是伺候過李婉的宮女,公主對她有救命之恩,她甚至肯在主子出嫁的時候跟出宮去伺候一輩子。
只是當年李婉成婚之事太過無奈凄涼,她入佛門之後,甄綿綿便也雲游四海,誓不沾染凡塵俗愛了。
甄綿綿扶着李婉坐到屋子右邊的一張榻上,給昔日主子倒了杯茶,看見渾濁的茶水裏混着茶葉渣滓,聞到那發苦的味道,忍不住嘆息一聲,再沒說話了。
李婉安慰似的一笑,“這麽多年了,我已經過慣了這種日子了,倒是你,在外面還過的好麽?”
心中不落忍,甄綿綿紅了眼眶,道:“好,如何不好,都不愁吃穿了。”
“你如今名聲大噪,想來日子肯定是不難過的,不過将來怎麽辦?可別落得個沒人送終的下場。”
“公主放心,我雖然無子,可有幾個孝順的徒弟,倒是您……跟侯爺怎麽樣了?”
微微側頭,李婉目光下移,淡淡道:“還不是原來那樣,他怕是恨我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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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在涼國公府裏見過侯爺了。”
李婉眼睛一亮,“噢?是為了那個姑娘?”
龐致找到趙遠眉幫忙,她提議說辦個茶會,在茶會上認了莊顏做義女,他便準備花重金請甄綿綿來。那時平南侯已經準備好了恩威并施的手段,卻沒想到,甄大師很快就答應了。
因為他不知道,甄綿綿在他幼時入宮的時候還偷偷看過他,不過那時龐致還小,并不知道這件事。後來龐致很少進宮,她也到了出宮的年紀,便沒再見過了。
“那個姑娘長的怎麽樣?模樣好不好看?”李婉抓着甄綿綿的手,言語之間有些激動。
龐致已經二十歲了,連個通房的都沒有,李婉不擔心侯府沒有人傳宗接代,但是她擔心兒子因為自己的緣故才不肯在身邊留人。
“長公主,您這麽關心侯爺,怎麽不自己去問他?”
李婉登時洩了氣,“他每次來見我的時候都是冷冰冰的,想來心裏是恨我的吧。看着他的臉,我便想起他父親的模樣,想起……”她忽然哽咽起來。
甄綿綿心疼地看着李婉,道:“可侯爺是沒錯的,老侯爺已經去世這麽多年了,您也該放下了。”
怎麽能放的下,那是毀了她一生的男人!
抹了抹淚,李婉換了淺笑的表情,道:“你快坐下我跟我講講那個姑娘,我好奇的很。”
甄綿綿坐在離李婉很近的地方,臉上帶着贊許的表情道:“是個很聰明的姑娘,禮節周到,我本是不喜歡這種嬌柔的人,不過侯爺一向冷心冷情,身邊也該有個這樣知冷知熱的人陪着。”
欣慰地笑笑,李婉道:“他喜歡就好了,他還能有喜歡的姑娘,綿綿……我真的很高興。”
甄綿綿跟着一起掉眼淚,“公主……您回去吧,人生苦短,晚來有兒孫繞膝多好?何必跟自己過不去。”雖然嘴上勸着,她心裏卻知道李婉是多麽執着的人,怕是死也不肯回侯府了。
李婉從甄綿綿手裏把手抽出來,冷淡道:“綿綿,我發誓不會回那裏的,永遠不會。”雖然老平南侯死了,可還有個人沒死,她就是做給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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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莊顏起了個大早,到趙遠眉處請安。憶榮堂裏丫鬟婆子們匆忙進出,或是灑掃,或是搬動屏風擺件。
莊顏進了屋子請安,趙遠眉正對下人吩咐着事,她靜靜地站在隔扇旁等着。
安排好下人,趙遠眉面帶大笑對莊顏高聲道:“顏姐兒快來。”
莊顏過去了行了一禮,問:“義母,這是有貴客要來?”
趙遠眉喜笑顏開,“是了,你義父要回來了,聽說上午就要到這邊。不過他肯定要先去頤祥園見了皇上,才能回到家中來,進家門還不知是幾時了。”
滿室的家具明明在她們來之前就裝扮清理過,一聽涼國公回來趙遠眉又再次大動幹戈,可見夫妻兩人感情還是很好的。
笑了笑,莊顏道:“還未曾瞻仰過義父英雄之貌,想來義父肯定是高大威武之人。”
趙遠眉帶着驕傲道:“你義父年輕的時候長的還有點文人态度,這些年戎馬倥偬,一直待在那苦寒之地,再好的面皮也給磨粗糙了。”
“文人有文人的氣質,英雄有英雄的氣質,兩者也無須比較。”
“正是,你義父的氣概不比文臣差。今日你先回去吧,等你義父回來了我再着人去喊你來見見。對了,聽你院子裏的丫鬟說你還愛撫琴,平南侯琴技倒是不錯,頗得皇上贊許,你若不怕吃苦,我請他來做你兩月的老師。”
莊顏略含笑意道:“顏兒不怕吃苦……”
“那行,等他今日來了我便跟他說說這事,最遲明日叫他來柳園教你。我記得明日你還要去甄大師那裏學烹茶是不是?”
“是的。”
“你若覺着累,則把兩樣錯開來學。國公爺難得回來,我這裏你暫時不用來勤了。”
應下這些事,莊顏離開了憶榮堂。
莊顏想,平南侯肯定願意教自己,只不過趙遠眉這麽忙,居然也知道她平日裏愛撫琴,看來國公府裏的人雖然好相處,卻也不都是傻子。
回到烏桕堂,莊顏沒再撫琴,而是開始做蝴蝶譜。
她在做蝴蝶譜的時候,龐致已經來了柳園,趙遠眉調侃他說,以前從沒見他來的這麽勤。
龐致面不改色道:“聽說國公爺要回來了,總要來見見。”
趙遠眉笑他:“得了吧,快別說好聽的話哄我了,若不是她在,天王老子回了你都懶得來。行了行了,快去教她撫琴吧,省的都擠在明日,她學不過來。”
喝了一半的茶被龐致放下來,他毫不猶豫起身道:“夫人,那我走了。”
趙遠眉在他身後甩帕子,笑道:“還說來見我家國公爺,人還沒見上就走了。”
不理身後的笑聲,龐致闊步出了憶榮堂。
到了烏桕堂,龐致輕手輕腳地往裏走,并且不許丫鬟們去打招聲。
莊顏還坐在廊下的繡繃前刺繡,一針一線穿來引去,翹起的蘭花指像她繡面上飛舞的蝴蝶,優美而靈動。她嘴裏還哼着小曲,腦袋時不時搖晃下,心情愉快的樣子。龐致忽然想起她以前替他做鞋的模樣,也是這樣坐在太陽底下,帶着頂針,一針針地穿過厚厚的鞋底。
龐致還沒故意吓她,莊顏忽然看見男人穿的直裰就自己吓了一跳,手一抖差點紮到自己。
還不等莊顏說話,龐致就抓起她的手查看起來,皺眉道:“怎麽這麽不驚吓,差點傷到自己。”
莊顏扭着胳膊想抽回手,不過龐致的力氣豈是她掙紮的過的?
“侯爺還說呢,平白無故吓我作甚?沒聲沒響,走路像鬼一樣。”
舍不得松開她的手,龐致道:“你就這麽怕我?”
嘟哝一聲,莊顏道:“也不是怕,只是繡得入迷了,忽然跑出個人來,就把我吓着了——我沒傷着什麽,侯爺還不放手?”院子裏都是趙遠眉的人,她可不敢越矩。
剛被放開,莊顏就問了:“侯爺怎麽來了?”
龐致和顏悅色道:“來教你彈琴的。”
“侯爺在前院等我就行,跑我房門口來做什麽?也不怕人看見了說閑話。”末了又問一句:“不是說明日來教麽?”
龐致沒再作答,只吩咐丫鬟道:“把琴搬到前院去。”
莊顏放下手裏的東西,朝蘭兒使了個眼色,讓她把笸籮收了,随後跟着龐致去了烏桕堂的前院。
前院與後院也就一牆之隔,國公府的丫鬟把莊顏的琴搬到前院正廳旁四面無牆的小間裏。因守着男女大防,丫鬟在兩張放琴的桌子之間置了一道竹簾,一人一邊,相互只能看到對方模糊的影子。
莊顏在簾子左邊問:“只有一張琴,侯爺今天打算怎麽教?”
龐致繞過簾子道:“既然今日只有一張琴,暫且先不分兩邊了。”說完,又冷聲對一旁的四個丫鬟道:“都走遠些。”
包括莊顏的兩個丫鬟都有些怕平南侯,乖乖地低着頭後退了好遠。
現在龐致是師傅,莊顏不好意思再坐着,站起身道:“侯爺要先示範一遍麽?”
“嗯”了一聲,龐致坐下開始撫琴,彈的是一首《清平調》,是莊顏比較不拿手的一首曲子。
一曲完畢,龐致擡眼望着她問:“可記着我的指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