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扳倒樓氏
濃霧漸散,天際微白,屋內的燭火已快燃到了盡頭,暖黃的燭光微微跳躍,打在李扶搖不安的睡顏上,将他白皙淩厲的面容鍍上一層柔和的暖意。
方才服了解藥,一宿未眠的李扶搖抵擋不住睡意,在塗靈簪溫柔的注視下緩緩閉上雙眼,陷入黑甜的夢境。
塗靈簪瞥了一眼潛進宮複命的張武,示意他輕聲些,不要吵醒李扶搖。
張武輕手輕腳的湊上前,用氣音道:“楚王已安頓好。另外,黃敬懷從樓皓的密室中搜出一封通敵密信,信寫于泰元二年十月,沒有署名,但印着象征北燕慕容皇室的狼圖騰。”
泰元二年秋,塗風起攻打北燕慕容恪的行軍路線敗露,于塞北雪嶺遭到慕容恪伏擊。慕容恪引發雪崩,頓時五千精兵被盡數埋沒于雪海之中,塗将軍戰殁。
塗靈簪冷笑一聲,吩咐道:“把密信送到禦史大夫文煥之手中,他嫉惡如仇鐵面無私,自然會知道怎麽做。”
張武領命退下。
塗靈簪揉了揉眉間,瞥了眼李扶搖的睡顏,眸中徹骨的恨意漸漸消散。
即使在夢中,李扶搖也要緊張的攥着塗靈簪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仿佛一松手她就會不見似的。塗靈簪俯下身子,輕輕地撫平他眉間的一抹憂愁,這才微微一笑,保持着兩人十指交握的姿勢,倚在榻邊和衣而眠。
混混沌沌間,她感覺到榻上的李扶搖微微動了動,便猛地驚醒過來。
剛一睜眼,便對上李扶搖那雙清清亮亮的眸子。兩人無言的對視片刻,李扶搖的狐貍眼笑成了一彎新月,他用尾指勾了勾她的掌心:“師姐?”
塗靈簪輕輕的‘嗳’了一聲。聽到她的回應,李扶搖嘴角的弧度越發明顯起來,笑吟吟道:“不是做夢,真好!”
塗靈簪揉了揉他的腦袋:是錯覺麽,怎麽感覺師弟越來越傻了?
李扶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好像多看一眼她就會發芽開花似的。半響,他終于戀戀不舍的收回了視線,撐起身子起床:“快辰時了,要早朝了。”
塗靈簪看着他依舊蒼白的面容,有些擔憂:“你身子撐得住麽,可還有不舒服?”
李扶搖雖然面色蒼白,可精神不錯,輕笑道:“莫擔心,我臉色難看點,才能瞞過秦寬那只老狐貍。況且我布了三年的局,眼看就要收尾了,怎能錯過這關鍵的一場戲?”
Advertisement
正說着,寝殿的門被輕輕的推開了,木香端着臉盆帕子等物進了門,擡頭看見消失大半月的塗靈簪回來了,不禁愣在原地。
塗靈簪接過她手裏的洗漱用具,吩咐道:“你先下去罷,這裏我來伺候。”
木香不敢多言,忙低頭斂眉地退了出去。
塗靈簪在溫水中擰了帕子,細致地給李扶搖擦了臉。柔軟的帕子擦到他的眉眼處,李扶搖依舊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凝視她,塗靈簪只好無奈道:“閉眼。”
李扶搖這才順從的閉上眼,欣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濃濃的陰影。
咕嚕嚕漱了口,李扶搖忽然嘆道:“以往三年我茍且偷生,每獨活一刻都是極度的痛苦,甚至夜晚不敢入眠,因為一閉眼便會想起師姐和父皇身首異處的慘象……”
塗靈簪整理衣物的手一頓,回想那次半夜撞見李扶搖做噩夢,用拳頭在地面上撞得血肉模糊的景象,不禁心中悶疼。
“師姐在心疼我麽?”李扶搖眼尖的捕捉到了她的異色,不禁輕笑一聲,“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憐之人,直到今日我才感受到上天對我的眷顧。一想到師姐曾與我一牆之隔,默默伺候我更衣用膳好幾月,我便幸福得渾身發顫。”
聽着他黏黏糊糊的話語,塗靈簪也沒往深處想,還當這小師弟是在撒嬌,便随口應道:“現在我是你的貼身宮奴,指不定要一輩子伺候陛下更衣梳洗呢!”
李扶搖眼睛一亮,笑道:“我若真有這個福分,那便是極好的了!”
塗靈簪拿來了冠冕和朝服,正要伺候李扶搖換上,誰知李扶搖竟突然害了臊,紅着臉低聲道:“師姐,我自己來罷。”
塗靈簪疑惑得看着他:“怎了,以前不都是我幫你換的衣裳麽?”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一樣的。”李扶搖微微側過頭去,眼神中難得有了一絲的窘迫:“以前我不知道你就是師姐嘛!”
難道不是你師姐,你就可以裸-着半身随意亂晃?
塗靈簪聽得稀裏糊塗,又無語又好笑,只好依言往外間走去。
透過薄薄的雕花屏風,李扶搖略微期待地問道:“師姐今日陪我上朝,好麽?”
塗靈簪對着銅鏡,一點一點将烏黑的秀發绾成雙髻,低聲道:“不怕秦寬起疑?”
“你本就是我身邊的宮女,何來疑處?再者,以前總是你保護我,現在該我保護你了。”李扶搖穿戴整齊,施悠悠從屏風後走出,紅着臉一本正經道:“況且我大病一場,總需要有人照顧的。”
塗靈簪徹底無言:當一個年少時狂傲不羁的太子,一個長大後喜怒無常的昏君,突然變成眼前這個豎着毛茸茸的耳朵狂搖尾巴的模樣……你能想象那種感受嗎?
辰時的鐘聲響起,小太監準備好了禦攆,來接李扶搖上朝。
塗靈簪一路跟着李扶搖進了正殿,下攆車時,李扶搖緩緩伸出一只指節修長的手來,狹長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一旁的塗靈簪,滿眼促狹的笑意。
塗靈簪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這才躬身,雙手攙扶着李扶搖下了攆車。
李扶搖今日穿的是一身玄黑的朝服,更加襯得他面色蒼白,一副大病未愈、油盡燈枯的可憐樣。他在塗靈簪的攙扶下入了金碧輝煌的大殿,步履輕浮,身姿脆弱,若不是塗靈簪親眼見他服下了解藥,又親自給他診過脈,她也一定會被李扶搖的演技騙過去。
大殿內靜得可聞落針。
文官武将自動分成兩排,讓開一條路,李扶搖慢慢的爬上金銮寶座,氣都還未喘勻,便見神情枯槁的秦寬顫悠悠跪下,高喊道:“皇上,老臣要彈劾定遠侯樓皓!”
樓皓亦是直挺挺的跪下:“陛下,臣無罪!”
秦寬道:“樓氏女心月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下毒害死老臣獨女秦煙不說,還意圖毒害當今天子!兩重大罪,足以誅樓氏九族!”
“血口噴人!秦相可有證據?”
“證據确鑿!”
塗靈簪靜靜的斂眉站在李扶搖身側,聽着秦寬和樓皓争論不休。然後,李扶搖輕咳兩聲,虛弱道:“秦相,可否能将你的證據呈上?朕也想看看,毒殺我和令嫒的究竟是何人。”
秦寬站起身,揚手一揮:“帶上來!”
立刻有禁軍押着披頭散發的樓心月上了殿,那些不明真相的大臣見到樓心月那猙獰的面容,頓時對她指指點點,嫌棄不已。
“……你!”見到潛逃的女兒竟落在秦寬的手裏,樓皓黝黑的面容都吓得慘白,強撐着喝道:“秦寬,你抓我女兒作甚!”
秦寬卻并未回答他,而是轉頭盯着樓心月,厲聲道:“樓心月,你在杜康酒裏下了西域奇毒,毒殺了煙兒,你可認罪!”
容顏盡毀的樓心月感覺自己就如同一只腐爛的臭蟲般,接受着朝堂衆人的鄙夷和唾棄。她顫抖着擡起雙臂,去遮擋自己臉上的傷疤,發出尖利的冷笑:“秦煙毀了我容貌,勾搭我男人,你們怎麽不去恨她!不将她浸豬籠沉塘!”
秦寬閉上雙目,難掩悲痛道:“就算煙兒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該遷怒于陛下,做出毒殺天子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不!不是的……”樓心月猛地站起身,她望着李扶搖,聲嘶力竭道:“心月從沒想過要害陛下!那酒是送給秦煙的,我原本只想毒死那賤-人,卻不料陛下也誤喝了那酒啊!”
秦寬稍加誘導,樓心月便招供了,朝堂頓時一片嘩然。
大勢已去,樓皓踉跄一步,目如死灰。
秦寬忿恨道:“諸位作證,樓氏女已親口承認謀害小女和陛下的事實!請陛下定罪!”
一時間,秦寬的黨羽紛紛下跪附和:“請陛下定罪!”
樓氏麾下的武将都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率先表态。最終,在朝堂的一片罵聲中,樓皓顫抖着屈膝下跪,行了個大禮,狠狠磕了三個響頭:“臣自知教女無方,做出這等天理不容的事來,臣無顏辯駁,只求陛下一件事!”
李扶搖沉吟片刻,終是點點頭:“你說。”
“小女也是一時糊塗,聽信他人蠱惑,才做了這般糊塗的事。”樓皓五體投地,用盡全身力氣道:“懇求陛下看在臣為大殷披甲征戰二十餘載的份上,恩準臣戰死沙場,而不是死在奸佞小人的陰謀裏!”
話音剛落,卻見人群中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一個通敵叛國的罪臣,有何資格戰死沙場?!”
此人一言,如清水注入油鍋,朝堂再一次沸騰。
衆人紛紛往後看去,只見身穿朱紅官袍,頭戴烏紗帽,手執象牙笏的文煥之從文臣中出列,直挺挺的跪下,從懷中摸出一封密信:“臣有樓将軍通敵密信一封,上蓋有北燕慕容氏圖騰,請諸位過目。”
密信在朝臣手中傳送一輪,朝堂頓時再生風波,議論聲沸沸揚揚。
李扶搖稍稍坐直身子,頗有深意的瞥了塗靈簪一眼。
當初塗風起被部将背叛,行軍路線被洩,直接導致塗風起戰殁,慕容恪乘勝南下,一路打到了長安城外。頓時整個大殷人人自危,紛紛建議割地求和,只有塗靈簪戴孝入殿,堅持懇求李平秋賜兵一戰。
先帝李平秋受制于秦寬,自是做不了主。最終,十六歲的塗靈簪立下軍令狀,收攏塗氏六萬殘兵一路厮殺,最終雪嶺一戰大獲全勝,成功收複失地,将塗風起的屍首帶回長安安葬。
五萬殘兵戰勝慕容恪十萬鐵騎,塗靈簪一戰成名。
只是誰也沒想到,當初叛國通敵,讓大殷險些覆滅的那個人,竟是樓皓!
大局已定,李扶搖收攏起嘴邊的那一抹冷笑,給這場內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定遠侯樓皓,縱女殺人,陷害忠良,其罪可誅,天理不容!來人,給我押進死牢,誅其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