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不告訴你
我們常分錯友情和愛情，所以友情和愛情裏都有眼淚。
——《荼白的悲傷騎士》
入夜時開始下雨，幹燥了許久的城市被撫平喧嚣，雨點在後半夜變得密集，越下越大，一夜後氣溫驟降，早晨艾嘉從被窩裏爬起來翻衣櫃，給自己套了一件厚毛衣。手機裏是錢珊和李浩分別叮囑她別感冒，時間是幾個小時前天還沒亮的時候，因為他們是分別發給她的，所以不用猜艾嘉就知道他們倆沒在一起。通常沒在一起的情況下，浩浩絕對是熬夜畫稿，錢珊則和男朋友在一起。艾嘉順手拍了一張自己今天的行頭發到群裏，說：“寶寶穿得可多啦！”
李浩秒回：“寶寶今天心情不錯呀！”
這樣看來，這貨熬夜到現在都沒睡。
而錢珊沒反應，一定是還在睡。
艾嘉把電話打過去，問李浩：“沒靈感嗎？”
李浩笑了：“恩。”
“截稿期是幾號？”
“今天中午。”他說。
李浩從高中起就給某個雜志畫插畫，這個小愛好一直延續到今天，只不過他供稿的雜志社一個比一個牛逼，目前這個是全國範圍內最牛逼的，發刊後買不到書是經常的事，艾嘉多數時候只能看雜志社寄給浩浩的樣刊。
才能是天賦的，她從小跟他混在畫室裏也沒半點熏陶到。這一點李浩也贊同，天賦這種事，不公平。他從小看艾嘉寫的小言長大，自己卻只會畫畫。
“那怎麽辦？”艾嘉撐傘走進雨裏，雨點噠噠打在傘上，是讓人歡快的節奏。
“現在好像有了點。”李浩說。
“那我挂了！”艾嘉怕打斷他的靈感。
正好走到書報亭，艾嘉停下來讓老板千萬幫她留一本這個月的《one》。老板對這個鵝蛋臉的小姑娘沒印象，生怕她只是說說而已，要知道這本雜志每個月都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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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嘉笑着指指不遠處的刑警隊說：“我在那工作，到時候來取。”
在這一帶刑警隊跟萬金油一樣好用，老板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問她：“你不是刑警吧？”
正說着，有人小跑鑽進她傘下，弓着背搶走傘柄，這才舉高了直起腰，問艾嘉：“你怎麽在這？”
艾嘉仰頭看他，這雨還要下很久吧，烏雲一片片壓得極低，周遭溢滿水汽和涼風，她攏了攏衣領，把從家裏帶出來的男式厚外套遞過去：“磊哥你快穿上。”
袁磊愣了一下才接過來，沒想到小丫頭會專程跑一趟給他送衣服。
書報刊的老板一看袁磊真的是從刑警隊跑出來的，而且和這個小姑娘認識，于是揮揮手，讓小姑娘放心，說：“給你留着，到時候來拿就行。”
袁磊把衣服穿上，帶着她往警隊走，他的車還停在裏頭。艾嘉站在車外搖搖頭：“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買點東西。”
袁磊跨到一半的腿收回來，看她：“買什麽？走，載你去。”
艾嘉笑了，小梨渦特別深：“磊哥你回家睡覺吧，睡醒就知道啦。”
***
下那麽大的雨袁磊怎麽可能讓這丫頭一個人走，正說着他手機響，小姑娘趁機跑了。
打來的是袁磊大學同學陳明，說年底了要聚一次。袁磊不太想去，沒什麽意思，可人家不這麽想。現在朋友圈裏最搶手的應該就是醫生和警察了，誰都想結交一下，以後好辦事。
袁磊大學念的是本城一個非常有名的大學，金融專業，畢業後他選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工作，拼死拼活考了刑警隊的崗，相比于他，其他同學則沒那麽出挑，按部就班進銀行或企業，要不就自己打拼，除了出國的聯系不上，他們每年都有聚會，這個年紀都混出來了，一群人人五人六的，開着好車抽着好煙，說的都是錢的事。
袁磊是越聽越累，最後能不去盡量不去，可人家忘不了他，每回都特別邀請，袁磊也習慣了，在他這個工作崗位上，平時也要應酬一些。
他随口問：“幾號？”
“下個禮拜四，你有時間吧？”
袁磊說：“哦那不巧，那天晚上我有事。”
周一到周四電視臺播艾嘉的電視劇，他看了幾集覺得挺有意思，想接着往下追。
陳明說：“那時間待定，總得有你到場才行。”
電話挂了後，袁磊看了一眼後視鏡，艾嘉只是先前跐溜一下跑了，見他沒追來就慢慢走，這時候還能看見她的背影，那把傘太大了，幾乎都把她遮光了。袁磊雙手墊在腦後靜靜看着，直到艾嘉在路口轉彎。
那天的事他不打算提，既然她忘了更好，說出來都挺尴尬的。所以說小姑娘在外頭千萬別喝酒，喝酒就出事。
這個只在小時候見過一面的小妹妹很好，人品好，有禮貌，有韌性，幾乎沒有現在小姑娘身上的缺點，優點他倒是能說挺多。但那只是欣賞，沒有其他，他到現在都覺得他老媽那個提議超級不靠譜，也沒往那方面想，等小丫頭采風結束了，他這個半保镖身份也能完美卸任，對兩家都有個交代。
艾嘉買完東西回來袁磊已經睡了，她在廚房搗鼓一番，把食材放進炖盅裏隔水蒸，慢慢地有水霧散開來，廚房像個仙境，艾嘉坐在地毯上耐心等候，算着袁磊睡醒了正好可以吃。這都是艾嘉跟着艾醫生學的，艾醫生特別會養生，他們家冬天的晚上一人一盅湯煲，喝得暖呼呼再去睡覺，一整個冬天都不怕冷，來年更不容易生病。
袁磊越睡越餓，那味道太香了，他爬起來拉開門吼：“艾嘉你到底在玩什麽！”
小腦瓜探出來，嘻嘻笑：“磊哥你醒啦，喝湯吧！”
那真是原汁原味費心費力的一盅湯，擺在袁磊眼前時他都有點心虛，覺得自己其實對這丫頭不是那麽好，她這麽回報他讓他臉紅。
舀一勺嘗嘗，熱乎乎的暖氣直接從喉嚨沖到胃裏，累了一宿的人瞬間舒坦了，比睡大頭覺還要舒坦，再啃個排骨吃點裏面的配料，袁磊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他飯後一支煙，點了點艾嘉：“以後別這麽折騰，太麻煩。”
“這個對身體好。”艾嘉吃的特香，“你覺得不好吃嗎？”
袁磊啧了聲：“那以後就做你自己的，別做我的份。”
這話艾嘉聽見了，聽見和去做是兩回事，從這天起，袁隊長不管是什麽時候下班，回家都能看見廚房溫着一盅湯，專門給他留的。
袁磊坐在淩晨五點天蒙蒙亮的客廳裏，沒辦法拒絕，老實把湯喝完了。
說也奇怪，這麽跟着喝了幾天，前兩年抓犯人胳膊上的舊傷，好像不怎麽疼了。
***
陳明又打來一次确定聚會時間：“哎老袁，沒辦法，還是定的周四，周老師也來！”
“周老師？怎麽聯系上的？”袁磊很意外，這是他們那屆的國際貿易課的老師，人特幽默，見識也廣，深受他們那屆喜愛，聽說他們一畢業他就出國了。
陳明特高興地告訴他：“這還得謝謝連茜……哎喲，我這麽說沒關系吧？哈哈哈。”
“笑屁。”袁磊抖着煙盒在辦公室裏挨個發煙，發到艾嘉跟前收起來，用盒子敲了敲她腦袋。
陳明止住笑，說：“連茜回來你知不知道？她在國外和周老師有聯系，正巧周老師回來過年，她就提議要聚會，哎老袁，你說她是想同學們了呢還是想你啊？我可聽說她目前單身！你就說來不來吧？周老師點名要見見你，咱們系出的頭一個刑警！你要不來我也理解，舊情人見面還是有點尴尬哈，不過也沒什麽，反正你也沒老婆，合适就在一起呗！”
袁磊等他啰嗦完了才說：“行，你把地址發給我，周老師要見我我肯定得去。”
轉眼就是周四，那天也巧，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刑警隊準點下班。艾嘉搭她磊哥的車一起回家，路上就在琢磨冰箱裏還有什麽，可以做什麽，吃完飯吃什麽下電視劇。剛進門袁磊就跟她說：“別折騰，我晚上出去吃。”
他平時應酬也不少，艾嘉沒在意，把剛才那些菜譜劃掉，給自己洗了個蘋果。
聚會的地方跟陳玉萍生日那次定的是同一個地方，袁磊在外頭停好車，老遠就看見陳明在招手：“老袁，這呢！”
袁磊突然想起那天，他其實還沒進去就聽見艾嘉說話的聲音，嬌滴滴樂呵呵的，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軟糯，等他走進去，看見他娘身邊坐着個女孩，側臉小小一點，特別白，完全不像小時候了，倒是笑起來嘴邊一顆梨渦，一模一樣。
陳明推開門先進去，說：“來來來，歡迎我們袁大隊長！”
袁磊笑着說：“我沒遲到吧？”
放眼一看，人來得挺齊，幾個女同學推着誰往前來，說：“老袁，連茜等你好久了！”
四目相對，記憶中的人變了點，頭發剪得很短，很瘦，舉手投足帶着點西洋範兒，挺自然地跟他打招呼：“袁磊，好久不見。”
袁磊淡淡笑着：“真是好久不見，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沒多久。”連茜把頭發攏到耳後，打量他說，“你一點沒變。”
“老了。”袁磊擺擺手。
***
聚會還是老樣子，大夥給周老師說說自己的情況，周老師再說說他的情況，這頓飯吃得十分熱鬧，袁磊坐在周老師旁邊，跟他描述自己從小白領變為老警察的心路歷程，聽得大夥哈哈大笑。
周老師拍拍他：“我一直覺得你不一樣，所以聽說你去當警察了，我沒那麽意外，人啊，還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你想得通，很好。”
不知誰安排的座位，連茜坐在他身邊，舉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新年快樂袁磊。”
袁磊杯子裏是純淨水，看她那杯是紅酒，拿了過來，換了跟自己一樣的純淨水，碰了一下說：“新年快樂。”
連茜神情微動，繼而遮掩了一下，聲音哽咽：“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袁磊搖搖頭：“我一個大男人，沒道理讓你吃虧，大家都喝點水，不傷身。”
連茜微微一滞，還想說什麽，卻見袁磊在桌下發短信。
——到底和好沒有？
艾嘉收到短信的時候電視裏正演到男主把女主抱在懷裏，她嘿嘿嘿地回複——不告訴你啦啦啦啦啦~
袁磊被吊得十分不舒服，想快點結束這頓飯回家把那丫頭教訓一頓，昨天播完正好卡在關鍵點上，他猜肯定得和好不然後面不用演了，可那小丫頭一臉神秘就是不劇透，弄得他上不來下不去，想回家。
這個想法冒出來得毫無預警，袁磊打字的手指頓了頓，擡頭看這桌上的人，包括連茜。陳明在旁邊那桌喊袁磊，袁磊把回了一半的短信收起來，舉着他那杯純淨水過去了。
飯後大家約着去ktv，袁磊擺擺手：“我就不去了。”
連茜看着他：“單位有事啊？”
袁磊嗯了一聲。
周老師也不去，說：“我老頭子就不摻和你們年輕人的節目了，袁磊送我一程怎麽樣？”
“當然好。”
周老師住在不遠處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開車很快能到，車上，他問：“你們單位總是這樣突然有任務？”
袁磊點點頭，笑了。
周老師拍拍他，“辛苦。”
袁磊說：“不會，習慣就好。”
“有句話其實不應該我說，但我覺得還是提一句的好，今天這個聚會其實是連茜組織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前面正好拐彎，袁磊降了速度，這車是他老爸淘汰下來的，不新潮，但牢固耐用，袁磊一直沒換，覺得挺好。他一直覺得自己念舊，可好像……又不是。
酒店到了，周老師沒再提連茜的事，把自己的郵箱留給他，說以後常聯系。
袁磊調轉車頭往家趕，看看時間覺得還能逮着後半程，一開門撲面而來是暖烘烘的熱氣，小姑娘剛洗過澡，吹過頭發，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坐在那堆抱枕上，邊看電視邊吃柚子，一張臉白淨淨的，看見他回來了，揚起笑，喊他：“磊哥，快來，廣告正好完。”
袁磊盤腿往她身邊一坐，拿走她手裏的柚子，剝幹淨了給她，艾嘉邊吃邊滿足地哼哼：“真甜啊！”
他嗯了聲，淡淡笑起來，說：“我覺得你像一種動物。”
“什麽？是什麽？”艾嘉好奇。
袁磊的笑帶上了點頑皮的弧度：“我不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