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神壇掉落凡間
我想,如果這時能忍住對你傾訴,大概就不會有後面的痛徹心扉。
——《荼白的悲傷騎士》
因為艾嘉要把燒餅帶到隊裏跟大家一起分,所以浩浩把她送到警局,警局門口一排髒兮兮的警車,車身上公安二字幾乎都快看不到了。浩浩的車停在這其中格外突兀。阿毛在給仙人掌澆水,咦了聲:“這哪個土豪?車不錯啊!”
再一看車牌:“b市的。”
袁磊正巧在窗旁講電話,一垂眼看見車上下來個小姑娘,那後腦勺化成灰他都認得。
艾嘉提着香噴噴的燒餅上樓,阿毛狂奔過來搶,邊吃邊問:“嘉嘉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啊?”
艾嘉也跟着一起吃,嘴邊粘了芝麻都不知道,說:“我死黨,可鐵了,他來開會的,明天就回去。”
然後笑着湊到袁磊身邊,遞給他一個,甜甜地說:“磊哥你吃。”
第二天浩浩臨走前留給艾嘉一個防狼噴霧,說:“我和珊珊選了好久,你現在自己在外面住要注意安全,如果同屋的小賤人欺負你也別手軟。”
艾嘉拿着那個小瓶子囧了,可她也不能說自己和誰住一起啊……這事她家艾醫生還不知道呢……
“你放心,我室友人特好。”她只能這麽說。
後來回隊裏,艾嘉撐着臉在座位上想了好久,正巧袁磊進來,感覺背後有兩道線一直拴着他。他挑眉朝艾嘉勾勾手:“看什麽?”
艾嘉問:“磊哥,我媽給你打電話嗎?”
“就打過一次,你沒來的時候。”袁磊低頭發短信,手指慢慢停下來,擡頭看她,“想媽媽了?”
艾嘉搖頭:“怎麽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看我都沒給我媽打過電話,她也不想我。”
袁磊用講義夾敲敲她腦袋,和阿毛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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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嘉有個問題沒法問出口,袁磊哥,你和萍姨是不是都不準備把我住你家的事告訴我媽呀?這事程序上好像有點不對,可我覺得非常棒啊!
袁磊也在想這事,我敢給你媽打電話麽?我從小就怕你媽,我敢說實話麽?以為你只借住幾天,沒想到你能待這麽久,個小丫頭不讓我省心還好意思問!
***
幾天後,有人報案電瓶車被偷,近期刑警隊收到多起類似案件,就在眼皮子底下,是誰幹的能猜個*不離十,吳迪把大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說:“那幫臭小子別被我逮着,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艾嘉還以為這種事不歸刑警隊管,刑警啊,多高大上啊,一聽就是專治搶劫殺人之類的惡性案件,可袁磊教她:“盜竊400以上都算刑警的。”
艾嘉在小本子上寫:我心中的刑警瞬間從神壇掉落凡間。
大家分派任務,出去蹲守,袁磊和阿毛則代表整個刑警隊出席某個葬禮。艾嘉的筆停下來,問阿毛:“誰的葬禮?”
阿毛挺郁悶的,告訴她:“前幾天出任務,有個兄弟運氣不好,沒搶救回來。”
前幾天?艾嘉回憶一番,知道是哪天了,他們深夜出去掃黃掃毒,袁磊回家後心情不好,她還畫了烏龜逗他開心。
艾嘉跟出去拉來車門,問:“我能一起去麽?”
袁磊看着她:“這事也要寫小說?”
“不是,我想送送他。”
“……上車吧。”
車子停在山下,有許多穿警服的人與他們同道而行,這片墓地是新擴的,施工還未結束,道路并不開闊平坦,袁磊走在前頭,與人談起烈士家屬的待遇,艾嘉一個沒注意踩在軟泥裏,整個人向前撲去,幸好她用手撐住了才避免摔倒。袁磊回頭看見,與那人分開,走過來拉起艾嘉。這天的天空沒有雲,藍的純粹,他咬着煙,拍幹淨艾嘉掌上的泥,握着她的手腕繼續前行。
艾嘉走着走着,眼眶慢慢紅了,她怕被他看見,一直低着頭,他也沒在意,眼被煙迷住了,辣得難受。
這條路,他不止走過這一回。
身邊的小姑娘安安靜靜的,突然重重地吸了下鼻子,他這才低頭瞧她,晃了晃她的手腕子,艾嘉沒擡頭,哼哼着:“我沒事。”
可話裏藏不住悲傷。
他停下腳步彎了腰,透過她的劉海看進她的眼,微微一愣,問:“哭什麽?”
艾嘉搖搖頭:“我沒事。”
墓碑立在高處,照片上烈士的臉很年輕,他在笑,看着這座大山。他的新婚妻子已經哭幹了眼淚,跪在墓前一遍遍摩挲他的照片,有領導過去攙扶,她甩開了,說你們為什麽不救他。
艾嘉站在袁磊身後,拉着袖子抹眼淚,所有人脫帽敬禮,她看見袁磊站直了身子,右手舉起放在太陽穴下。
下山的路上,袁磊告訴她事情的經過。
市裏聯合作戰打擊黃賭毒,袁磊他們運氣不好碰上了毒販子,那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人,根本不怕警察,直接開槍跟他們打起來。這是袁磊當警察這麽多年第一次遇上販毒分子。領導安排任務,他帶着人蹲守後門,看着特警一隊從前門突破,槍響一聲接着一聲,有人中彈了。
狙擊手就位,從高處擊斃了毒販。穿深色作戰服的特警被擡出來,子彈直接打進脖子裏,那血濺得到處都是,袁磊捂住了那人的脖頸,大聲吼着:“送醫院,快!”
最後沒能救回來,他們當警察的,遇見這種事都只能這麽說:運氣不好。
艾嘉聽了一路,鼻子一吸一吸的,慢慢地抱住了袁磊的胳膊,像抱着浮木。袁磊呢喃:“你別哭啊,哭什麽,我還沒死呢。”
艾嘉猛地擡頭瞪他,張嘴想罵人,還是忍住了,依舊緊緊抱着他。阿毛從後面跑過來,拿眼詢問他隊長,袁磊無奈聳肩:“吓着了。”
阿毛開導着:“嘉嘉啊,別怕啊,晚上毛哥請客吃火鍋啊。”
艾嘉搖搖頭:“我不去。”
***
晚上艾嘉關了手機在家碼字,幾個小時過去文檔還是空的,袁磊在沙發坐下,提起她,說:“要不要談談?”
艾嘉點點頭,抱着抱枕坐在他身邊,還沒說話眼睛就紅了,吸着鼻子忍住哭,說:“我爸爸也是警察,也死了。”
袁磊愣了愣,告訴她:“艾嘉,你爸爸叫徐元深,在b市有一個連鎖牙科診所,口碑很好,生意做得很大,你不要吓我,是不是中邪了?”
艾嘉嗚嗚哭出來:“我還有一個爸爸,我爸爸叫方志義!”
袁磊十分吃驚,擡手摸摸她的頭,低聲問:“怎麽回事啊?”
他是一點都沒聽說。
艾嘉像洩了氣的皮球:“我也不知道……我都沒見過我爸爸,只知道他是個刑警,在我出生前就犧牲了。”
袁磊終于知道這丫頭為什麽非要待在刑警隊受虐了。
“沒有去掃墓嗎?”
艾嘉搖搖頭,哭得更傷心了。
袁磊皺起眉,這丫頭說的事不太尋常,聽着不像普通警察。
“我想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提他,一提我倆就吵架。”艾嘉哭着,“小時候我媽帶着我吃了好多苦,大家都欺負我們,我媽幾次職稱都沒評上,天天上大夜班咳血差點也死了,人家都不信我有爸爸,說我媽不檢點,沒結婚就懷孕了,小時候她罵過我一回,讓我別總鬧着要爸爸,我媽特恨我爸,氣他沖出去的時候為什麽不想想我們娘倆,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今天我看見那個犧牲的特警家屬,就想我爸了,可是我媽早把我爸照片燒了,一張沒留。”
袁磊沉默良久,用手勾了一下艾嘉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他的手指沾了她的眼淚,滑膩膩帶着溫度,她的眼睛被淚水洗得格外明亮,那麽近地看着他。
他說:“別人我不知道,但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艾嘉扔掉抱枕,挺起胸膛,大聲說:“是的!我很驕傲!我的爸爸是警察!”
“一件事,你不做我也不做,怎麽行?人就在那裏,你抓是不抓?我們要對得起身上的警徽。總有人會為了這個國家犧牲自己,換得更多人的太平盛世。”
艾嘉重重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看了好多書,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我爸是怎麽工作的,就算沒見過他,好歹也能想象一下,我感覺我離他更近了點。”
在認識袁磊之後,她從小壓抑的對警察的好奇達到頂峰,能來這裏,并且他也不太嫌她,真好。
袁磊揩掉她臉上的淚:“行了,那就別哭了,最怕看你們女孩子掉眼淚。”
艾嘉仰着頭,十分認真地詢問:“磊磊哥哥你為什麽做警察?”
為什麽啊?袁磊想了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樹根,牢牢紮在他心裏,太深了,所以并不常常翻出來看,但這事的根源他一直記得。
“小時候有個叔叔送我一把玩具槍,他很高,愛笑,說我是小男子漢。我很喜歡那把槍,跟他說長大了也要當警察。”
“那後來呢?”
“後來?”袁磊說,“那個叔叔不見了。”
“你再沒見過他嗎?”
“恩,再沒見過,不過我有一張和他的合照,下次拿給你看。”袁磊說。
這天睡前,艾嘉拉着袁磊老婆婆般叮囑:“磊哥在我住這裏的這段時間裏,你出任務一定要千萬小心,我怕我會害你。”
袁磊無語了:“艾嘉你那腦子裏到底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艾嘉見他不信很着急:“真的,我去算命了,算命的說我命硬,不好,你看,我媽懷着我的時候我爸就死了,我剛來你就受傷了,這些都是真的。”
袁磊把手放在她眼前:“看看,就那麽點小擦傷,早就好了,你別迷信啊,再神神叨叨的看我怎麽收拾你!”
艾嘉不松手,嘟囔着:“反正你還是得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