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完
夕陽西下,雲層披上萬縷金霞,如絢爛耀眼的煙火,懸挂在天邊。紅日漸漸西沉,每落下一分,晚霞便暗淡一分。
暗夜如一張大網,自天地盡頭鋪展開來,令萬物失去色彩,只留下一些隐約可辯的影子。千裏沃土,萬頃江流,皆隐伏黑暗中。
河水汩汩而流,柳枝迎風招展。石拱橋上,行人來來往往,衣裾翩翩,飄逸至極。
“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帶有一絲不确定。他駐足觀看了會,但見這姑娘立于橋牆邊,一動也不動,生怕她想不開。
封江月回眸,淺笑吟吟:“老丈,有勞關心。”夜風吹來,帶起她的幾縷發絲,撩起她的裙擺,為她增添一絲空靈之感。
冰肌流華月,靈眸蘊詩菁。秋水繞神,白玉築骨。三千青絲舞,萬丈紅塵動。
老人愣了愣,渾濁的眼中恍有亮光,凝神望了她許久,拄着拐杖蹒跚着離去。
封江月站在橋上,望着遠處的燈火人家,眼神迷離不定,耳畔湧進旁人的歡聲笑語。
她雖從未想過流芳百世,但也不願遺臭萬年。
清風呼呼,楊柳依依,一只夜鳥飛來,孤獨地鳴叫幾聲,又拍打着翅膀遠去,化作天邊的一個黑點,漸行漸遠,直至再也不見。
封江月駐足橋邊,凝望着遠空,靜靜地站了一夜。
旭日東升,朝霞萬縷,映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中,泛起一層金光,水天相接,丹霞似錦。
封江月微微揚起頭,看着彌漫了天空的絢麗朝霞,心中卻想到潼關上的璀璨煙火。
那十八個字擠滿了夜空: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淺淺一笑,眼中似閃爍着光曦,流瀉出一片如夢似幻的柔光。
如畫江山裏,萬丈紅塵中,她唯一想要的,已經擁有。其它的,只是過眼雲煙,名聲再臭也罷,她問心無愧,不需為此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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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江月擡起手,輕輕在橋欄上劃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寫罷,她板着手指數着,末了眉眼一彎,笑眯眯道:“還有近五個月,我就去桃花島接你。”
“江月姑娘?”一個聲音傳來,正是郭靖。他神色落寞,隐有頹廢之色,問道:“黃島主在何處?”
封江月細細打量他,見他如此傷懷,心中一動,笑吟吟道:“發生了什麽事?”
“蓉兒死了,我要将這噩耗告知黃島主。”郭靖垂首低聲答道。在這一年間,他連失恩師、蓉兒、母親七人,已沒有了人生信念。
黃藥師痛失愛女,發怒要殺他也罷,他已無所念。
封江月急忙問道:“告訴我具體情況?”她對此很懷疑,只因隐約記得有這麽一段劇情,似是黃蓉為脫身而使的障眼法。
郭靖不疑有它,詳細地敘述了遍,說到那沙中金環貂裘時,眼中含淚,心如刀割。
聞言,封江月放緩了心,勸道:“不必擔憂,蓉兒沒事。”
郭靖驚愕,呆呆地望着她,又聽她笑道:“你信我便是。”見她言之鑿鑿,他心胸一暢,恨不得仰天長嘯。
他正自欣喜時,聽她詢問別後經歷,忙細細講述出。他急于述說心中苦悶,也無一絲隐瞞。
“真是造化弄人。”封江月感慨。
自她參與花剌子模後,郭靖未立大功,反遭蒙古懷疑,但他心胸寬廣,這原也不是大事。恰恰此時,郭靖之母李萍跋山涉水而來,暗中告誡他一些事。
原來,在大金女皇登基時,聖旨文書中的內容慢慢傳揚天下,便是身在蒙古的李萍也有所耳聞。她心中憂慮,也不知做何決定,便想先告知郭靖,母子二人一同商量。
但這兩人都拿不定主意,便只好以此事詢問黃蓉,後者一看文書內容,觀其文風,便已猜出此文出自黃藥師之手。
既是出自東邪之手,此事必是不會有假。母子二人商定後,決定南歸故鄉,不願助纣為虐。
對此,黃蓉樂見其成。郭靖與蒙古鬧掰,自然不會再做金刀驸馬。
三人暗中定計謀,只待尋機偷偷溜走。卻不防出了變故。歐陽鋒闖入軍中,抓走了黃蓉,打亂了三人的部署。
也在此時,三人的計劃洩露,遭成吉思汗下令追捕,為令郭靖脫身,不願做累贅的李萍自盡而亡。
郭靖想到母親,臉色黯然,心中彷徨,又道:“我在路上,聽聞過‘封江月’這名字無數次,此事鬧得這麽大,江月姑娘也聽到了吧?母親讓我不忘靖康恥,但大宋太多奸人。”
他想了一想,補充道:“說來,這人名字與姑娘一樣。”
封江月白他一眼,郁悶道:“那就是我,不是同名同姓。”
郭靖一呆,問道:“為什麽?你不是宋人麽?”
“大約是報應。”封江月仰頭望天,長長地嘆了口氣,又笑道:“我害你成不了民族英雄,就遭了報應,累自己成了民族敗類。”
如今天下合圍之勢已成,蒙古已不算大患。大金不滅,大宋便安然,自然不需郭靖去守襄陽。
郭靖不明所以,但見她無心再談,也只好作罷,與她告辭:“我要去尋蓉兒。”
“人海茫茫,你去何處尋?”封江月笑問道,見他愁眉苦臉,建議道:“不如去華山守株待兔。”
郭靖雙眼一亮,忙不疊地點頭:“歐陽鋒欲争天下第一,必會前去華山論劍,許會将蓉兒抓去那!”說罷,他連忙告辭,匆匆離去。
旭日懸挂東邊,金霞萬道,灼人眼目。封江月眺望北方,唇角微微翹起,随意尋了家店,求來筆墨紙硯,給金國蟄伏暗處的民間義士寫了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就請他們在民間傳出四句話,給完顏語凰制造點麻煩。
其一,完顏語凰既自稱因其母是宋人而善待宋,為此許下“永不南下”與“歸還河南”兩諾,又置大金于何地?
其二,大金都元帥突然失蹤,久未回潼關,不知其生死,金宋民間卻在敗壞其名聲,豈非死無對證?
其三,将軍保太平,太平無将軍。如今蒙古已非大患,女皇不再需要都元帥。
其四,當日金帝讓賢,交江山于女皇手中,若知她割地讓宋,不知可有悔意?
封江月停筆,又封好信,将它托付于一名丐幫弟子,囑其務必送到目的地。
丐幫弟子見她認識幫主黃蓉,也不敢怠慢,将信收好,向北奔去。
女皇心向宋而非金,足讓金國朝堂震動、金人不滿;都元帥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倘若真是遭人陷害、死于謀殺,便是女皇無德,可令軍心不穩、民間大亂。
這信中內容,必會引起軒然大波,足以讓完顏語凰頭疼一陣。況且,當初金帝讓位,實乃形勢所逼,得見此等機會,不會無動于衷,或會搶回皇位。
可以預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完顏語凰會諸事不順、麻煩纏身。
封江月迎着朝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引得衆人側目而視,她卻不管不顧,要了間客房,一覺睡到天黑。
五個月緩緩而過。封江月游遍江南,賞山頂雲霧,觀人生百态。期間,她去了瓢泉,欲拜訪辛棄疾,卻得知他于去年已逝,一聲嘆息,在他墓前拜了拜。
華山論劍之期已過,其結果早流傳于江湖。華山上,東邪未至,西毒已瘋,南帝隐世,北丐相讓,這天下第一的名號落在郭靖頭上。
初聽東邪未至華山這消息時,封江月還詫異了番,可仔細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如今已至寒冬,飛鳥絕跡,萬裏冰原。一艘船揚起白帆,徐徐駛向東海,封江月站在船頭,身着貂裘,看着闊別已久的桃花島漸近,心跳慢慢加快。
她原體寒怕冷,但經昏迷兩月後,已恢複如初,如往昔一般健康。
桃花島依舊,望着熟悉的場景,封江月心中極為歡喜,心潮起伏,在原地站了會,方走入桃花林。
她沒有去竹林住處,直接向墓地走去。墓門大開着,墓道光線不足,她剛欲走入,卻見裏頭走出三人。
那三人也是一怔。封江月先開口:“久別重逢,各位。”
“很及時,我正想去找你。”黃藥師笑道,回手将墓門封閉好,走過來握上她的手,低語:“阿衡入土為安了。”
封江月颔首而笑,瞥了眼郭靖黃蓉,又問道:“何時給他二人主婚?”
黃蓉臉一紅,複又瞪着她,惱怒道:“你急什麽急?就這麽想走?”爹爹與她說了,只待她與靖哥哥成親,他二人便要離開,也不知何時能相逢。
封江月失笑,摸了摸下巴,又問:“那你我如何相處?”
黃蓉氣呼呼地哼了聲:“以前如何,現在便如何,別妄想我喚你……喚你……”
“那挺好,”封江月笑吟吟道:“倘若你真如此喚我,我也挺心塞的。”
黃蓉瞪來一眼。忽的,她臉頰呈粉色,抓住衣角問道:“讓爹爹選個日子吧?”
“不急。”封江月微笑道,見她俏臉含怒,慢悠悠地說:“等我先成親,再給你擇成親日。”
黃蓉抱怨幾句,問道:“那你選在何時?”她偷偷瞟了眼郭靖,想到将嫁于他,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只覺得人間處處美好。
“明日吧。”封江月回道:“就拜個堂,不用弄得複雜。”
黃蓉白她一眼,沒好氣地問:“既一切從簡,你為何不幹脆備好婚服再來?”
“倘若在這十月之間,島主舊情複燃,……我不先備好婚服,這不是方便掉頭便走麽?”封江月笑道,忽覺手上一緊,偏頭望去,見某人沉着臉,不禁咯咯笑道:“好啦,出島去準備婚禮所需。”
一場婚禮,主賓共八人。
說是從簡,卻也不凡。作為見證人,南帝北丐早已到場,自華山論劍後,他二人便受邀東往桃花島,一直住到現在。
說是不凡,倒也簡單。堂上本有三拜,但因雙方皆無高堂在此,便只剩敬拜天地與夫妻對拜。
至于這鬧洞房……南帝北丐無此雅興,柯鎮惡卻是不敢,靖蓉二人及馮默風自不必說。
封江月着紅袍,由始至終,都未以紅布遮頭,與另七人坐于席上,談笑自若。
屋外雪花飄飄,房內溫情缱绻。席上一桌飯菜,皆出自黃蓉之手,色香味俱全,吃得洪七公紅光滿面,大呼過瘾。
東邪、南帝、北丐相識多年,借此時機,才相聚在一起,自有不少話談。
柯鎮惡自覺尴尬,率先離席;靖蓉二人随之而去,尋處地方說悄悄話;馮默風一如其名,在得封江月示意後,才拜禮告退。
那三人又聊了會,洪七公笑道:“兄弟相聚不易,但今日非比尋常,藥兄不必陪我們。”
黃藥師微微一笑,也不推辭,只與他們對飲一杯,便攜封江月離去。
兩人推門進去,寒風伺機鑽入,帶進幾片雪花,入眼一片火紅。燭火輕擺,滿室生輝,溫馨而絢麗。
“天色已晚。”黃藥師輕語。
封江月點頭,歡快地吃着甜點,咕哝着回道:“剛剛都沒吃飽,好吃的全教七公搶去,容我再吃會。”
過了會兒,黃藥師又道:“到深夜了。”
封江月直直點頭,往口中塞着點心,待咽下去後才笑吟吟道:“我快飽啦。”
又過了會兒,黃藥師開口:“該就寝了。”
“不急,還早。”封江月喝了口茶,摸了摸小肚子,一臉滿足,站了起來,笑眯眯道:“吃飽喝足,我去泡下熱水。”
黃藥師随之站起,将人打橫抱起,笑道:“待會我陪你去。”
這個“待會”,卻是數個時辰之後。
封江月微眯着雙眼,瞧了眼身旁的丈夫,神色困倦,心中萬分幽怨,喃喃低語:“我詛咒你:絆惹春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
這句詛咒一出,結果可悲,她睡到第二日傍晚才醒。
“江月,起來了!”耳畔,湧入黃蓉的聲音。她昨日成親,明日便輪到黃蓉,不可謂不快。
封江月迷迷糊糊醒來,一眼便瞧到床前的父女倆,想到昨夜種種,哀嘆一聲,惱怒道:“我要和離,我要單身!”
黃蓉大驚失色,倒是黃藥師無奈問道:“你又是罵我,又是詛咒我,還有理不成?”
“你伺機報複,還不許我罵了?”封江月氣鼓鼓地問道。
許是愛女在旁,有所顧忌,黃藥師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去煮些粥。”
“怎麽回事?”黃藥師一走,黃蓉便急急追問,大眼中閃爍興奮光芒。
封江月長長嘆氣,只覺得丢臉,原也不想說出,但架不住黃蓉一再盤問,簡潔回道:“島主年紀大,我以往擔憂他……這事被那個‘我’抖出,他就懷怨在心,昨夜趁機報複。”
黃蓉聽得雲裏霧裏,追問道:“那你罵爹爹做什麽?”
“我向他求饒,卻沒有半點作用,心想着他反正不會放過我,就幹脆豁出去了。”封江月磨了磨牙,補充道:“在這之後,他每動一下,我罵他一句‘壞人’。”
說至此,她得意一笑:“他想讓我改口叫他名字,但我意志力堅定,教他以失敗告終。”
黃蓉聽得一知半解,凝眉思了思,又問:“那你詛咒爹爹什麽?”
封江月窘迫不已,默了默,念出了一句詩。實則,兩人本已停歇,但經她這一詛咒,激情再燃,害她如今剛醒。
“絆惹春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黃蓉疑惑道:“這詩旨在詠柳,與詛咒有何關系?”饒是她再聰慧,也想不出這兩者有何聯系。
封江月臉上一紅,賊兮兮地向外望去一眼,見四周無人,才悄聲答道:“柳條不是又軟又細嘛?”
“你詛咒爹爹又軟又細?”黃蓉愣了愣,滿頭霧水,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你比你爹純潔得多,他一下子就猜了出來。”封江月漲紅了臉,推了推她,轉移話題:“你的婚禮備得如何?”
“就等明日。”黃蓉臉上紅透,眉眼裏皆是喜色,反推了下她,淺笑道:“快些起來,幫我準備妝容。”
“這麽急啊?”封江月取笑,遭她一瞪,唯有攤手笑道:“行行行,讓你着嫁衣,最後過個單身夜。”
黃蓉兀自歡喜,神采飛揚,豔麗不可逼視。
三日之間,連擺兩場喜宴。衆人皆是笑容滿面,便連柯鎮惡也如此。唯一徒弟成親,他做為郭靖長輩出席,受新婚夫婦一拜。
忙活一日,做了一桌子菜,又送一對新人入屋,封江月松了口氣,總算圓滿結束。
看着緊閉的房門,封江月微微出神。兩日前,她也是這般,與他一同入房。
她剛一轉身,便見黃藥師走來,吟吟淺笑:“天色尚早,我們出去走走。”
黃藥師略一沉吟,便欣然應允,替她裹緊裘衣,握住她溫軟的手,向外走去。
此時雪已止,地上略滑,呼嘯的寒風中,隐隐夾雜着浪潮聲。兩人牽着手,踏在薄冰上,慢慢地走着,似要走到地老天荒。
寧靜美好,溫馨美滿。兩人并肩立在巨石上,海浪啪打着岸邊礁石,潮來潮去,風聲嗚嗚。
“江月。”
“嗯?”
“外邊冷,我們回房罷?”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剛好将波浪線完成,嘻嘻。估計有兩章番外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詩經》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詩經》
“絆惹春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唐朝唐彥謙《垂柳》
“将軍保太平,太平無将軍。”改編自《水浒傳》的“太平本是将軍定,不許将軍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