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長風破浪會有時
蒙古兵軍令嚴整,無損威名,在短暫的慌亂後,很快集結成數路。但可惜,在金兵的正側夾擊下,他們難以聚集。
五萬金兵分成五路,各路一萬人,擺以二十四宿大陣,分按五行八卦之位正面進攻,一主四輔,五行生克變幻,互配互助,直搗黃龍。
餘下三萬金兵分兩路,一路擺成蛇蟠陣阻隔蒙古軍,令其首尾不能相接;另一路擺以虎翼陣以少圍多,各隊縱橫來去,割裂蒙古兵,令其左右不能相救。
不論二十四宿大陣,還是武穆遺書中的陣法,都堪稱世間之最。
蒙古素以騎兵迅疾而聞名于世,以彪悍的沖殺力著稱,但論兵法戰略陣法,卻是遜色不少。唯持馬力!當他們既不能整軍聚合,又無法上馬沖殺時,戰鬥力會大打折扣。
金兵軍整容肅,懷有滿腔禦敵之情,鬥志昂揚,重複以往雄風。自完顏阿骨打建立金國後,他們便是霸主,東征西戰,威風凜凜,戰力可見一斑。
在與蒙古交鋒後,他們一敗再敗,漸漸喪失信心,但經兩次小勝,又經受鼓舞後,本已破碎的信念重立,化作滿腔戰意噴湧而出。
黃藥師手持碧玉蕭,尋到一座小山,抱着封江月立足其上。山巅常日積雪,早已結成冰,隐約能映照出人影,仿似琉璃世界。
山底下,火勢漸盛,許多帳篷被點燃,黑煙袅袅升起,熱浪撲面而來,片片雪花尚未落地便融化。
簫音清亮柔和,如在擊玉一般,煞是好聽。陣法精妙,五行金兵依簫音換陣,行動越發迅猛,個個舍命相搏,是以敵兵雖人多,但也抵擋不住。
忽的,數十只利箭射來。原是蒙古主将聽到簫音,想到二十日前的琴音,發現了端倪,忙下令射殺吹簫者。
簫音未止,黃藥師以蕭尾逐一擊落,口唇卻未離蕭。随即,簫音調一轉,二十四宿大陣變幻,南路軍直沖而來,欲阻止蒙古弓箭手。
但這需要時間。眼見更多利箭射來,黃藥師當機立斷,便欲暫不吹簫,先攬住封江月離開。
蒙古兵既擅騎兵,又擅獵射,箭法超絕。若有數百精兵張弓射箭,百箭齊發,那必是兇險萬分。
若是往常,黃藥師倒也不懼,必能全身而退。但如今,他帶着封江月,穩妥起見,需先行避開。
怎知,這數百支利箭要不方向不準,射在半山腰;要不勁力很小,在半途便已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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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軍箭法精絕,稱得上百發百中,又豈會出這種纰漏?
這一怪狀,令蒙古兵驚愕。他們呆了一會,複又彎弓射箭,但情況如一。他們心知不對勁,卻也無暇去查探原因,只因金兵已沖了過來。
南路軍依陣法而行,在箭雨中縱橫來去,猶如浪潮洶湧而來,很快殲滅敵兵,複又迂回向北,五行一轉,陣法滾滾推進。
東南西北四路軍此一隊去,彼一隊來,配合中路軍直搗黃龍,一步步逼近,攻向蒙古金帳,欲取主将首級。
另一路的三萬金兵中,蛇蟠陣并入虎翼陣,向前猛沖過去,複又旋轉而回,來來去去,疾馳往返,令敵軍頭昏眼花。
虎翼陣乃韓信所創,變換精妙,雙翼威力尤甚,向是以少圍多。金兵人數少于蒙古軍,用此陣法屬妙。
二十四宿大陣推進,五路金兵緩緩向前,在簫音的提示下,陣法連轉數次。金兵忽而在左,轉瞬在右,慢慢逼近主将大帳,教敵軍不知如何抵擋。
突然,一排排利箭射來。蒙古金帳前,有着兩萬将士守護,個個手持弓箭。頃刻間,萬箭齊發,向外激射。
簫音調再轉,金兵的中路軍退後向北;東路軍沖上最前,皆持着盾牌,冒着箭雨前進;南路軍轉而向西,手抱沖天鐵筒,實行火攻,阻擋前來搭救的蒙古軍。
與此同時,北路軍疾趨朝南,實施毒攻,但見毒汁沾上敵身,立即有起泡腐爛跡象;西路軍轉道向東,個個手挽劍花,左穿右插,阻擊敵方。
局勢不變,五萬金兵依舊在慢慢推進,一步步逼近蒙古金帳。餘下三萬金兵擺以虎翼陣南北沖殺,割裂蒙古近半軍隊,慢慢磨滅之。
箭雨如林,金兵兵将傷亡漸重。至此,雙方皆大有損傷,尤以蒙古軍更甚,帳篷被燒,死傷不計其數。
蒙古主将自知此刻情況危急,只消片刻,金兵便能攻來,不走不行。蒙古金帳開始遷移,向後退去,兩萬弓箭手負責善後。
見此,封江月微微偏頭,附在黃藥師耳旁低語:“黃島主,暫停吹簫,我說幾句話,煩請你以丹田之氣朗聲複述一遍。”
黃藥師一震,臉上有絲怒意。果然,他就不該出潼關,只一會兒沒注意,封江月就換了個人。
他恍若未聞,心中有氣,也不搭理她,自顧自吹着蕭。
封江月頗感無奈,嘆了口氣,勸道:“黃島主,事态緊急,請先依我所言,其它事容後再議。”
這話,對黃藥師而言,顯然沒什麽作用。他正惱怒着呢,哪有閑心聽她的話?若非有所顧忌,他早已遷怒于她。
封江月眺目望去。蒙古金帳急速退後,若是被其逃脫,金國再想重創他們,必是難如登天。
“盡我所能,壓抑自己的意志,以便江月再次出現。”封江月輕語,心知其它法不管用,只能使出這個殺手锏。
黃藥師心中一動,停罷吹簫,凝視着她,片刻後笑道:“好!”這真是個驚喜,他原以為,江月出現須靠她自身,而今竟發現還有它法。
這倒也是,兩股意志掌控身體,當一股意志弱到極點時,另一股便會出現。但這二人共存一體,總歸是個隐患,若有一日,這人想通後取江月代之,那便不妙。
趁她如今生存意志不強,他須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她消失得幹幹淨淨,只餘江月一人。
黃藥師心想着,口中卻問道:“要我說什麽?”這話,有絲敷衍之意,他心不在此,正在思索辦法。
封江月念了兩遍。這是蒙古語,不過短短數句,倒也容易記熟。
雖不懂其意,但黃藥師未曾多問,只朗聲複述一遍:“蒙古主帥,你料敵不明,是為不智;累死同袍,是為不義;用兵不善,是為不行;臨陣脫逃,是為不勇;棄兵顧己,是為不仁。如此貪生怕死之人,何以做一軍之帥?有何面目活于世?”
在兩軍酣戰之際,他氣沉丹田,朗聲大喊出來,教衆人聽得清楚分明。當即,金兵越戰越勇,反觀蒙古軍,士氣衰落。
蒙古最敬勇士,最鄙懦夫,聽得這幾句話,又見金帳主将真在撤退,一時間戰意銳減,無心拼鬥。
外圍蒙古兵本在竭力向裏沖,欲搭救被五路金兵包圍的蒙古金帳,只是被三萬擺成虎翼陣的金兵阻攔,而今鬥志消弭,軍容越加散亂,更沖不進去。
這下,蒙古主将退也不是,戰也不是。眼見敵軍已臨金帳近前,若還不撤退,後果可以預料,但若一退,士氣必定低落。
不得已,蒙古主帥下達命令,鳴金收兵,全軍急速撤退。蒙古軍心已亂,互相踐踏,紛紛向後退走,在金兵乘勢追擊下,兵敗如山倒。
勝負很明顯。互鬥了半個時辰後,蒙古軍敗退。在封江月的指示下,金兵乘勝追擊了段路程,便迅速清掃戰場,退回潼關。
大獲全勝!敵兵撤退太快,來不及帶走糧草軍備,全教金兵搬走。第一次,糧草被燒;第二次,糧草被奪。如今又是冬日,短期內,他們聚不齊糧草軍備。
剛退出包圍圈,蒙古主帥便即下令,尋找擅陣法者,以便下次扳回一局。這次,三大陣法給他印象深刻,這種以少圍多、以弱擊強的陣法,讓他極為忌憚。
蒙古将騎兵之威發揮到極致,似夜空閃亮流星,絢爛奪目;陣法可将兵将戰鬥力發揮到極致,如天上浩瀚銀河,永不失色。
自蒙古與金國交戰以來,從未有如此大敗,将士受阻不說,軍心更是大沮,非大勝不可重振。
八萬金兵出潼關,活着回來近六萬,兩萬多人喪命,可想而知,這一戰殘酷到何等程度。
潼關內,未出戰的金兵列隊相迎,端以美酒慰勞,衆将歡呼,聲若雷鳴,吶喊不足以宣洩心中意。
煙花再次燃放,沖向高空,散落無盡光雨,地上有如白晝。
完顏語凰親自來迎,笑容滿面,一顆提着的心總算落下。一名小将端着托盤,呈了過來。托盤上放着兩杯酒。
她拿起一杯美酒,轉手敬給封江月,旋即手一揚。衆将得令安靜下來,團團圍住場中三人。
封江月接過酒杯,與完顏語凰對飲一杯,心照不宣,皆在不言中。
完顏語凰笑臉吟吟,揚聲道:“聖上有谕:立我為儲君,于正月二十七日登基……”
黃藥師深覺不耐,也不待她說完,便攬住封江月,幾個縱躍間,已自消失。
煙花朵朵,照亮屋宇。房中窗戶未掩,燭火輕晃,他等了一會,臉色越發不耐,喝問道:“你應下的承諾呢?”
在雪峰上,兩人有過約定。莫不是危機已過,她即要毀約?
“此事心急不來。”封江月含笑道,吩咐瑪依備茶,又道:“我只能盡力,能不能出現,須看江月。”
黃藥師鐵青了臉,冷笑道:“這種把戲,也拿來玩?”這人,倒是學了他之前的舉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封江月吹了吹,抿了口熱茶,微笑道:“黃島主坐下品茶吧,心急不來。”她倒未說謊,意識界不易控制,确是急不來。
黃藥師沉吟不語,複又瞪她一眼,便将她當成江月,與她閑聊。這同以往相似,他透過她向江月表意。
封江月頗為閑逸,十分淡然,似在傾聽,又仿似不在意。小半個時辰後,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微笑道:“夜已深,黃島主請回。”
瞧見她這副模樣,黃藥師大怒,一掌拍向桌子,直立起身,冷冷地盯着她,喝道:“你耍我麽?”
“沒有。我已盡力,奈何無效,此事不怪我。”封江月淺淺笑道,一派無辜,又道:“承諾已兌現。”
她答應過壓抑自身意志,但卻未保證江月定會出現。
黃藥師臉色更冷,又聽她微笑建議:“也許是黃島主情不真意不切,以致江月不出現,要不你再表個白?”啪的一聲,桌子分成兩半。
聽她說着風涼話,他怒不可遏,冷眼斜睨她,片刻後微微一笑。也不見他身體晃動,突地已然欺近,問道:“江月,你還記得出牛家村後,我們去的第一家客店麽?”
封江月沉默許久。他雖問得莫名,但她卻能猜出其意。她承認,對她而言,這個威脅太狠;對江月而言,那段記憶太深刻。
有時候,比起浪漫告白,镌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更能喚醒一個人。
封江月微惱,朝他白去一眼,背過身體,語氣不大好:“島主,天色已晚,慢走不送。”
瞧瞧,自相識以來,就沒相戀的幸福時光,他連用來喚醒她的記憶,都是苦澀帶痛的。
對于她的冷淡語氣,黃藥師恍若未聞,只微笑道:“那早些安歇。”說罷,他雙手微擡,直接将人打橫抱起,安放在床上。
封江月瞪眼,也懶得多話。身子剛一接觸床,她便脫去貂皮裘衣,再翻了個身,随手拉住被子,将身體蓋得嚴實不透風。
被子裏冷得像冰窖。不知怎回事,她竟如此怕冷,以往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背後,傳來黃藥師的聲音:“在煙雨樓與你分別後,我回了桃花島,答應再陪阿衡一年,就來找你。後來你傳信來,我便想來一趟,和你言明此事,但未想出了變故,致使失約。”
封江月猶若未聞,閉着雙眼,一動也不動,又聽他輕語:“與阿衡的一年之約,還有十個月。”
她忍了片刻,自被子裏傳出的聲音有點悶:“哦,那祝島主一路順風。”這話倒是真心,她雖有不舍,但卻不意挽留。
黃藥師向來言出必踐,對馮蘅答允下的事,可沒一件不做。為了踐行諾言,他差點殺了當世三大高手。
況且,她便是挽留也無用,何必讨沒趣。
黃藥師默了一陣,回道:“等你恢複好,再說它事。”眼下,她這個狀态,他如何放心得下。
封江月想了想,冒出個頭,又翻過身體,望着他鄭重道:“島主,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什麽話?”黃藥師皺眉,瞧她那神色,便知那不是好話。
封江月答道:“因為你沖進火場,所以我對你的失約釋然,但這不代表,我接受你成為我的丈夫。”
“原因!”黃藥師問道,目光炯炯,凝視着她,又問:“是因阿衡?”
“非要原因麽?”封江月詫異道,瞅了他半晌,笑了開來,“那好,我與你說道說道。”
她扳着手指頭,笑眯眯道:“第一,你年紀太大,我顯然吃虧;第二,你脾氣太壞,我顯然要受氣;第三,你武功太高,我打不過你,顯然要憋氣;第四,你性子怪,我跟不上你的節奏;第五,你還有個女兒,肯定要給我臉色看。”
她無視對方臉色,繼續數道:“第六,你還有個亡妻,你父女二人常會念叨她,說不準還要拿我和她比較比較;第七,我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你我相處久後,你許會嫌我無才;第八,如今我喜歡你,但人生還很長,說不準将來後悔了呢?”
她與他之間,能成親的唯二理由,即是他心儀于她,而她也心儀于他。
她每說一條,黃藥師的臉色便沉一分,又聽她總結道:“綜上所述,一段八成是火坑的婚姻,沒必要跳進去。”
他輕輕一嘆,回道:“第一與第七條,我年齡大你許多,你不擅琴棋書畫,前者你吃虧,後者我吃虧,就此相抵,如何?第二與第三條,你若嫁予我,我必珍之惜之,豈會怒你氣你?第四條,這怪脾氣,我是改不了,但你也可在我面前任性發小脾氣;第五條,蓉兒若給你臉色瞧,待我為她主婚後,就帶你離開;第六條,拿你與阿衡比較,既是侮辱你,亦是玷污阿衡,況且,我豈會那般膚淺?第八條,當日,你在牛家村,言道我與蓉兒眼拙,才會看中你與郭靖,既事已成定局,那便眼拙到底吧。”
封江月呆呆發愣,又聽他笑着總結道:“綜上所述,我與你的婚姻,必定十分完美。”
說罷,他輕拂過她的額間碎發,無意觸到她的額頭,微微蹙起眉,低語:“怎這般涼?”當即,他撩開被褥,直接躺了進去,順手再抱住她。
封江月瞪大了眼,感受到溫熱的軀體,臉上發燙,心中砰砰直跳,有點不知所措。
“睡吧。”耳旁,是黃藥師略帶笑意的聲音。
但顯然,兩人都沒這心思,一點都不覺得困。被子裏,溫度越來越高。
最終,是黃藥師先打破沉默:“我想到了一句詩。”
“啊?”封江月呆呆回了句,跟不上他的思維。運籌帷幄?計謀多端?如今的她,顯然不具備這兩點。
他笑着念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崩版:這次,我用自己向你表白。】
作者有話要說: “長風破浪會有時”——李白《行軍難》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杜秋娘《金縷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