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淩雲情難
殿宇之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四根大柱呈朱紅色,屹立殿宇四方,牢牢穩固殿堂。在殿宇的後廳處,擺有一桌酒席,各色菜肴應有盡有。
席上,只有二人,皆穿着金國服飾。封江月微笑道:“兵變登基,此法倒也行,但會遺有後患,你的皇位不穩。”
完顏語凰身為女子,又以造反名義登基,縱能力挽狂瀾,救金國于水火之中,也免不了授人以柄。畢竟,她名不正,言不順,理不合。
完顏語凰蹙眉,點了點頭,問道:“你的意思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她做暗皇,既可掌控權勢,發號施令,又不必擔負罵名,倒也不錯。
“我幫你名正言順地登基,”封江月笑道,手指輕劃過杯身,目光隐隐有絲銳意,恍若利劍出鞘一般,又道:“但需要你配合。”
“如何配合?”完顏語凰追問。若能名正言順,成為高高在上的女皇,受天下膜拜,她自然樂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封江月微微一笑,遞出折疊好的幾頁紙,又道:“第一步,将此文流傳出去,煽動民衆情緒。”
這篇文章,是她托風伏兮所寫,其文采自不必說。
它主在斥金帝懦弱無能,累曾經兵強馬壯的金國落魄至此;次責他用人不善,致金兵節節敗退,百萬精銳幾乎喪盡;再控訴他不思進取,固守潼關,圖安享樂,不欲一血金國之恥。
金國衰落的罪過,在這篇文中全安給了金帝。金國接連大敗,太多金兵死于戰場,這不僅是恥辱,亦是國難,更令不少金人失去親友。
此刻,金人最亦被煽動,又經人誤導,必會憎恨金帝。
“第二步,”封江月頓了一頓,又道:“散布謠言,金帝為天所棄,将耗盡百年國運,領金國走向滅亡。”
完顏語凰喜形于色,雙目很亮,笑道:“好!”如此一來,金帝将萬劫不複,她兵變取他代之,便不必擔負罵名。
“第三步,收買司天監,讓其觀風水、測國運,得出十六個字:天命神女,降而入金,鳳凰展翅,浴火重生。”封江月笑道。
這到底是男權世界,女子登基阻力太大,有這句“天命神女”,便有了名目:順應天命。又有“鳳凰展翅,浴火重生”,即代指完顏語凰,将帶領金國走出絕境,步入輝煌。
“如何造勢,便看你了。”說罷,封江月以手托下巴,笑吟吟道:“在絕境中,給予金國百姓一絲希望,效果必定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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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道:“第四步,你承己之責,言道必擊退蒙古,以激揚士氣,自謙不欲女皇之位,先做護國郡主,在你掌權後,若初戰告捷,再暗中派人去民間造勢,到那時,金人不疑有它,會求你做女皇。”
“第五步,你推辭數次,再盛情難卻。”封江月輕笑道:“有一點得注意,你并非金國皇室血脈,要想登基,需勸好你父王,別讓他拖後腿。”
“父王那邊,沒有問題。”完顏語凰點點頭,複又定定地望着她,臉上依舊含笑,目光卻有絲淩厲,輕聲問:“你費心助我,所圖為何?”
“三個原因。”封江月坦誠道:“第一,我不想大宋滅亡。大宋亡國後,十幾萬人自盡殉國。這樣的王朝,就此覆滅未免可惜;第二,我讨厭侵略,無論蒙古對金,亦或金對宋。”
“第三,是因我自己。”她低語:“我在穿越時,身處時空隧道中,看到一個女子,與我長得很像。她抱着一個女嬰,被蒙古鐵騎踐踏而過。她死不瞑目,雙眼正對着我,臉上有祈求哀怨之意,而女嬰僥幸活着。”
封江月默了默,又道:“我受不了這目光,又見女嬰哭得凄慘,便想去救她,百般嘗試出時空隧道,但出了變故,掉入了射雕世界。”
實則,她本會去真實歷史時空,而非這個射雕世界。那名女子,長相與她一致,給她的觸動太大,實難忘卻。
“所以你阻止蒙古滅宋,欲從源頭上救那對母女?”完顏語凰詫異,臉色複雜至極,輕語:“我倒不知該如何評價你。”
憶起那對母女,封江月暗暗嘆息,複又長松一口氣,笑嘻嘻道:“若沒有這三個原因,我幹嘛去自讨苦吃,你當阻擊蒙古很容易麽?戰場殘酷,動辄決生死,你當我不怕死?”
她淺淺抿了口酒。美酒入口甘甜清冽,口齒間萦繞酒香,飄然而迷醉,令人恍若身處霧中。
這是她第二次飲酒。第一次,則是在歸雲莊內,也因那次醉酒,她與黃藥師初次親密接觸。
封江月微微失神,片刻後,斂去心底旖旎,卻輕輕嘆氣。如今,黃藥師應已回了桃花島,拿到了馮蘅遺物。
桃花島依舊,碧海藍天,潮起潮落,花瓣漫天飛舞,竹林碧綠清幽,萬年不變的景致,萬年不變的清冷,如世外仙境,寂靜得似沒有人氣。
白色花叢中,有一處高高隆起,那是馮蘅之墓。石碑前,立着一青衣人。他周邊環繞清霜,顯是站了一夜。
朝霞流光溢彩,驅散了秋霜,褪去了人間寒意。黃藥師邁步上前,開啓機關,走進墓道,點亮燭火。
墓室無變化,一切擺設如昔,仍是當初模樣。在歐陽鋒上島後,墓室本遭破壞,但後經黃蓉清掃,已無髒污之處。
“阿衡。”黃藥師低低喚道,飽含無盡情感,左手輕推,開啓了玉棺。他早已歸島,亦來過墓室數次,但唯在今日才開棺。
女子雙眼阖上,靜靜地躺在棺中,口角間淺笑吟吟,一如當年,不曾有絲毫變化。自阿衡亡後,他從未開過棺,只對着她的畫像傾訴。
她身着白裙,臉上含粉霞,唇瓣紅潤,青絲如雲,宛若睡着一般。在她的頸間,有一條心形項鏈。它有鹌鹑蛋大,內裏是空的,可以打開。
記憶如潮水湧來……
“藥師,給我一根頭發,行不行?”記憶中,女子笑顏如花:“将你我的頭發纏在一起,安放在這項鏈中。”
這是阿衡最喜之物。據風伏兮所言,其內藏有一物。
黃藥師望了一會,伸出雙手,溫柔地取下她頸間項鏈。他猛地握緊它,臉上表情複雜難辨,頓了片刻,方攤開手心,緩緩打開項鏈。
兩根發絲纏成一團,不分你我,除此之外,還有一頁薄紙,那是一封信。
字跡清秀,一筆一劃恰到好處,又有其獨特處,頗具靈氣,一如其人。
“字予藥師:當你見到這封信時,我已魂歸九幽。”信中開篇之語,便令黃藥師一怔,凝目看下去。
“當年,我應堂姐之邀去泛舟游湖,途中遇一年輕僧人,名為覺善,主動到我近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覺善?黃藥師怔了怔。在嘉興煙雨樓後,便有個覺善和尚,言稱封江月黴運纏身,替她念經化解,以此換一頓飯。
“覺善言道;‘姑娘秀麗絕倫,今日将在湖中相遇意中人,本是一對佳偶,怎奈紅顏薄命,需化解此難。’我并不信此話,又急于與堂姐會面,便婉言謝之,猶記得,他當時連叫三句‘可惜’。”
黃藥師臉色微變。他與阿衡的初遇,的确是在湖上。猶記那日,她一襲白紗裙,撐着傘立身在船頭。細雨蒙蒙,她淺笑吟吟,芳華絕代。
“那日,下着細雨,湖上水霧氤氲,碧水連天。我坐在船艙中,忽聽一陣簫聲傳來,便撐傘出去,瞧見一葉扁舟,船頭青衫碧蕭,徐徐簫聲飄來,一眼即一生。”
黃藥師猛地閉眼,竟有點不敢看下去。縱過去近二十年,當日情形,宛若浮在眼前。記憶中的女子,不曾有絲毫褪色。
墓室幽靜,燭火跳動。過了許久,他睜開雙眼,入眼的卻是棺中毫無生氣的女子,呆呆地望着她,片刻後又看向信。
“直到這時,我才信了覺善的話。自此之後,我托人四處尋覺善,但他卻了無蹤跡。與你成親後,我欣喜之餘,又有絲顧慮,總害怕失去。我身子本就不好,又郁結于心,雖得你精心調養,但仍無好轉。”
“阿衡,為何不告知我?”黃藥師喃喃自語。難以想象,在那數年間,她一人獨自承擔,該是何等害怕?
像是知道他的問題一般,信上接下來便寫着:“我原想告訴你,但又怕你擔憂。如果我注定死,那願在我活着的時光裏,予你無負擔的快樂。”
“陳梅二人盜經離島,你挑斷餘下弟子腳筋,我替他們求情,卻無作用。你閉居島上,獨自生着悶氣,幾日幾夜不吃不喝。我若再默出《九陰真經》,應該能讓你高興罷。”
句句深情。黃藥師凄然長笑,似歌似哭,淚水滴落在信紙上,模糊了字跡,玉棺中的女子似乎亦變得模糊。
“我不懂武功,當日強行記下經文,如今幾已忘卻,默了三日,便覺身體不适,特寫下此信。假若我不幸喪命,藥師,你忘掉我吧,去展開的生活,再尋個妻子,能與你相伴此生,慰你寂寞孤苦……”
記憶中,女子淺笑,眉目溫柔,一如初見時,成了他斬不斷的念想。
風伏兮所言不錯,這封信真能打破僵局。要麽,他遵從阿衡遺願,将她封存在心中,永不再提,另展開新生活;要麽,他心疼阿衡癡情,徹底放棄封江月。
殿宇後廳中,兩人默然不語,席上酒菜幾已冷卻。數名婢女低頭走入,撤下酒席,換上一桌新菜。
封江月依舊在發呆,直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聽見一個聲音:“在煙雨樓時,你不是成了親麽?為何還做姑娘打扮?”
完顏語凰饒有興致。對于東邪的性情與事跡,她有所耳聞,戀上他,必得吃苦頭。
封江月默了默,微笑道:“他還有個亡妻呢。”
完顏語凰明白過來,搖頭嘆道:“你來遲了。”她眼波流轉,麗如朝霞,又笑道:“馮蘅默九陰真經,因黃藥師而死,但若當日是你,焉知你做不到為他默經而死?”
“倒讓你失望了。”封江月笑了笑,答道:“我不怕為他死,但要視情況而定。我總比九陰真經重要,沒了九陰真經,他會憤怒失望;沒有了我,他會痛苦傷心。二者擇其輕,為了對方,便該保護好自己。”
完顏語凰愣了愣,見她一副篤信的模樣,戲谑道:“但若你比不上九陰真經呢?”
封江月瞪她一眼,複又笑道:“如果連本破經都及不上,那我先一巴掌扇醒自己,再去另尋新歡。”
完顏語凰禁不住大笑,點頭贊道:“想法不錯,天下男兒何其多。”
漸漸地,她又斂去笑容,幽幽嘆道:“為他默經而亡,為他護好自己,這二者若論情,實則無高低之別,但你比較吃虧。”
馮蘅默經而亡,帶給黃藥師的,是徹骨之痛,會令他刻骨銘心;而封江月護好自己,帶給他的,是欣喜感動,對他的觸動遠及不上前者。
“因而,你永遠打敗不了馮蘅。”完顏語凰思忖片刻,又笑道:“至少在你活着時,辦不到這點。”
“我知道。”封江月并不諱言,早已意識到這點,對此毫無失望之情,笑道:“所以,我選擇北上金國,而非東往桃花島。”
完顏語凰細細打量她幾眼,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幸好,我未拜入桃花島,不然戀上黃藥師,許會與你一般慘。”
封江月白去一眼,微揚起下巴,笑道:“你太執着,必定會比我慘。”說罷,她心中好笑,這話聊着聊着,怎變成了比慘呢?
“是麽?你跟我來。”完顏語凰揚眉淺笑,忽的拉過她的手,徑直向外跑去。兩人踏上階梯,來到潼關最高處。
蒼天仿佛觸手可及,大地似是臣服在腳下,秦嶺雲霧缭繞,黃河奔流不息。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萬裏河山,亂世争鋒,權利角逐,鐵血征戰……”完顏語凰笑道,手臂一揮,豪氣幹雲道:“江山如此壯闊,何必拘泥情愛?”
江山、戀人,她擇江山;而封江月,顯是擇戀人。故而,在情與愛這一條上,她絕不會比封江月慘。
封江月呆了呆,面色古怪,頓了會才笑道:“說得好!将來我起兵造反廢了你,自己做大金女皇。”
“滾!”完顏語凰笑罵道。經此一役,兩人倒是親密不少,隔閡漸消,不再僅是互利互惠的關系。
封江月張開雙臂,迎風而立,微笑道:“登高望遠,心境果然寬廣些。”風吹過她的臉頰,撩起她的衣擺發絲,遠遠望去,竟有缥缈之感。
“這是射雕世界,我們在一本書中。”完顏語凰仰望蒼穹,眉目間有絲清冷,令封江月微微一愣。她又道:“整個世界,除了你我外,剩餘所有人,都不是真的。”
她收回目光,轉而凝望着封江月,嘆道:“而你,入戲太深。”
封江月頓默,憶起往昔,一個個人,一幕幕景,在腦海裏浮現又隐去。片刻後,她堅聲道:“他們有血有肉,都是真實的!”
完顏語凰嗤笑,也不再反駁,只道:“你愛上的,不過是個虛拟的書中人,這的确難以接受。”她的話,直戳本源,真實而殘忍。
封江月臉色微白,握緊雙拳,眼中有絲怒意,冷冷道:“你以為他虛拟,你就一定真實?”
“這話題太深刻,不讨論了。”完顏語凰輕語,不願起争執。她笑了笑,又道:“帶你去見個熟人。他想念你得緊,見到你必定開心。”
“誰?”封江月狐疑,心思電轉,腦中閃過一個個人影。突地,她瞪大了眼,驚詫道:“你倆勾搭在了一起?”
完顏語凰扶額輕嘆,低低問道:“什麽叫‘勾搭’啊?”
封江月唯恐天下不亂,笑嘻嘻道:“你當了女皇後,立不立後宮?給你個建議,把他收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覺善和尚,是個很深的坑啊,坑了馮蘅妹紙,坑了江月妹紙,未來還會大坑島主一次,導致島主今後見他一次,贈他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