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終至牛家村
月色空幽,山野蟲鳴蛙叫,一陣溫熱的風吹來,撩起河邊柳枝,拂起層層波浪。灼熱的氣候下,兩個人對峙不語。
封江月手心冒汗,小心翼翼地喚道:“島主?”此刻的黃藥師,委實不對勁,令人膽戰心驚。
她正欲說句軟話時,卻聽他突然仰天長笑,聲若龍吟,悠然不絕。河水翻湧,柳枝亂舞,蛙蟲交鳴,從鳥飛旋,竟皆在與之合鳴。
隐隐的,笑音中含有一絲悲意。雖在笑,但卻令人倍感凄涼,聞之落淚,顯是傷心到極致。
“啪”的一聲,玉碎蕭斷。封江月一怔。地上那斷成數截的玉蕭,正是她替黃藥師擇選的。
黃藥師面無表情,收斂了一切情緒,轉身便走。見此,封江月臉色大變,心中慌亂,忙拉住他,緊張兮兮地問:“島主去哪?路在那邊。”
她忘了一件要事!黃藥師喪妻,早有殉情之意,為黃蓉才活到現在,得知愛女喪命,心中大恸,若非為殺江南六怪,怕早已去陪了那二人。
此時此刻,他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早先言道不殺六怪也罷,只想去奪回《武穆遺書》,可眼下,他卻不欲去牛家村,顯是已放棄。
這意味着什麽?他已失去了生存意志,哀大莫過于心死。他向來縱情率性,萌生死志不足為奇。
想至此,封江月咬咬唇,心底有絲異樣,柔聲道:“島主,我陪你回桃花島,但在這之前,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牛家村?”
說出這一番話,既是懇求,亦是試探。
黃藥師為何突然改變行程?起因是她毀諾拒陪他回島。若她所思無誤,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怕是要重新估量。至少,她的陪伴,對他而言并非可有可無。
黃藥師雖不答,但也未離去。封江月心中稍緩,笑吟吟地道:“這次,我絕不毀約!”
他盯着她半晌,神情冷漠,終是啓唇:“我如何信你?”
封江月皺眉,思了片刻,問道:“那我如何做,島主才會信?”
黃藥師瞪着她,一時答不出話。他有千般手段,但無一不殘忍,對她,總歸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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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她心戀他人,不肯同他回島,他便是囚了她,又有何用?思及蓉兒,便是因他一意孤行而喪命,如若他再強求,不免會害了封江月。
也罷,她既無意,他便休。阿衡亡故,蓉兒喪命,又經她拒絕,他不如回島,帶上阿衡的玉棺,與蓉兒一般葬身大海,了卻此生。
卻不想,他臨行之前,被封江月拉住。
“走啦,去牛家村。”封江月眉眼含笑,握住黃藥師的手,拉了他兩下,才拽動他。見果真有效,她心中一喜。
月下漫步,別有一番滋味。只可惜,兩人心思各異,無心欣賞風景。
經此一役,揣摩到黃藥師的心思,封江月有所明悟。所謂一通皆通,再回想起過去,她有了另外一種看法,但總歸無法肯定,怕自己又在自作多情。
封江月正苦思郁悶時,一個青年道士走來。他羽衣星冠,眉清目朗,手中拿着一柄拂塵,行了個道家禮儀,問道:“二位可知牛家村在哪?”
黃藥師毫不理睬。封江月上下打量他,暗自琢磨了會,試探詢問:“你莫不是甄志丙?”
甄志丙一怔,詫異道:“姑娘識得我?”
封江月心下大喜,感嘆自己運氣好,想什麽便來什麽。她吟吟含笑,瞅了眼黃藥師,低語:“自見過公子後,江月便已留心,奈何情思無處托。公子俊逸非凡,緣何要做道士?”
甄志丙目瞪口呆。生平第一次,被女子表白,他羞得滿面通紅。下一刻,他臉色大變,緊張戒備,只因一股殺意襲來,令他心膽顫栗。
見黃藥師臉色冰冷,且已動了殺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封江月心中愉悅,興奮至極,笑嘻嘻道:“耍你的啦,小道士還當真啊?”
受人愚弄,甄志丙甚是不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揮拂塵,氣得轉身便走。
“小道士,別走啊,我們同路,也是去牛家村。”封江月揮手,喊道:“公子一表人才,做道士可惜,不如拜入白駝山,與歐陽克一較高下?”
聞言,甄志丙跑得更快。那青衣人,只消動一動殺機,他便知非其所敵,不欲再去受辱。
一回頭,見黃藥師面有不悅,封江月咯咯直笑,蹲在地上,差點笑岔了氣。
回想過去諸般誤會,她唯有感慨:“我再聰明,也只能猜中正常人的想法,對于你那九轉十八繞的心思,恕我智商不足,直到今日方明。”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黃藥師皺眉,冷喝:“笑夠了麽?”她戲耍那道士,同樣的,也戲耍了他。
“島主,咱們上路吧。”封江月斂去笑容,一派正經。雖互明心意,但她不願此時說出口。
亡妻、女兒、永不成親的誓言……她與他之間,橫亘了太多,情況有點複雜,她還需仔細想想。
她喜歡黃藥師麽?喜歡!想和他在一起麽?想!如何在一起?前路太坎坷!
封江月琢磨了一會,越想心中越沒底,悻悻地嘆息:“這世上最麻煩的人,咋就讓我碰上啦?”
除非有法子解決一切麻煩,否則維持現狀更好。
黃藥師對她喜怒無常,她便能保持理智;若他因明了她的心意,而對她和顏悅色,難保她不昏頭,去傻兮兮地陪他,永不成親。
這麽大的坑,足以活埋了她!眼下不說出口,主動權便在她手中。
都說先愛上的人,注定是輸家。那麽兩人互相暗戀,一人先發現對方的心思呢?總而言之,她不是最倒黴的。
黃藥師沉着臉問道:“那小道士,你何時識得的?”
封江月似無所覺,背負着雙手,笑嘻嘻地不說話。
此時,兩人相隔一丈,黃藥師走在前,封江月身在後。
黃藥師突然回身,朝她伸出手,喝道:“過來。”
“偏不過去。”封江月笑眯眯,足尖一點,飛身躍上樹,卻不慎踩到一根枯枝,身子一滑,直接摔下去。一聲慘叫,驚起野鳥無數。
封江月躺在地上,揉了揉腰,瞅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某人,唯有嘆氣,苦兮兮地爬起來,拍了拍衣上灰塵,“這麽高的樹,你也不救我。”
“反正摔不死。”黃藥師答道,但見她皺眉苦臉,蹙了蹙眉,走過去将人拉入懷中,又搭上其手腕,頓了一頓,手指拂上她的腰,輕柔地按摩着穴位。
封江月眯了眯眼睛,舒服至極。過不多時,她便瞌睡連連,迷迷糊糊地贊嘆:“島主,手藝真好,容我睡一會。”
此刻二人坐在地上。她趴在他的懷裏,娥眉斂黛,口角間淺笑吟吟,吹息細細,已兀自睡熟。
黃藥師瞪眼,皺了皺眉,終究沒驚醒她,且放軟了身體,以便她依偎得舒服些。
如今正值大熱天,夜短晝長。幾個時辰過後,朝霞已現,封江月被熱醒,擦了擦額間薄汗,伸了個懶腰,笑道:“島主一宿未睡?”
黃藥師略有倦意,顯是遇上了難處,苦思深慮,一宿過後仍未想清。
捧起河邊的水,封江月洗臉漱口,回身見他暗自神傷,料想他是想到了黃蓉,忍不住走了過去,執起他的手,躬身吻了下他的手背。
黃藥師怔了怔,手微微一顫,但見封江月若無其事,竟笑吟吟對他說:“再不去牛家村,你那徒孫得遭人欺辱。”
說罷,封江月轉身踏步,撫了撫心口,按下不穩的心緒。調戲黃島主,這感覺莫名的好哇!
她走了兩步,無人追過來。她回身一瞧,見黃藥師神色不定、兀自在那糾結,不禁咯咯笑道:“吻手,算是一種禮儀,島主無需見怪!”
黃藥師不悅道:“我倒是不知,何處有這種禮儀。”
“若這不是禮儀,我怎會吻你的手?”封江月微笑,臉蛋勻紅,眨了眨眼睛,一派無辜。
若不是禮儀,難不成是因喜歡他才親的麽?黃藥師啞口無言,唯有橫了她一眼。
二人各懷心思,一個暗自憋笑,一個蹙眉深思,一路倒也和睦相處,再未起争執,尋訪問路,終是找到了牛家村。
由封江月指路,兩人徑直去了小客店,瞧見二人面對竈王爺在鬥嘴,正是甄志丙與陸冠英。
甄志丙道:“竈王爺,你放心,全真七子威震天下,只要他們幾位肯出手,憑他潑天大事,也決沒辦不成的。”
陸冠英忙道:“竈王爺,你知道,我祖師爺平素獨來獨往,不理會旁人。人家跟他講交情,他是肯聽的,跟他說道理,他卻是最厭憎的了!”
甄志丙道:“哈哈,竈王爺,全真七子還能忌憚別人嗎?此事原本跟我們毫不相幹,我師父也只叫我給人報個訊息,但若惹到全真教頭上,管他黃藥師、黑藥師,全真教自然有得叫他好看的。”
陸冠英氣往上沖,說道:“竈王爺,弟子适才說過的話,你只當是夢話。要是有人瞧不起我們,天大的人情我們也不領。”
只聽甄志丙道:“竈王爺,全真派武功是天下武術正宗,別的旁門左道功夫,就算再了不起,哪能與全真派較量?”
陸冠英道:“竈王爺,全真派武功我也久聞其名,全真教中高手固然不少,可是也未必沒有狂妄浮誇之徒。”
甄志丙大怒,伸手一掌,将竈頭打塌了一角,瞪目喝道:“好小子,你罵人。”
砰的一聲,陸冠英将竈頭的另外一角也一掌打塌,喝道:“我豈敢罵你?我是罵目中無人的狂徒。”
二人一言不合,互亮兵器,已打鬥起來。
陸冠英雖得陸乘風指點,學了桃花島功夫,修為已突飛猛進,但終究時日太短,敵不過長春門下的嫡傳弟子,不出幾招,已有敗跡。
黃藥師蹙眉,與封江月站在窗邊,瞧着屋內的一切,甚是不悅。他桃花島的徒孫,何時輪得到全真教雜毛欺淩?
作者有話要說: 幸好,這一次,黃島主用的是走,如果如上次那般,一下飛得沒影了,回島帶上玉棺便跳海,這篇文文就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