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反應過甚
古雅的竹舍內,大門敞開着,清幽暗寂,偶爾有簌簌風聲,吹得竹葉起舞。
封江月坐于幾案前,埋頭苦臉,提筆抄錄着。在幾案上方,擺着三盞油燈,照得周邊明亮異常。
“還在抄寫?”不知何時,黃蓉倚在了門口,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這不拜你所賜麽?”封江月語氣不善,奮筆疾書。今早,在她自稱已忘卻時,黃藥師十分淡定地留下一句“書抄百遍,熟記于心”。
內功口訣及注解,足有上千字。她從早晨抄到現在,右手早已酸痛難耐,才完成了一大半。
“這字寫得真難看。”黃蓉皺眉,一臉嫌棄。她自幼在黃藥師的教導下長大,品味高端,自身又精通琴棋書畫,哪瞧得上封江月的字?
封江月擡頭,瞪了她一眼,複又垂頭,“寫得更難看的已被我扔了,這些是能見人的。”
黃蓉搖頭嘆息:“有些字寫得大,有些寫得小,有些又擠成一團,你覺得能見人?”
“至少,你認得這是個啥字。”封江月飛快地回了句。夜已深,她還有十來遍未謄寫完,哪有空與黃蓉鬥嘴?
“爹爹定是瞧不上的。”黃蓉笑道,見封江月并未搭理,也覺無趣,只囑咐道:“爹爹并未生怒,你明日再接再厲。”
封江月登時哀嚎出聲:“緩兩日吧?總得讓我休息會。”
黃蓉拍拍她的肩,笑嘻嘻地安慰道:“早日完成約定,你便可早日脫離苦海,豈不兩全其美?”
封江月仔細一想,也覺有理,不如盡早了斷這事,也免得日夜擔驚受怕。以黃藥師的為人,若非觸到他的底線,倒不至于為難一個晚輩。
“雖說如此,但我總覺得未來不大光明。”她沉思道,一手撐着下巴,怔怔出神。
哪知一語成谶!
從初夏到深秋,歷時半年,封江月常常出纰漏,甚至有時故意挑釁,黃藥師仍不曾被激怒。
Advertisement
然而她并不能全身而退。黃藥師雖未惱怒,但也未一笑置之,總會嚴厲懲罰她。
“咱倆罷手吧?”封江月有氣無力地詢問。彼時,她正頭頂陶罐,筆直地立在暖陽下、草坪上。
黃蓉蹲坐在旁邊,手捧着一本書,聞言頭也不擡,“不行,努力半年,哪有半途而廢之理?”
“反正不是你受苦。”封江月憤憤不平。這半年以來,黃蓉在幕後出謀劃策,她在前邊沖鋒陷陣,承擔一切風險,兩頭不讨好。
她也曾想過,幹脆不理會黃蓉,毀了這承諾,但又覺不妥,以黃蓉的性子怕是會從中作梗,讓她疲于應付。
“再堅持……”黃蓉話語一頓,眼波流轉,狡黠靈動,“爹爹雖說在罰你,但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一提到黃藥師,封江月心中越發不平,胸膛起伏不定,頭頂上的陶罐搖搖欲墜,“那老狐貍明明知道我受你脅迫,偏偏不舍得罰你,卻要雙倍罰我!”
若是黃藥師不那麽偏心,口頭訓斥一下黃蓉,令其稍微收斂些,她也不至于落到這境地。
“對了,時辰到了麽?我脖子都僵硬了。”她皺眉抱怨。那陶罐足有三四斤,壓在她的腦袋上,很是辛苦難受。
此時,腳下有影子晃動,她驚覺有異時,見黃蓉笑得如偷着腥的小狐貍一般,心中咯噔一聲,耳旁傳來黃藥師的聲音:“還有力氣大吼大叫,想來罰得不重,再加一個時辰吧。”
他立于封江月左方兩尺之處,朝黃蓉伸出手,微微一笑,“蓉兒,回去吃飯。”
黃蓉拍拍雙手,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胳膊,走了兩步,又回頭笑道:“我待會就來給你送飯。”
回應黃蓉的,是封江月的一聲冷哼。黃藥師就在她背後,黃蓉不提醒也就罷了,居然還故意引她口出不遜,害她被加重處罰。
封江月慢騰騰地轉身,見那二人走遠,小聲地念叨:“我得想法子反擊,不能總是被動。”
與此同時,黃藥師忽然回頭,腳步平穩未亂,隔着十來丈瞧了眼封江月。
封江月一呆,忙露出笑容,心中卻禁不住鄙視自己,曾幾何時,她竟如此谄媚了?哪知,黃藥師很快轉回了頭,她不由得有點納悶,莫非他聽到了她的話?
黃蓉笑嘻嘻,挽着黃藥師的手,一蹦一跳地說道:“爹爹,你瞧見了江月的臉色麽?多有趣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懊惱無比,一會兒哀怨至極,頃刻間變換出幾種表情。”
“蓉兒很喜歡麽?”黃藥師随口問道。
“自然喜歡,爹爹喜歡嗎?”黃蓉眉歡眼笑,也不待其回應,自顧自答道:“爹爹定也是喜歡她的。”
黃藥師突地蹙眉,聲音加重了些:“蓉兒,休得亂語!”
黃蓉一愣,望着忽然嚴肅起來的黃藥師,一時沒回過神,“不喜歡就不喜歡,幹嘛兇蓉兒?”
“我沒有兇你。”黃藥師低聲安撫,拉着她往前走去,“走吧,飯菜要涼了。”
日過中午,封江月正眼冒金星時,終于瞧見黃蓉提着飯盒走來,心中一緩,感慨道:“簡直是望眼欲穿啊。”
原本刑罰不可中斷,但若碰上用餐時分,便可休息一會。陶罐一被取下,她只覺得渾身一松,舒暢至極,欲躺下好好睡一覺,“下次不準捉弄我!”
黃蓉言笑晏晏:“這怎麽行?剛剛,你的表情着實有趣。”
封江月斜睨她,不滿道:“你當我是猴啊,你倆在耍猴啊?”她這句話,自是将黃藥師也包含了進去。他雖非主謀,但也是幫兇。
黃蓉撲哧一笑,又道:“先前我與爹爹聊起你,他似乎很讨厭你。”她端出飯菜,鼓着臉頰抱怨道:“還為此兇我。”
封江月伸了個懶腰,舒服地眯起眼,又道:“将心比心,如果有人一心想惹怒我,我也不會對她客氣。按島主那脾氣,居然沒發怒,我思來想去,他肯定是故意和我作對。”
一旦黃藥師動怒,那她便算完成與黃蓉的約定。但偏偏這半年來,不論她如何折騰,他居然都能憋得住氣。
究其因果,難不成黃藥師真當她是猴,無聊之下耍耍?
“不許诋毀爹爹。”黃蓉斥道,也随之躺下來,疑惑道:“我不這麽認為,若爹爹真讨厭你,大可趕你走。”
兩人平躺在草坪上,雖已至深秋,但島上仿佛仍在春夏,周邊景致依舊如初,不曾受氣候影響。
“因為你喜歡我嘛。”封江月回道。在射雕原著中,初始,黃藥師那般憎惡郭靖,最終為了黃蓉,還不是接受了這個女婿?
她翻過身,趴在地上,聞了聞飯菜的香味,笑眯眯地說:“居然還有香辣鴨掌!”
“這道菜這麽辣,你竟愛吃。”黃蓉嫌棄道。
“我也不常吃。”封江月舔了舔唇,解釋道:“吃多了要不上瘾,要不就膩了,這皆非我所願。”
黃蓉笑道:“你倒是會打算。”突地,她表情微變,瞧了瞧香辣鴨掌,又望向封江月。
“蓉兒,你的廚藝大有進步。”封江月驚嘆。她也會做這道菜,但在上月吃了黃蓉的香辣鴨掌後,深覺愧不如人。她練了三年的手藝,居然仍是及不上黃蓉。
“這不是我做的。”黃蓉面色古怪,瞅了她半晌,又道:“我今日陪着你受罰,哪有時間去做飯?”
“啞仆做的?”封江月眨了眨眼,抓着一只鴨掌咬了一口,贊嘆道:“深藏不露啊。”
“是爹爹做的。”黃蓉低着頭,似是有點不開心,嘀咕:“爹爹竟然騙我!”
“騙你什麽?”封江月随口詢問,美滋滋地品嘗着佳肴,暗贊黃藥師手藝驚人,果真是業藝并世無雙。
黃蓉小嘴一撇,嗆道:“與你有什麽關系?”
封江月不以為意,權當做未聽到一般,繼續啃着鴨掌。
黃蓉心中煩惱,暗暗生着悶氣。不多時,她咯咯笑起來,也抓起鴨掌啃着,卻被辣得直吸氣,“就給你做一盤菜而已,剩下的全是給我做的。”
封江月沉思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是島主特意給我做的?”轉瞬,她指着黃蓉取笑道:“怎麽,怕我搶走你爹爹呀?”
黃蓉瞪眼,突地出手,叫道:“看招!”她捏着鴨掌,直奔封江月的臉而去,速度奇快,姿态妙美,氣度閑逸。
這一招,封江月自然避不開。她抹去臉上的油漬,“你居然用鴨掌使蘭花拂穴手……”
“武功招式要靈活運用。”黃蓉振振有詞,笑得很得意。
“碧波掌法!”封江月喝道,左手化掌而出,似是猛攻,實則為虛招,趁黃蓉翻身躲避時,右手一揮,将鴨掌甩向對方。
“封江月!”黃蓉哇哇大叫,雪衣上留下一道油印,十分醒目。她熟悉碧波掌法的路子,又仗着武功高于封江月,這才過于輕敵,哪知會着了道。
“咱倆扯平。”封江月忙笑嘻嘻地宣告停戰。再鬥下去,吃虧的必定是她。
黃蓉氣鼓鼓地哼了聲,不知想到了什麽,做賊般地瞧了瞧周圍,低聲道:“我發現了件異事。”
“什麽事?”封江月詢問。她心中咯噔一下,也想到了件事,島上的平靜生活大約要結束。
黃蓉小聲說道:“我看見一個啞仆提着飯盒,不知要去給誰送飯,原本想跟去看看,恰巧爹爹出來,就錯過了這個機會。”
封江月正自思量着,聽到黃蓉在說:“等你受完罰後,咱們一起去尋,瞧瞧到底藏有什麽玄機。”
“不去!”封江月一口回絕。桃花島兩大禁忌之處,其一便是清音洞,她可不願去觸碰黃藥師的底線。
見她反應如此之大,黃蓉大感驚奇,狐疑地望着她,啓唇道:“那等我找到後,便告訴爹爹,這是你尋到的。”
封江月沉默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算你狠!”她隐約記得,黃蓉給周伯通送了幾天飯菜後,方才被黃藥師發覺,如此算來,她應當安全。
她鄭重提醒:“但事先說好,我只與你尋一回。若是尋不到,你不準在島主面前胡謅。”
黃蓉點頭,信心滿滿:“我自小生長于此,島上有異,卻未曾發覺,由此可知,它藏在我未去過的地方。”桃花島雖很大,但她未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