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信任
近段時間,陳躍然和他的好基友、七歲半的彭佳睿小同學迷上了火隐這部動畫,兩小孩看得激動萬分,于是,周末的家中,經常出現類似對話。
“卑鄙的家夥!竟然對我設了結界!”
“好強的查克拉!幸好我有神秘的謎之封印術!結印!”
“雷遁!土遁!Biubiubiubiu……”
“召喚神犬!錢多多,上!”
安琪也不甘示弱加入戰團:“看我的超級無敵萬花筒~寫輪眼!”
鄭東耘洗完手,表情平靜地從劍撥弩張的三個神經病和情緒激動的一條狗中間穿過,到廚房盛飯去。同時真心覺得自己的知識越來越淵博了,那種二次元的談話內容,他現在連蒙帶猜的,居然能搞懂八成,再這麽下去,他很懷疑自己快要聽不懂正常人類的語言了。
吃飯時陳躍然還沉浸在忍者的世界裏無法自拔,再加上旁邊還有一位志趣相同的朋友和一個助纣為虐的老娘,談至興濃,好幾次笑得口水都滴下來了。
等歡快而艱難地把飯吃完,兩個孩子立刻苦苦請求,要再看一集動畫片,得到允許後齊聲歡呼,高高興興地撲到沙發上去了。
鄭東耘抹好桌子洗了手,就靠在廚房門口,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安琪洗碗。等安琪拾掇好,鄭東耘把垃圾袋提出去,準備下去倒垃圾。
錢多多本來跟兩娃搶沙發呢,一看它爹要出門,一溜煙趕在了前頭,守在門邊,眨巴着狗眼盯着鄭東耘換鞋,那神情,就差親自上去幫他快點系好鞋帶了。
好容易等它爹換好鞋,又聽它娘說:“等我!我跟你一起下去。”
安琪扭頭叮囑了孩子們兩句,才不緊不慢坐下換鞋。錢多多身為一條急性子的哈士奇,簡直不能忍受這樣的磨叽,在門口推磨似的轉圈圈。幸好它爹閑着無聊,索性一蹲身,幫它娘系好了另一根鞋帶,不然它快等瘋了。
丢完垃圾,安琪和鄭東耘又在小區裏慢慢溜狗。夜風很涼,小區裏燈光明亮,很多人出來散步。安琪不時停下來跟人打招呼,還抱了抱一家新添的小寶寶。
後來走到兒童游樂區旁邊的長椅邊,安琪看見這裏行人稀少,便拉鄭東耘坐下。錢多多在他們身邊咻咻地跑來跑去,安琪把它喚過來,問它:“多多,跟你爸講,不開心了要怎麽辦?”
錢多多身形雖是條小奶狗,氣勢已經不輸頭狼,當下它張開大嘴,對着漆黑的天空,“嗷嗚”長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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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哈哈笑,又問:“超級不開心了要怎麽辦?”
“嗷嗚——”叫聲更大了一點。
鄭東耘也笑,拍拍他狗閨女的頭,說:“多多乖,咱們是要當淑女的,再叫這麽大聲,小心保安把你帶走。”
錢多多立刻乖巧地蹭着他的手,又幽怨地看了安琪一眼,轉身跑了。
鄭東耘看着遠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抱歉讓你擔心了。其實沒什麽。”頓了頓,又說:“鄭成瑜今天跑來說,他爸住院了,說是有點心梗。”
“……是想讓你過去看看嗎?”
“大概吧。不過我一點也不想去。”
“……為什麽呢?”
這回,鄭東耘沉默的時間更長。正當安琪以為他不會回答時,鄭東耘卻開口了,他語氣平靜地說:“反正你遲早都得知道,我就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但這個故事我非常讨厭,所以對你也只講這一遍。”他不太自在地停了停,繼續道:“從前,有一對很年輕的夫妻,兩人都是一家工廠的工人,工資雖然不高,也還夠花,聽說當年在廠裏也稱得上男才女貌,還是很受人羨慕的。好景不長,沒幾年,工廠效益不好了,要安排一批人下崗。這兩口子商量了,決定讓女的繼續上班,男的去跟熟人闖一闖,學着做做生意。那時候電子表挺流行的,男人拿着老婆東拼西湊來的本錢,從深圳成麻袋地背了電子表到市裏賣,跑了兩趟後,發現比上班來錢快多了。夫妻倆一心一意把這個當成了事業,沒兩年就在市裏盤下一個門店,做起了鐘表生意。後來……,”說到這兒,鄭東耘微微嘆了口氣:“後來的故事就跟大家經常聽到的一模一樣,生意越做越大,男人越來越忙,有了點錢後,夜不歸宿成了常事。女人不放心,兩人開始吵架、跟蹤、打架,鬧到最後,終于離了婚。讓女人沒想到的是,離婚前男人把資産全部都轉移了,給女人和孩子留的錢少得可憐。女人精神受到很大打擊,想不開,跳樓自殺了。”
雖然之前有所耳聞,聽到鄭東耘親口說出來,安琪還是受了很大震動,她一時默默無言,只握住了他的手,心想,我發誓盡最大努力對他好,我一定盡最大努力對他好。
鄭東耘微微一笑,說:“你以為這已經很最悲慘了嗎?不,女人從樓上跳下來時,還砸傷了一個人,那人在醫院裏搶救了半個月,最終還是去世了,留下悲痛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你知道那人的妻子是誰嗎?”
安琪想了半天,才猶豫問:“是……梅姨嗎?”
鄭東耘點頭,又看着前面,面無表情說:“為了搶救梅姨的丈夫,外婆賣掉了老房子和她的所有首飾,包括我外公留給她的、一個她帶了半輩子的玉镯子。很長時間裏我們祖孫倆都漂泊在外,四處租房,直到後來東挪西湊買了那套小兩居,才算安定下來。”他把兩人握住的手一起放進大衣口袋裏,笑了一下,才說:“你看,這個世界有時就是這麽荒唐。一個男人,年輕時沒什麽為人夫和為人父的自覺,到老了,想當個好父親了,想享受天倫之樂了,看到兒子強大到能夠給自己的事業提供助力了,就覺得全世界都得理所當然原諒他,對他過去種種略過不提,實在是……”
他停住了,沒有繼續往下說,內心卻對自己的平靜有些詫異。
這些困撓他多年的往事,象潮濕陰暗角落裏生活着的蛞蝓,時不時就要拖着長長的粘液蠕動着爬出來,讓他惡心一下窒息一陣。然而這一次,鄭東耘忽然發現,它雖然還是那麽讓人生厭,但他卻能遠遠站着,冷靜從容地看待它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安琪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呢?”
鄭東耘哼一聲,說:“我打算涼拌!”
安琪想了想,安慰他說:“不想去就不去算了。父子母女之間也講緣份,也講究個順其自然水到渠成。若是緣份盡了,也不用太勉強自己。”
鄭東耘看她一眼,說:“你不勸我心胸再寬廣一點嗎?”
“怎麽會?你心胸已經很寬廣了啊,”安琪說:“又不要航海,要那麽寬廣幹嘛?你這個就剛剛好啊。”
鄭東耘笑了笑,仰頭看着樓上萬家燈火,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可我還是不開心,後來他再婚後,報道上說他再忙也陪兒子練琴、出席家長會什麽的,我不明白,憑什麽我碰到的爹那麽坑,鄭成瑜卻能趕上個好的?你說,憑什麽?”
“憑你比鄭成瑜聰明、比他帥、比他能幹啊。你看你有最愛你的外婆,有令人稱羨的事業,有十分信賴你的同事……,我就不用多說了,包括你前女友們到現在還對你舊情難忘餘情未了,甚至連跟你們家有仇的梅姨,都處處維護着你……,做人不要太貪心哦。你有的已經很多很多了。”
鄭東耘眨巴着眼睛,看着安琪,說:“好吧,我贏了。可我怎麽……聽出了一股醋味?”
“你怎麽聽的?”安琪皺眉道:“難道你聽不出主要是馬屁味?虧我還拍得這麽用力!”
鄭東耘忍不住笑起來,說:“咦?你說的難道不是事實?我是很聰明、很能幹、長得也很帥啊,我還……,你笑什麽?難道不是嗎?”
兩人肩并肩坐着,過了好一會兒,鄭東耘又很悵然地問:“是不是一對情侶再相愛,走着走着也會遇到各種問題?”
“大概吧,”安琪說:“所以兩個人能一直這麽走下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要有很多很多愛,還要有很多的責任心……”
“那,那種相愛到老的故事,美滿的婚姻,是不是只有小說裏才存在?”
這一回,安琪答得十分肯定,“才不呢,我們身邊就有很多,只不過你沒碰到過。比如我家,”她想了想,控訴說:“有一次我問我媽‘如果你老公和我同時掉水裏你先救誰’這種問題,那女人毫不猶豫地答,當然是先救她老公,我問她我怎麽辦,她居然面無愧色地說,你不會自己爬起來嗎?虧我還是她親生的!至于你給我撥白頭發我給你掏耳朵這種小恩愛,更是每天都有,當着我和我弟兩只單身狗的面,完全讓我們無法防備好嗎?”
鄭東耘笑了起來,心想,怪不得她能越挫越勇,原來背後有這麽好的一家人。
“總之你想得到什麽,就一定要先相信什麽。”安琪總結說:“‘相由心生’這句話是非常有道理的。你看到的世間萬物,都和心境、信念相關。相信愛情的人,才會遇到愛情;相信婚姻的人,才可能有美滿的婚姻。”
鄭東耘低頭想了想,說:“我什麽時候去看看你父母吧,我都睡了人家閨女這麽長時間了,總要給人一個交代!”
“去你的!”安琪動手捶他,“明明是姑奶奶睡你!”
“好的好的,”鄭東耘笑着把她的手握住,“那麽我被人家閨女睡了這麽長時間,總要給我一個交代!”
“等兒子放暑假吧。到時跟我一起回家去。”安琪一面拉鄭東耘往家走,一面向往起來,“你生日是七月份吧?正好到我們家給你過生日,到時讓我媽給你做她拿手的長生面,就是用香菇、胡蘿蔔、莴苣、牛肉、紅甜椒切絲做燥子,再用大骨湯配手擀面,最後灑點小香蔥,擱上點香油,哎呀呀,想起來饞死個人!”
說得鄭東耘都餓了,渾忘了出來丢垃圾外加遛狗的初衷,暗搓搓地說:“幹脆我們明天就先嘗嘗那個!”
“做夢!知道做那個有多麻煩嗎?”
“不先嘗嘗怎麽知道合不合我口味?萬一不喜歡到時就不用麻煩岳母大人了。”
“閉嘴!到底懂不懂為人子女的本分?她到時就是做成一團屎咱們也得吃下去!還得誇好!”
“……好惡心!說得這麽有經驗的樣子,難道是已經吃過屎了嗎?”
“是啊是啊,……喏,現在你也沾上了哈哈……”
……
等錢多多小朋友從小黑樹林裏沖出來時,長椅上已經空無一人,幸好它夠機智,迅速往家跑,總算趕上了它爹它娘。那兩人正快快樂樂把家還,顯然完全忘記旁邊還曾有過一條單身狗,讓錢多多感受到了被抛棄後的濃濃孤獨。
很不開心,超級不開心,淑女範是顧不上了,“嗷嗚——”錢多多悲憤長嚎,聲音裏道不盡凄涼。
樓道裏的聲控燈齊刷刷點亮,那倆不靠譜的家長一回頭,看着它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