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酒店
小衛在豪華的酒店大堂接到安琪後,直接把母子倆往房間領。看電梯裏無人,才小聲說:“是小魚。她喝多了,我把她帶上來。你幫着照顧一下她吧。”
安琪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愕然看着小衛确認,“喝多了?喝酒?……我靠還真是喝酒?她跟你喝酒?怎麽會喝多?”
小衛看看她,又看看手裏牽的孩子,在走廊裏靠牆站了一會兒,說:“太晚了,你先讓孩子洗了睡吧。”
小衛在樓上開了正對門的兩間房,安琪先帶陳躍然進了空着的那間房,哄他上床,又打開電視調到少兒頻道,安排好後,才進了對面房間。門一打開,一股酒氣飄出來,只見一個人和衣躺在床上,身上松松搭着被子,一絲聲息也無。
安琪便和小衛搭手,先把林曉瑜扶起來,把外衣和鞋脫了,又換了床幹淨被子蓋好,然後進衛生間搓了熱毛巾,給林曉瑜擦臉擦手,擦到中途,林曉瑜白着一張臉蜷起來,一陣幹嘔,趕緊一個扶着一個拿垃圾桶接,鬧騰了好一陣,又拿清水給她漱了口,才扶下來重新躺好。
好不容易把她安置妥當,安琪出了一身汗。她讓小衛守在旁邊,轉頭去另一個房間看陳躍然,陳躍然已經瞌睡得不行了,卻還大睜兩眼,巴巴地等着她來,安琪趕緊給他洗臉擦腳,脫了衣服哄他睡下,不到五分鐘孩子就睡着了。
一時兩邊都靜悄悄的。安琪把燈調暗了,又把被子攏好,輕手輕腳地去對過房間,和小衛兩人在床邊坐下,一時都不知如何開口。
小衛看安琪忙前忙後,心裏也很歉疚,遞給她一杯水說:“她醉成這樣,我一個男人實在不方便照顧,要喊別人來,她知道了又要惱,想想也就我們仨最熟,不如麻煩你。”
安琪嘆了一口氣,說:“說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衛側身看一下林曉瑜,起身往外走,“出來說。”
兩人在走廊裏站着,小衛抽出根煙點燃,吸了一口,才說:“她跟家裏人吵架了。”
安琪沒接話,等着他往下說。
小衛聲音壓得極低,“曉瑜和她先生這些年一直沒有孩子,到處找醫生看。聽說她婆家着急得很,想找人代孕,曉瑜不同意,為這事鬧得很不愉快。”
安琪眨巴着眼,愣了片刻,才說:“過去五十多歲的人都還能生,林曉瑜才不過三十吧?折騰什麽代孕,是不是太誇張了?”
“誰讓她嫁的人是家族裏的一棵獨苗?”小衛長嘆了一聲,半晌才接着說:“外人看她這些年風光得很,婆家寵着,丈夫敬着,自己也很能幹,其實就是顆驢屎蛋,裏面的苦頭都沒法對人說。就說治病吧,天天吃藥打針,臂膊掏出來都是青的,還得隔三岔五跑醫院做檢查,這麽折騰,到現在也沒見有什麽用。她心氣兒一向高,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是耿耿于懷,這個時候跟她提代孕,是個人都會冤死。”
安琪沉默了,半晌才說:“你也是的,她心裏再煩,你就由着她喝酒?還醉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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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種不靠譜的人?”小衛覺得自己也冤,“死丫頭打給我時就已經醉醺醺的了。路上還吐了我一身,等你半天不來,老子髒衣服才換下來好不好?這還是小事,趕明兒要是被她老公知道了,指不定把我埋怨成啥樣呢。”
提起她老公,安琪便問了:“怎麽不送她家去?”
小衛搖頭,“萬萬使不得。正治着病,還敢偷跑出去喝酒,還一喝就喝個臭死!她家裏人要知道,我估計得捶死她!”說到這兒,又有些咬牙切齒:“該死的家夥!明天看她怎麽跟人圓這個謊!”
兩人在走廊裏各自郁悶了一陣,安琪忽然想到對面房間有小衛的行李,又驚詫了,“你回來後,不會一直住在這家酒店裏吧?怎麽不住到林開或小河那裏去?”
小衛抽着煙,翻個白眼道:“我有錢!我樂意!”
安琪無話可說,又惦記着兩邊房裏睡着的人,返身便進了房間,先把兒子抱到對面房間裏,然後去看林曉瑜,這回她倒是睡沉了。安琪于是倒了杯涼水放到床頭櫃上,洗漱後也上了床。
半夜裏林曉瑜醒了,摸索着要開燈,半天摸不到地方,最後把安琪吵醒了,這才幫她把燈打開。以為是要喝水,結果是要上廁所,一路晃晃蕩蕩地走去,還不讓人扶。安琪提心吊膽地跟着到廁所門口,看她扶牆站穩了才轉來。等她回來後,端起杯子牛飲了一杯涼水,直挺挺撲到床上,被子也不蓋,似乎是又要睡了。
安琪把被子從她身下抽出來,重新蓋好,林曉瑜□□了一聲,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看她一眼,口齒不清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安琪噓了一聲,說:“快睡吧,這只是個夢。”
林曉瑜撲哧一聲笑了,“放屁!老娘連是不是做夢都不知道了?”
安琪輕聲斥責道:“深更半夜聊什麽天?好好睡你的!”
林曉瑜翻個身,半睡半醒地靠在枕頭上,沉默片刻,才說:“我腦袋後面墜了個千斤頂,好疼好重!”
安琪便爬到她床上來,把她的頭撥拉過來,給她按兩邊的太陽穴。
林曉瑜閉着眼,安然享受安琪的服務,半晌,嘆了口長氣,說:“安琪,你說,想好好過完這一生,怎麽就這麽難呢?”
安琪安慰她:“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就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難了。”
黑暗中,林曉瑜默不作聲地躺着,等安琪的手從她臉上滑過時,摸到了滿手眼淚。她把被子給林曉瑜蓋好,把她摟着,低聲說:“想哭就好好哭一場,誰還會笑話你不成?”
話音剛落,林曉瑜就抽泣起來,幾乎在一瞬間就泣不成聲。
她象個受了天大委屈卻找不到大人的小女孩,無聲地哽咽和抽泣,把一腔心事化成擦不盡的淚水,那些心酸的、疼痛的、徬徨的、無助的時刻,在暗夜裏湧上心頭,象一場迷霧,把她籠罩在其中,似乎找不到出路。
安琪的心都被她哭碎了,還不能多說,無法多問,痛到極致的人,和愛到極致的人一樣,都是孤單的。她能做的,也只能是摟着她,象哄孩子似的說:“哭吧哭吧,放心啦,哭一場後就會好起來的。”
林曉瑜最後是哭着睡着的,安琪小心翼翼地把被淚水打濕的枕頭抽出來,又把自己床上的枕頭拿過來給她墊上。折騰完後回到床上,看手機已經淩晨四點半鐘了。
她趕緊上床迷糊了會。感覺不過打了個盹,天就亮了,湊過去看林曉瑜,大概哭痛快了,正合着眼睡得沉沉的,只是臉上依稀還有淚痕。
安琪看看時間,已經快七點鐘,便輕手輕腳起了床。
洗漱後她去敲對面的門,門打開後,裏面竟然是馮子思。
“你……你怎麽在這兒?”安琪瞠目結舌地問。
馮子思笑笑說:“我昨天晚上就過來了,找小衛有點事。太晚就沒打擾你們。”
馮子思去衛生間洗漱,小衛還窩在被子裏不肯起來,看到安琪,非常痛苦地說:“你們還是不是人?我只睡了兩個小時就來吵我!楊白勞也沒遭過這種罪!”
安琪沒答理他,只是望望衛生間方向,又涼涼地把他看着。
小衛立刻極小聲地賭咒說:“哪個畜生故意叫他過來!真的是湊巧有事!你們住的那間房本來也是他開的,平時他很少過來,昨天回來商量事兒晚了,就跟我擠了一宿。”
安琪踢一腳他睡的床,說:“趕緊起來!我收拾好了就得帶孩子上學,小魚那邊,你聽着點動靜,等會兒送她回去!”
馮子思也收拾停當,走過來踢了一腳床,對蒙着被子的小衛說:“趕緊起來!你多大的人了還打算賴床?一會兒開會,讓人等着你象話嗎?”
小衛猛地掀開被子,氣沖沖地說:“我不是還得陪王家少奶奶嗎?她還沒起床呢,我多睡會兒就怎麽了?趕快滾蛋吧你們!好走不送!”
“行,你送完她就早點過來!”馮子思說完,無奈轉身,拿了包和鑰匙,對安琪說:“走吧,你收拾好了,我們到樓下餐廳吃早飯,完了我送你們回去。”
天色雖早,樓下自助餐廳裏人倒是不少,早點品種也很豐盛。等三人取完食物坐下時,安琪一看,自己和孩子面前琳琅滿目,馮子思前面只有一杯咖啡。
她把烤得金黃的吐司片往他面前推一推,說:“空腹喝咖啡傷胃,吃點這個吧。”
馮子思看着咖啡不語,忽然說:“安琪,跟我見一面讓你很為難?”
安琪沒料到他會這麽直白,有點尴尬,只好裝着給陳躍然挾菜,掩飾說:“怎麽會?”
“擔心我會糾纏你?”
安琪只好又說:“怎麽會?”片刻後,覺得這也是個機會,接着道:“只是花啊畫冊啊這些東西,以後還是不要再送了吧。”
“你不喜歡嗎?”馮子思挑眉。
“喜歡的東西我可以自己買,也可以讓別人為我買。”
馮子思一笑,“別人知道你喜歡哪些繪本?知道你追哪些漫畫?知道你是哪個作者的死忠?會陪你看動畫電影?”
“不知道的,我可以慢慢告訴他。一輩子長得很呢。”安琪擡頭直視他:“但你別這樣,別讓我覺得自己欠你一份情。”
她所說的“情”,其實單純指人情,馮子思聞言,卻笑了笑,說:“你本來就欠我一份情。”
安琪怔住,馮子思看着她,緩緩重複道:“你本來就欠我一份情。”
安琪放下筷子,正色道:“子思,別這麽說,我對每段感情都很認真,即使結局不盡人意,我也從不覺得欠過別人什麽。”
“不覺得嗎?”馮子思盯着安琪,冷冷淡淡地說:“你變得這麽快,不過兩三年時間,你就跑去跟別人結了婚,卻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安琪看了他很久,才說:“對啊,我是跟別人結婚了。難不成你一句話不說就跑掉,我還得為你守一輩子寡?再說了,這不正好去了個礙眼的,好讓你跟有財有勢的江家姑娘訂婚嗎?”
馮子思一笑,說:“我還沒死呢,讓人守什麽寡?我跟有財有勢的江家姑娘怎麽樣那可是後來的事,跟你我有什麽關系?”
“你別無理取鬧,”安琪的聲音不知覺就高了,“馮子思,什麽都得聽你的是吧?你說什麽時候結束,連知會我一聲都沒有就結束了?你說什麽時候開始,這就又重新開始了?你一句話不說就走了,我就得象個裝飾擺件一樣在原地候着你?我也是人,會猜測,會懷疑,會痛苦,會絕望,我拜托你,能站在我的立場上跟我明明白白說聲再見嗎?”
“我怎麽跟你說?我自己都不知道事情什麽時候能有轉機,叫我怎麽跟你說?說讓你抛下爹媽跟我去逃難?讓你擔驚受怕地在一邊呆着?……可你能不能不要走得那麽快?”
馮子思還要再說,卻被對面的小人兒打斷了。
“媽媽!”陳躍然驚恐的眼睛在兩個劍撥驽張的大人身上打轉,已經吓得泫然欲涕了,卻還小小聲說:“你這個人,不準欺負我媽媽。”
馮子思忽然一陣灰心,這才察覺周圍一片寂靜,餐廳裏的人都朝這邊望了過來,只好裝着喝起了咖啡。把杯子放下來後,兩個沉陷在往事中耿耿于懷的大人,再沒動餐桌上的東西了。
等陳躍然吃得差不多了,安琪吸一口氣,換了平靜的口吻對陳躍然說:“要不要再喝點牛奶?”
陳躍然搖頭,安琪便收拾好東西,牽着孩子的手要走,還說:“我們打車回去也很方便,就不麻煩你了。”
馮子思不置可否,跟着他們一起出來,三人在大堂裏分了手,安琪帶孩子去上學,馮子思自去取車。
正是上班上學高峰,酒店前車來車往,的士卻很難攔,安琪正在路邊東張西望,一輛車悄無聲息地開過來,停在了他們旁邊。
車窗降下來,馮子思帶着墨鏡,面無表情坐在駕駛室裏,也不說話。安琪看他那個拽樣,也很來氣,偏不坐他的車,兩人一個車上一個車下,就這麽僵持着。
後面很快堵了幾輛車,有人不耐煩地按喇叭,伸出頭來說:“趕緊上車走啊,大清早發什麽神經?”
安琪拉着孩子往旁邊讓了讓,意思是讓馮子思先走,結果那人看都不看,還是那麽冷冷地端坐着,手搭在方向盤上,對後面的催促聲置若罔聞。
安琪在心裏哀嘆了一聲,到底還是打開後面車門,和兒子兩個坐了進去,報了地名後,對着前方的後腦勺,頗有犟輸了的挫敗感,于是恨恨道:“你也不怕影響交通引起公憤!”
馮子思沒搭話,但他周身的氣勢明顯是沒剛才那麽冷淡了,開了一截路後,他才頭也不回地說:“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能這麽任性霸道。”
安琪一下就怔住了。
她這些年固然變了很多,待人處世也比以前圓融周到,可到了他面前,過去相處的模式仿佛有種慣性,不知不覺就帶出來了。意識到這點,心裏立刻有些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