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戀
安琪這天在收拾房間時,發現沈岩送給他的兩張票,背面寫着地址和表演時間,竟然沒有過期。
她居心不良,想着先創造機會讓方翹楚和沈岩認識一下,于是竭力慫恿翹楚同去看表演。翹楚白日裏奔走四方,晚上倒也有空,便應了下來。
第二天下午,她給鄭東耘發了短信,問他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看表演。鄭東耘回了個電話來,說下午很忙,有個會議要開到很晚。
那小劇場離安琪住的地方挺遠,吃完飯後,安琪給陳躍然早早洗了澡,托給佳睿媽媽,便和方翹楚出了門。輾轉抵達時看看時間,離開演還早。劇場外面豎挺大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歡娛堂”三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專注笑話二十年。
安琪不由瞅着樂了一回,想想又給沈岩打了個電話,問他到了沒有。沒想到沈岩從裏面跑出來親自迎接她。
“你們表演不化妝啊?”安琪看沈岩還是平時一副溫潤樣子,并沒有塗脂抹粉,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脫口秀要化什麽妝?”沈岩笑她少見多怪。
安琪于是相當自然地把方翹楚介紹給沈岩認識。當聽到對方是某某醫院年輕的兒科醫生時,方翹楚總算明白出門前安琪又要她換衣服又要梳頭發那通折騰所為何來,不由似笑非笑瞅她一眼,誰知安琪竟還恬不知恥對沈岩說:“我們翹楚有一個學生,在你們醫院骨科做手術呢。”
“是嗎?是什麽病?主治大夫是誰?”
于是安琪将話題成功推給了方翹楚,一行幾人邊聊邊往裏走時,迎面來了一個人,安琪仔細一看,竟是林開。
“開哥?我怎麽最近到哪兒都能碰到你?”安琪挺意外。
林開笑了,“你真好意思說!你現在可是在我的地盤上。”
沈岩也挺意外,“你認識開哥?他可是咱俱樂部的頭兒,這歡娛堂就是他辦的呀。”
林開看看安琪,又朝裏看了一眼,說:“小衛從米國回來了,咱們大家聚在一起,給他接個風,正趕上今天晚上有表演,就一起過來看看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你。”
安琪就停了一下,想着找什麽借口讓翹楚留下,自己先走。她很不願意碰上那幫人。他們太熟悉她的過去,當年她在他們眼前摔得慘痛,遇到這些人,讓她有種赤祼祼的羞恥感。
正在這時,從後面走過來一個明眸皓齒的美貌男人,他閑閑地踱到林開旁邊,很無禮地打量起安琪,“這麽多年不見,你怎麽還這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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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翹楚和沈岩都十分詫異,翹楚正要開口,安琪已經連珠炮似地進行了反擊:“黑怎麽了?我黑我吃你們家飯了?曬你們家太陽了擦你們家防曬霜了?死小白臉!你個男人長這麽白還好意思說別人。”
那美男子眼神無辜地撓撓頭,“媽的,還是這麽嚣張。”他轉過頭,沖着後面喊:“馮子思,過來替我揍她!”
馮子思這三個字一出來,安琪立刻覺得自己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不止表情,這一瞬,她的身體,思維,甚至呼吸,全都動不了了。
後面陰影裏坐着的一個人慢吞吞地站起來,身材在暗影中一如往日般修長,他慢慢往外走,就這麽由暗及明,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站在了安琪的面前。
“安琪,你好。”他說。
與此同時,安琪還敏銳地看到了他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她一邊恨自己為什麽會第一時間注意到這樣的細節,一邊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甚至還倉促地笑了一下,點頭說:“嗯,你好。”
她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不由湧上來一股氣,心中悲涼憤恨,憑什麽?是他甩了她,再次相逢,為什麽想要落荒而逃的人會是她?
跟着馮子思出來的兩個男人也和安琪打招呼。
“喲這不是安琪嗎?好久不見啊。”
“你怎麽一點都沒變?”
在這些老套的招呼裏,安琪恢複了平靜,她打過招呼,回過頭對方翹楚和沈岩說:“別杵這裏了,咱們進去吧,先找個地方坐下來。”
這時美男子小衛又開了口:“跟我們坐一起吧。”
安琪真想一腳踹死他。
但她憋着一口氣,偏要說聲好,仿佛在這個時候走掉,就坐實了她還對被馮子思無情慘痛地抛棄這一事情耿耿于懷。
兩百多人的劇場已經坐滿了大半,第一排倒還留着很多空位。一幫人過去,自行組合,等坐下時,安琪左邊是翹楚,右邊是小衛那幫人。
小衛一副想跟她細聊聊的樣子,問:“你這些年上哪兒去了?怎麽誰都聯系不上你?”
安琪穩穩心神,說:“你不是出國了?我上哪兒聯系去?我說,你不留在外頭禍害美國人民,回來幹嘛?”
小衛翻個白眼:“我回來咋的了?我吃你們家飯了?喝你們家水了曬你們家太陽了?”
“你看你現在就油頭粉面地礙着我眼了!”
“我油頭粉面?你那是什麽審美?幹脆自戳雙目好了!”
“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你以為我會象你那麽蠢嗎?”
……
那邊除了馮子思,幾個男人幾乎一起開口,
“哎呀吵死了!”
“回回一見面就掐,有瘾啊你們?”
“把他們倆隔開!”
于是又是一陣紛攘的換座位。
安琪冷眼旁觀,知道這回被塞到自己旁邊的一定是馮子思,沒辦法,這些男人一起玩的時間太長,相互之間太有默契了。
話說,馮子思當年不告而別,這些人紛紛躲着自己時,不一樣非常有默契嗎?
好在觀衆席上的燈光熄滅,脫口秀演出開始了。安琪目不斜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場演出投入這樣的專注,該鼓掌的時候鼓掌,該笑的地方笑,只是表情有些僵硬,讓旁邊的方翹楚都覺出了一絲詭異的味道。
表演結束後,人群紛紛散場。安琪看到沈岩從後臺出來,又拉着他聊了一陣,把他毫不留情一頓猛誇,搞得沈岩最後差點不認識自己了。
等她們走到外面時,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外面的小廣場上,卻還有幾個人站在那裏等着。
安琪和方翹楚從他們旁邊走過時,和他們揮手道別,經過馮子思時,他突然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安琪累得很,再裝不出活潑的樣子,于是沒理會他,繼續往前走。馮子思停頓一下,忽然說:“安琪,來打一架吧。”
方翹楚被這句話驚住了。我去!有請人吃飯的洗腳的,還有請人打架的?
安琪停下,回頭冷冷地看馮子思。
“打一架吧。”馮子思再次誠懇邀請。
安琪開始解風衣扣子,然後脫下外衣,狠狠扔在地上。她朝那個叫馮子思的男人走去,越走越快,在靠近馮子思時,突然飛起一腳踢了過去。
方翹楚目瞪口呆,差點驚叫出來,她上前想要拉開他們,卻被小衛攔住,小衛說:“不要緊,安琪很厲害,讓他們先打一會兒。”
這時候其他人已經自動散開,給他們騰出一小塊空地來。方翹楚拎着一顆撲撲跳的老心,在旁緊張觀望。這一看,立刻就覺出,這還真不是平常的“打架”。雖然安琪身高腿長,但要把腿踢成那個高度,那個角度,那一定是練過很多年。而且從一方靈活的閃避和另一方迅捷有力的各種橫踢側踢後旋踢來看,這兩人一定也對練過很多次,以至于這一場打鬥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更象是切磋。
場上那個安琪,這一刻讓方翹楚感到非常陌生。她了解的安琪,縱然偶爾會牙尖嘴利,平時卻總是一副溫和無害的良家婦女形象。但現在,她象一只矯健的小豹子,眼露殺氣,滑步輕盈,出腳狠厲,每一腳踢出去都蘊含着力量,帶着呼呼風聲。
而她的對手,那個叫馮子思的男人,也一反剛才的沉默溫吞,敏捷又機警地隔擋,還并不是一味退讓,在激烈的進攻中,偶爾見縫插針地踢出一腳,把殺氣騰騰的安琪逼退幾步。
旁邊開始有些不明真相的群衆圍觀。林開袖着手在旁邊唠叨:“小心點啊,這可是水泥地。”
這時,方翹楚拿着的衣服裏,驟然傳出了一陣手機鈴聲。安琪跳開來,停下,喘着氣說:“不打了。”
小衛抱着臂膀總結:“安琪,你怎麽變得這麽衰?馮子思都沒怎麽使力。”
就這一小會兒功夫,安琪的腦門上已經見汗,倒讓她有種不多見的明豔。她冷冷地沒理會小衛,接過衣服,邊往外掏手機,邊對方翹楚說:“我們走。”
圍觀的人群看見兩人不打了,也都帶着疑惑的眼神很快散了。
“安琪,”馮子思在後面喊她,“我給你寫過信,你沒有收到嗎?”
安琪沒理他。她在心裏冷笑,分都分了,還這麽假惺惺地幹嘛?
但她腦海裏突然電光火石地閃現出父母家中雜物間裏的那些信封。她轉過頭,呆呆看着馮子思。
是的,他知道她父母的地址,他去過那座城市,她告訴過他那條巷子的名字。
“安琪。”
安琪一怔,回過頭,看到鄭東耘剛剛下車,朝他們走了過來。
安琪頓了頓,舉步向他走去。三個人到一起時,鄭東耘問:“剛打電話沒接,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走了。演出怎麽樣?”
但他很快就發現情形有異,看了那邊的那些人一眼,微露出詫異之色,回頭問:“怎麽了?”
方翹楚很為難地看安琪,不知說什麽好。安琪沒有解釋,只是對鄭東耘說:“沒事,回去吧。”
幾個人一起向停着的車走去,一路上都感受到了背後烙上來的目光。那幾個男人就那麽站着,姿勢各異,表情不同,卻一致沉默地目送他們上車遠去。
回去的路上,車裏的氣氛非常詭異,安琪有點發怔,沉默望向窗外,鄭東耘也不說話。方翹楚只好憋着一口氣,坐得十分難受。
鄭東耘把他們送到樓下,下車後,他對方翹楚說:“翹楚你先上去吧,我和安琪有話要說。”
方翹楚猶豫着上樓了,卻非常不放心那兩個人,從樓梯的窗戶裏往下看。只見鄭東耘走向安琪,兩人四目相對看了一會,然後鄭東耘就把安琪摟在了懷裏。
也不說話,就那麽松松摟着。
方翹楚終于松了口氣,自己上樓去了。
他們在樹下抱着站了很久才松開,安琪擡頭看鄭東耘,大概剛剛哭過了,她一對眼睛愈加黑白分明,顯得又清又亮。她張張嘴,欲言又止。
鄭東耘說:“沒關系,等什麽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頓了頓,他又說:“快回家去吧。”
鄭東耘往回走時,一邊開車一邊找煙。前些日子他不知不覺就很少抽煙了,可現在非常想抽一根。
他一眼就看出來,那個人和安琪非常相像。不是外貌,而是氣質上的相近。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雙方曾共度過一段歲月,相互的氣質彼此浸潤,才會造成這樣的情形。
他以為安琪是個經歷簡單的姑娘,她也确實是,那段失敗的婚姻,在她身上并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卻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平空出來這麽一個人。
由此他想到那句話:除了衰老,誰都不知道誰遭遇過什麽。
其實在他和安琪相處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都覺得,看上去順遂又快樂的安琪,心裏有個空。
什麽是空?那并不單是空茫,那是空茫外面還包裹着一層堅硬的殼,敲上去時,才會發出空空的聲音。
你以為要讓空消失,只要填滿它就行了嗎?不,那不夠,在這之前,要先把硬殼打碎才行。
他不确信自己是否真有這能力,讓安琪能真正放心坦露在他面前,一如他把自己坦露在她面前那樣。
他又想到那個鳥蛋的故事,并意識到,成年人的情感裏似乎總要面臨這樣的兩難抉擇:若只是隔岸觀火,必定心有不足;一旦離火太近,卻又擔心引火***。理智和安全,從來都和一場投入的愛情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