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恍惚幾日
半晌,我慢慢起身,眼前昏花,險些直直栽了過去,急忙召了條竹筏過來,爬了上去。
待回身躺下,便恍恍惚惚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的感覺身下一空,繼而落入一片刺骨冰冷之中,我被凍得睜了眼,發現自己翻下了竹筏,好在不會沉入水中,只在水面上浮着。
我沒了力氣,也不想動,就任忘川河水帶着我飄飄蕩蕩,順流而下。
夜色昏沉,連月光與星星都被忘川之上的瘴氣擋了個嚴實,除了耳邊潺潺水聲,現下的我像被困在一副棺材中,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該去何方。
偏偏河水極冷,刺得我不得不保持清醒,可睜眼閉目卻無任何分別,都是一片漆黑,都是無所适從。
不時感到身側有陰風吹過,脊背之下有東西拉扯,我才想到,自己此刻,處在一群孤魂野鬼之中,與進了棺材,入了鬼界,并無不同。
它們手勁大得很,可無奈我偏偏無法下沉,所以不過是白費力氣。
我朗聲對它們道:“別試了,我沉不下去。”
頓感身下拉扯一松,我輕輕一笑,道:“你們會說話麽?陪我說一會吧。”
靜默良久,只聽身下粗嘎之聲緩緩放着:“你沉不下來,可是與那位女上神有舊?”
“是啊……”我輕輕說着,将雙手枕在腦後:“她是我母親。”
“那上神甚好……”那聲音低嘆道。
“你也這樣覺得麽?”我對它柔聲道:“很難聽到有人這樣說呢。”
“你是從神界那邊過來的?”它問道。
“……是啊。”我略微怔了一下:“那不是個好地方,所以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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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低嘆了一聲:“還有哪裏,是好地方啊……”
我覺得它話中有話,便反問道:“你們何時,能去投胎啊?”
它苦笑了一聲:“去不了啦……”
“為什麽?”我很納悶:“不是說忘川下游就是鬼界嗎?去了鬼界,你們便可以投胎啦?”
“姑娘,世道變了……”它又長嘆了口氣:“自打上次打過仗,死的妖魔太多,阻塞了忘川河道,至今這魂靈都流不到鬼界去啊!”
“當真?”我眉頭一蹙:“可當初青鸾上神與豫湛戰尊可都是生祭了忘川啊?”
“當初豫湛戰尊生祭忘川之時,憑己身之力在河道之下沖破了個窟窿,欲另辟蹊徑将水引到鬼界去,可後來鬼魂實在太多,又将那窟窿堵了個嚴實,後來者不明所以,只一味擠着,才令忘川水翻波,激起巨浪滔天。青鸾上神所做,乃是以涅槃天火之勢,将翻波作惡的游魂燒光罷了。雖說此法只能解忘川燃眉之急,卻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啊。”
“那你們,不會再翻波了嗎?”我忙問道。
“我……也不知啊。”它若有所思:“現下忘川無人管轄,神族棄我們于不顧,而魔族又常有殺戮,以致忘川之上有進無出,仿若荒地,無人問津。說不定某日某時,這河上數萬魂靈再是按捺不住,那麽重起舊事也未可知啊!”
“您生前是?”我問道。
“我生前,是魔族之人。不過,那早就是十幾萬年前的事了……”它哀嘆道。
我暗覺不對,怎的十幾萬年前的鬼魂還未投胎?未等我翻身細看,只見身側有一老者浮出水面,上半身直直立在水中,蓬頭垢面,雞皮鶴發。身上一件麻布灰袍,領口處早已斑駁地不成樣子。
“我乃忘川河伯,不算是游魂之列。”
我大驚,連忙像他一般立起身子,在忘川之中站立。
人間黃河中的河伯算是水神,可這忘川河之中的河伯,隸屬鬼界,是鬼界之中最下等的鬼差。之前只聞其名,不料今日竟得以相見。
“我看你浮于忘川,想着終歸是青鸾上神後繼有人,未将我千裏河道的忘川遺忘世間!”河伯說着,竟垂下幾滴淚來。
“河伯,您……”我不知如何勸慰,一時啞然,思慮一番,又道:“我可幫您給魔尊提個醒,叫他莫要再讓無辜之魔死傷,以此避免忘川危機。不過你應當知道,這也未必管用。”
“那就多謝姑娘了!”河伯老淚縱橫,行禮作揖。我趕忙上前扶住,卻忘了他是鬼魂,并無肉體,所以也只扶了個空。
“日後若是需要我幫忙,便去匿林之中那間茅草屋留信,我不日便會去查看。”
“好,好。”河伯忙将淚水擦幹淨,又問我道:“那你現在可是要去那裏?”
我見天色還晚,便點點頭:“打算去那裏歇息一晚。”
“那老朽便送你一程。”河伯說着施了個法,水流之中開始打着旋渦,将我向魔界岸邊推去。
“多謝河伯。”我對他點頭一禮,随波順流而下。
不多時,我便到了匿林邊。爬上了岸,立刻便向河中河伯道謝,剛剛躬身行了個禮,擡頭他便不見了。我聳聳肩,轉身入了林子。
匿林之中晏陀樹早已枯敗,土地之上也是寸草不生。向外走去,瘴氣漸漸消退,明亮的月光終是照在了我的身上。踩着枯枝投下的詭怖幹腐的陰影,聞着隐隐刺鼻的氣味,我竟有一種莫名的踏實感。
我生長的地方,即便再破舊,也因回憶,而飽滿起來。
不久,到了那間我無比熟悉的茅草屋前,我迫不及待推開了門。
一片漆黑,不再有人點着油燈等我。錦裂不會,老野更不會。
我憑着記憶摸到了那鋪着破草席的“床”,倒了上去。
塵埃揚起,我閉上眼睛,然後,睡了過去。
再次睜了眼,也不知是何時日,窗外日光刺目,空中飛塵被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眼前。
好久不見了,魔界,我回來了。
站起身,看着剛剛睡的這一方由野草堆砌的床,上面鋪着當時我們翻過幾座山找到的柔韌的草莖編的席子,仿佛又回到那些窮苦日子,我,老野,錦裂三人相依為命,其樂融融。
而如今,只有我一人還能回到這裏,真是諷刺,真是蒼涼。
屋中蛛網堆積,幾個舊時的土陶罐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我本想将此處收拾幹淨,卻看着這閑置了百年的屋子無從下手。
頭中還是昏昏沉沉的,索性将其它事情丢在一旁,又躺在那破床上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不知過去了多久,我終于是清醒了過來。雖不說身上大好,但總歸腑髒暫時舒服多了。
我将那幾個瓶瓶罐罐拿去忘川上清洗,又打了些水回來清潔屋子。雖說忘川的水,并不幹淨。
大致将灰塵都擦了幹淨,已是午後,我想着依我現在的身子骨,就算是拼盡全力今日也難到極夜,便索性想着多留一日,明日再走。
被忘川水清洗過的房中隐隐有着酸腐味道,我打開窗子通了通風,接着躺在床上,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