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以命換命
我看着那頂燈籠內,老野的魂魄有力而緊密地飄蕩着,泛出明亮的光澤,落下淚來。
老野,我不要你做妖,做花鳥蟲魚,做沙礫塵埃。
我要你雙腿行走,我要你看看這世間景象,潇灑恣意,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我對着負手而立在一旁的大司命深深一揖,道:“多謝。我的三魄,拿去吧。”
我未起身,未擡頭,只覺他冰冷修長的手指扣在我的發頂。
然後,我仿似失去了一些力氣,險些跌坐在地。
他冰冷的手輕扶我一瞬,随即擦肩離去。
我仰起頭,滿足地笑了笑。
安頓好你,我便要仇怨兩結了。
出了太清境,我忙向上清趕去。抱着老野的屍首,視死如歸。
還未行至上清,便看到了那熟悉的暗紅色身影。
烏梓遠遠看來,忙加緊了腳步,終立于我面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懷中的老野,大驚道:“老野……死了?”
“嗯,是啊。”我點點頭:“你的子民,死在了三十六天。”
烏梓眉頭緊皺,繼而投來緊張目光:“你要做什麽?”
“你難道看不出麽?”我挑眉冷聲道:“興師問罪,可要同去?”
“素染,你冷靜冷靜!”烏梓連忙抓住我的肩膀:“你自己一人,能說過這千百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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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過,就打。”我咬牙切齒。
“不可!”烏梓大聲道。
我冷笑,勾勾嘴角:“看你的意思,不願陪我前去了?”
“我……”烏梓低下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懦夫!”我甩開他的手臂破口大罵:“之前教訓我不是挺有氣勢的?不是無所畏懼的?今日這是怎麽了?被他們這朝會吓破了膽了?”
“我沒有!”烏梓大吼:“只是我妖界剛剛與神仙二界交好,此時不該節外生枝。”
“老野不是你的子民嘛?”我不敢相信:“你為它讨回公道,是天理,是正義!”
“可我們不過是妖啊!”烏梓目有戚戚,大叫:“如你所說,我族不過彈丸之地,無論神魔哪一方我們都不敢得罪!是,老野是我的子民,可是那千千萬萬在妖界生活的妖族,便不是我的子民了嗎?若我有所閃失,他們就要白白送命你懂嗎?”
我苦笑一聲:“你當真不去?”
烏梓頓了頓,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那你先回吧,将老野的屍首送回黑風山,好好安葬,算我謝你。”我将老野的屍首鄭重舉起,放在了他懷中:“尊上那邊,你就說,我自己先回了。”
說罷我飛身欲走。他拉住我的胳膊道:“你這一去,哪裏能回?”
“錦裂不會殺我的。最壞不過玉石俱焚,魚死網破。”我摸到脖頸上的玉牌,順手摘下,遞到烏梓手中:“将此牌轉交尊上,告訴他,我在魔界等他。”
烏梓握緊手中玉牌,卻憂心忡忡望着我:“如此……”
“如此,他便不會怪罪你們了。”我輕聲嘆着:“就算我回不去了,那也是兩三月之後,才能發現的事了。”
“素染,你……”烏梓仍舊想要勸我。
“該說的少說,不該說的別說。”我甩甩衣袖,一提氣飛掠了去。
到了上清境,見禹餘宮外三三兩兩神仙向外走來,知是朝會開完了。我搜尋着容華的身影,不多時,便見他與省言并肩向外走來。我不加遲疑,落下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不是那個魔女麽?怎的有膽量來這?”容華目光陰毒。
“你心中清楚,自己在何重天做了些什麽。”我咬牙切齒道。
“某做了什麽?某并無印象啊?”容華攤手,不承認。
我冷哼一聲:“不承認,也罷。你現在可去看看你那何重天,想想如何向帝君交代。”
容華目光一凜,恰巧急忙跑來一位仙童,重重跪倒在他面前,大哭道:“上仙,何重天,何重天走水了!那火撲不滅,清明宮已付之一炬。”
那仙童擡起頭來,看到我,如同看到惡鬼一般,目眦欲裂,大叫道:“就是她!是她燒的。”
容華細眼一眯:“你敢燒我何重天!”
“現在可想起自己做過什麽了嗎?”我抱臂而立,面上一派随意,指甲卻深深嵌進肉裏。
“容華君,您與女君到底有何糾葛?”省言見我二人劍拔弩張,插足道。
“哼!某能做些什麽?何重天有妖物闖入,我殺了那妖物而已。”容華滿口不屑。
“闖入?不是你帶去的嗎?”我聲音提高了許多:“還有,省言君可問問你那小仙。如果,他還活着的話。”
“究竟發生了何事?怎會牽扯到我那愚頑的小童?”省言君面色嚴峻。
“我帶着好友本想登門道謝,上仙恰好不在。您那小仙童卻将我支到什麽妙成天取佛經,放任容華帶走我的朋友!”我聲音尖利:“待我到時,它已奄奄一息。我的朋友雖是妖族之人,可究竟如何犯了何錯,竟致枉死?”
省言面色一冷,問着容華道:“可有此事?”
容華勾唇冷笑:“區區豬妖,殺了又如何?倒是這個魔女殘忍至極,竟将你那仙童的舌頭砍斷,接在了那豬妖身上。”
“現在想起來了?”我徒手扯住他衣襟:“你若不在,又怎知我将那仙童舌頭斬了去?”
容華嘲諷一笑,一掙推開我的手:“在又如何,我所做乃斬妖除魔,皆為替天行道。”
我終是破口大罵:“禽!獸!不!如!”
伸手抓向他咽喉,他卻并未動作,任我扼住,神情自然和善。
周遭神仙聚了上來,将我三人團團圍住,我手掌收緊,周遭仙人便看不慣了,未等容華反擊便将我擒住。我失了三魄,氣力不濟,被他們反手扣住。
“容華君,我們去帝君之處評理如何?”省言君仍舊面目微冷,朗聲問着。
這省言君大抵是了解容華品性,在此為我解圍。
一時周圍神仙附和,容華面色有異,連道:“不必了,此女為帝君寵姬,蠻橫一些,某可以理解。何須驚動帝君他老人家?”
“信口雌黃!帝君自有明斷,容得了你在此處诋毀他?什麽寵姬?不過是舊友罷了,你們飛短流長,便不怕帝君怪罪嗎?”我大吼,裝作氣急敗壞的樣子。我知道,只有錦裂在場,我才有機會讨回公道。
“上仙,我們何重天被她燒了,她總該有個交代吧!”不知何時被擠在人群中的那仙童說了話,倒幫了我一把。
“魔女竟敢燒了仙界聖境!”
“禍水!可惡!”
“去找帝君,請他老人家定奪!”
“對!走……”
在他們的罵聲中,我胳膊被鎖得更緊,被推搡着向禹餘宮行去。
容華無法,拂袖跟了上來,臉色鐵青。
被押至殿內,錦裂正與老頭議事,見我們一行浩浩蕩蕩氣勢洶洶而來,眉頭微皺,看着我,隐隐擔憂。老頭瞥了我一眼,側立一旁,大有看戲之意。
“先放開她。”錦裂沉聲說着,氣勢逼人。
那三五神仙松了我的臂膀,我連忙揉了揉酸痛抽筋的肌肉,深吸幾口氣。
“所為何事?”錦裂正襟危坐。
“此魔女甚是嚣張,恃寵……将容華上仙的何重天燒個精光,剛才在殿外還口出狂言侮辱容華君。我等實在看不過眼,便将其押來,請帝君給個公道。”一位年輕仙君拱手朗聲,言辭之間鋒芒直直戳向我,大有大張撻伐之意。
“你有何話說?”錦裂目光冷冷掃來,只眼底多了幾分關切,聲音雖仍舊氣勢巍峨,卻并無怒意,只是詢問。
我擡眸望了他一眼,只這一眼,我的眼淚便再也無法忍住,奪眶而出。努力穩住聲音,仍舊顫抖:“公道?我也是來讨公道的。”
“怎麽了?”錦裂聲音輕緩,不再端着,一如平日。
“老野,死了。”我大哭出聲:“它死了,在我面前。”
回手一指,指向容華,又厲聲道:“是他,是他降了一道天火,将老野活活燒死!”
“帝君,并非如此,此乃栽贓!”容華拱手一揖,朗聲道:“此女與我素來有過,今日不知為何,她竟趁我朝會之時,火燒了我何重天!”
“狡辯!”我回頭瞪着他:“就因我與你素日有過,你便故意将我引開捉了老野,又将它活活燒死!這樣殘害生靈,藐視生命,可還算仙道所為?”
“神仙道自古便與妖魔道為敵,我今日斬殺一只妖,便是為蒼生謀福祉,何錯之有?”容華義正言辭。
“老野若是為禍蒼生,你殺便殺了,我毫無怨言。可它不過是善良忠厚的妖族,人分正邪,妖有何異?你無端殘害生靈,便是大錯!”
我又轉身,對錦裂道:“今日帝君與妖族剛剛交好,神仙便殘害無辜妖類,不知帝君,打算給烏梓小王什麽交代?”
我話音剛落,那老頭卻冷哼一聲:“妖族之事,與你何幹?就算是要個交代,也應是烏梓來要。不過他來交好,可并非我們要求,為了區區一只野豬妖,傷了締交之情,不值得。”
他言下之意,是嘲笑我不自量力,多管閑事。
我不管他,繼續直直向錦裂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帝君若真的鐵面無私一視同仁,便将這容華同樣用天火燒他數十道,如何?”
錦裂眉頭緊皺,垂眸思索。我心中隐隐不安,直直看着他。
未幾,錦裂恢複如常,沉聲道:“容華與素染留下,其他人等,回了吧。”
“帝君不可。”老頭從旁插嘴:“聖境被燒并非小事,衆位在此,也好做評斷。”
“那便出門等着去!”錦裂語意不善,卻又不好拂了老頭的面子。
我冷睨了一眼老頭,他若無其事捋着胡須,大有有恃無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