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樞
證聖元年四月，上午，神都洛陽。
皇城正南門------端門外，武則天親自設計祭拜天地的大銅柱天樞落成。
這當然也是為了紀念她以大周替代大唐的萬世功德。
武炎之大病初愈。聽說今日是皇帝武則天為天樞舉行盛大的揭幕儀式的日子，他一大早就趕了過來。自然要來看一下這千年也難得一見的偉大建築。
天氣很好，碧空萬裏無雲。氣溫也就二十來度，這是人感覺最舒服的溫度。
四周旌旗招展，鑼鼓喧天！數千北衙、南衙的衛士圍着天樞，将裏面圍成了一個四五百平方米的圓形廣場。
數萬老百姓只能夠站在衛兵嚴密把守的圈外看熱鬧。
老百姓當然都是圈外人！
皇帝武則天還沒有來。
武炎之在擁擠不堪的人群裏，舉目一望，看見五六十米開外，一百多尺高的大銅柱上面，披着黃色的錦緞，讓人看不清天樞真面目。
“咦！這銅柱上面的錦緞怕是也要一百多貫吧？”
“一百多貫？這可是上等的蜀錦細绫，一匹要接近三貫呢！你看，這至少要三四百匹才能把銅柱包裹起來！”
“乖乖！不得了！聽說銅柱就花了十幾萬斤銅，聖上也只得舍得花錢！”
“你個老土！十幾萬斤銅能修得起來……”
幾個人議論着。
武炎之卻在心裏默默估算這銅柱的青銅消耗量：“這東西肯定是銅、錫、鉛合金無疑！高度應該在三十米左右，直徑可能有三到四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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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銅的比重在8900公斤每立方米，錫的比重在7280公斤每立方米。
依照慣例，這銅柱中，錫的比例不會超過兩成。如果是實心銅柱，算下來要五百萬斤銅錫。
不過估計這大周一年的銅産量達不到這個數，這東西是空心建築無疑。”
正當他在盤算着這銅鐵的消耗量時，人們突然興奮起來，嘈雜聲更大了。
“快看，皇帝出來了！”有人大聲驚叫道。
武炎之順着人們的指點，擡頭望向左邊皇城端門。
果然，無數铠甲明亮、手持長戟金吾衛士兵開路，緩緩步出端門。
金吾衛身後，卻是數架馬車，每輛車的馬匹四、五匹不等。
從車輛的顏色看，那肯定是開道的高級官員乘坐的引導車輛無疑。
數十支長短不一的銅制號角，吹出響徹雲天的轟鳴聲！
引導車過後，不一會兒，但見六匹白色大馬拉着的一架黃色大車徐徐而出！
這不是武則天的“天子六駕”大辇，還能有誰？
……
車輛停住。
有宦官過來掀開簾子。
梁王、春官（禮部）尚書武三思輕步走了過來：“陛下，到了，侄兒給姑母引路！”
“好！”
武則天起身，旁邊有兩個四十餘歲的宮女要來攙扶她，卻被她斷然擺手拒絕：“我身體很好，自己來！”
宮女低頭後退。
武則天今天精神很好！雖然她已經整整七十歲，不過看着也就六十出頭而已。
她身着青色黃龍章紋大裘冕，在金色黃羅傘蓋罩護下，緩緩走向祭祀臺。
一邊走，她一邊問武三思：“三思，聽說大監工毛婆羅略微改變了些天樞的尺寸，最後有多高？總共花費多少？”
“啓禀姑母！按照毛婆羅的意見，這天樞從鐵制的基座上端算起來，剛好九十九寸九，比陛下原先設計的多了九寸九。
鐵制基座高度為五九之數，剛好四十五尺；所以整個天樞的高度就是一百四十四尺九寸九。
總共用銅五十二萬三千二百五十斤，錫六萬斤，镴（la）兩萬斤。
工程施工十個月，前後差不多平均每個月是一千人，人力是服役的工匠，不算錢，夥食費以及雜費總共花費六千餘石大米！”武三思将所有的花費列了出來。
“嗯！也真是難為你了，當初不是說只有二十萬斤銅嗎？怎麽還是給如期造出來了？”武則天滿臉的贊許。
“回禀姑母！當初司府寺、尚方監的銅鐵的确不夠用，差了六成。侄兒倒是略微想了些辦法，就輕而易舉将這銅鐵湊夠了。”武三思聽到武則天的贊許，很是興奮。
“哦？什麽辦法？說來我聽聽！”
“姑母！這西京的東西兩市加上神都洛陽的南北兩市，商戶接近十萬戶。蕃族人在兩京經商的，也有一萬六千多戶。
這些人靠着我大周發了大財，讓他們捐一些出來，也是應該的。”
武則天一聽，略微皺了皺眉頭，随即笑道：“還是你有辦法，的确該讓他們拿點出來，俗話講無商不奸，也是有些道理的，不過還是要讓他們自願才好。”
“姑母！他們聽說姑母要修建天樞，祈求天下太平，風調雨順，都巴不得多捐出一點來呢！當然都是心甘情願的。”武三思道。
旁邊太平公主一見武三思一副谄媚無限的表情，早就厭煩之極。一聽他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三郎！我怎麽聽說的情況和你剛才講的不太一樣？聽說好多蕃族商人被你逼得傾家蕩産呢！單是兩京商人認捐銅就已經超過四十多萬斤銅呢！”
太平公主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朝廷已經撥付了二十多萬斤銅，你又從商人那裏強搶來四十多萬斤。這多出的十多萬斤，接近兩萬貫的銅跑哪裏去了？
武則天又是一皺眉：“可有此事？”
武三思吓得一哆嗦，随即辯解道：“陛下！這是幾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蕃商，在兩京散布侄兒謠言，對侄兒造謠中傷！”
武則天随即扭頭對着太平公主道：“太平，你也不要聽信那些小人胡說！三思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母親！兒知道了。”太平公主道。她心裏卻是極為佩服母親，這武三思中飽私囊，母親不可能不知道。
不過，要找到像武三思這樣肯為母親賣命的人，倒也不太容易，所謂“水至清則無魚！”，看來，母親擔心的不是臣下貪污幾個錢，而是她的皇位！
……
到了距離天樞二十尺開外的祭祀臺旁。
由着武三思主持，武則天祭拜了天地！然後武三思走了過來道：“姑母！可以揭幕了！”
“好！”
武三思随即沖旁邊的人一揮手，一剎那，剛才停止的鑼鼓和號角聲又瞬間聲震九天！
踏上鋪着紅色地毯的臺階，武則天徐徐登上臺階頂端。
“姑母！這根繩子只要一拉，整個錦緞就會掉下來，就算開幕了。”武三思彎着腰，恭敬地把一根紅色的繩子遞給武則天。
這上面早就安設了機關，當然可以瞬間把黃幕拉開。
“三思，這些蓋着的黃色錦緞，就賞給你、姚相公、毛婆羅三人。”
“侄兒多謝姑母！”武三思自然很高興，這上面的錦緞，可是價值一千二百多貫！
武三思又沖着指揮的奏樂的春官丞擺擺手，鑼鼓聲和號角聲又停了下來。
“姑母！可以開幕了！”
“好！”
随即，武則天拉着那根紅繩，用力一扯，感覺拉動了一個開關，随後擡頭一望，但見百尺高的錦緞，立刻分作兩半，從南北兩端徐徐滑落下來。
巨大的金色嶄新銅柱，在太陽光照射下，發出炫目的萬丈光芒！
“大周萬國頌德天樞”，這八個自己親手書寫的，一人高的大字，震懾人心！
天樞大柱下面是一座鑄鐵基座，周邊長一百七十尺，環繞鐵基座，是銅做的兩人多高的九條蟠龍和四只九尺高的巨大麒麟。
武則天扭頭，看見彩旗飄舞的廣場四周，瞬間爆發出大海狂潮般的巨大吼叫聲！人們都為武則天建造的曠世建築驚嘆不已！
有驚異的，有贊嘆的，有激動得流淚的，也有冷眼不語的。當然，絕大多數人都是無比的崇拜！
除了秦始皇、隋炀帝，誰有如此大的手筆？
看着四周數萬對自己崇拜不已的瘋狂人群，武則天很興奮，也意滿志得。
“三思！通知姚相公，今年洛州的稅賦減半。”
“遵旨！”
“母親，要是在這天樞旁邊，再擺上幾只大銅鼎，就再好不過了。”太平公主突然道。
武則天聽得此言，不由得渾身一震。
“太平，你剛才說什麽？”
“母親，兒是說，在這旁邊，把那前代大周朝遺失的九個銅鼎，尋了來擺在這旁邊，肯定很威武，氣勢更加逼人！”太平公主笑道。
武則天點點頭：“嗯！太平這建議很好！三思，依我看，你就帶人，把那遺失了一千年的九鼎找來，不過卻不能放在這裏，得另外修建堂舍擺放。”
武三思一聽，吓得腦袋嗡地一聲，差點沒氣昏過去。
開什麽玩笑？尋找失落的九鼎？那東西不是說早就被沉到泗水裏面去了嗎？就是沒有沉江，也多半被秦始皇帶入墳墓了！
我如何能尋了來？難道還能開挖秦始皇墳墓不成？誰敢挖？就是姑母你，也不敢吧？
“姑母！前周九鼎，既然已經遺落千年，必定此前無數人去尋找過，卻無法尋得！侄兒料想，定然早已不在了。
再說了，這千年之後，就是尋了來，那鼎也已經腐朽不堪，化作破銅一堆，又豈能在我大周用作祭祀之器？侄兒倒是有更好的辦法！不如再征集購買天下銅錫，再重鑄九鼎即可！”
一聽此言，卻是自己等着武三思說的話，武則天随即點頭道：“也是，我倒是忽略了！這九鼎，就是尋了來，也不能用了。
既然你如此說，那我就把這件事再交與你，此事你與姚相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今年再少澆鑄些銅錢，挪用些過來重鑄這九鼎！”
“姑母！此事交與侄兒就是，明年此時，九鼎就可以鑄成！”
“嗯！”武則天聽罷，又擡頭看着不遠處的人群，開始微笑擺手示意。
旁邊，太平公主看着武三思，心裏爽極了！
自己總算給又他找了件事情做，免得他一天到晚惦記着太子之位。
武則天揮揮手，突然又緩緩轉過身來道：“三思，這全國的銅鐵開采也是個大問題！今日姚相公生病沒有來，改日你告訴他一下。
讓政事堂拿出辦法來，要盡力增加銅鐵産量，要廣為尋找、舉薦這方面的人才，我要重用！”
“侄兒謹記！”
......
不遠處，武炎之看着剛剛揭幕的巨大天樞，也不由得心裏極度震撼。
想不到此時沒有重型機械，居然也能夠修建起這三十多米高的巨大銅柱來。
不知道這大銅柱，究竟花了多少錢才造成！看來，這帝國時代，皇帝腦袋一發熱，就會建造些想不到大工程來。
當然，這武則天雖然成為了華夏歷史上唯一的女皇，不過這修建這天樞的手筆，與秦始皇修長城、隋炀帝開運河還是遠遠不能比。
長城是偉大的軍事防禦工程，大運河則造福萬民、功蓋千秋！
這東西，不過是奢華的精神享受而已。
當然，武則天開疆拓土的決心，倒也絲毫不亞于秦始皇、隋炀帝。
“走呢！儀式結束了。”
旁邊路人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武炎之回過神來，他看着漸漸散去的人群，一件極為棘手的麻煩事又瞬間湧上心頭：
哎！這銅柱終究與自己無關，還是想想如何支付旅店的住宿費用吧。要是不能說服老板娘讓自己多住幾天，今晚怕是就要露宿街頭了！
……………
（镴：鉛錫合金）
